“我歇歇也就好了。”


    “不要讓阿虞擔憂。”


    她倚靠在枕頭上,閉著眼似沉沉睡去。


    *


    溫大人正在同溫家長子溫成文說話,聽見外頭通稟,“姑娘。”就止住了話題,看著自家閨女走進房中。


    溫虞輕聲喚道:“阿爹,大哥。”


    她有些沒精打采的樣子,溫大人看得明白,一邊讓溫成文先回去,一邊問道:“你阿娘把你打發出來了?”


    溫虞輕輕點了點頭,“嗯,阿娘說讓女兒來見過阿爹,便回去。”


    她說好不該將自個兒的委屈流露出來,話語中卻仍是不自覺地委屈。


    溫大人長歎一口氣,他家夫人心病已生,原是想要把女兒給叫回來,就能寬解一二,而今看來,那心病豈是這般容易治好的?


    “你莫生你阿娘的氣。”


    “她不是不想多留你。”


    “她隻是不想讓你多擔憂罷了。”


    溫虞心中依然難受,她抿著唇,半晌才道:“女兒明白的。”


    “女兒怎麽會生阿娘的氣。”


    溫大人也知該如何安慰女兒,隻好道:“同阿爹一道用過晚膳,再回去,可好?”


    “好。”溫虞輕聲應道,心裏頭還是難過的很。


    從前,她其實也有許多難過的時候。


    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她聽她阿娘那般趕她離開,她便格外的難過起來。


    溫家的晚膳自來也簡單,從前便是一家人一處用膳,而今溫成文陪著媳婦兒養胎,便在自個兒院中用膳,溫夫人又病了臥床休息著,溫成言到了,卻不見溫成雲人影。


    “阿雲呢?”溫虞有些好奇,“怎麽不見他人?”


    溫成言眼看著就要開口,“他呀……”


    “咳咳……”溫大人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說道:“那臭小子整日裏往外頭跑,一點兒念書的心思都沒有,我罰他在屋中抄書,一日抄不完,一日不準出來。”


    “不用搭理他。”


    “也不要替他求情。”


    說話間,溫大人朝二兒子使了個眼色,警告他不許多嘴。


    溫成言聳聳肩,不說就不說。反正被關著不許出門的也不是他,把阿娘氣病了還挨了一頓打的也不是他。


    父子二人打了個眉眼官司,溫虞心裏頭還失落著,也不曾發現。


    溫成雲一年到頭來,總要被罰禁足好幾回,也不差這一次。


    隻他們三個人一處用膳,就顯得格外冷清,吃起來也沒滋沒味極了。


    待用過了晚膳,外頭天色是已經徹底黑了下去,各處都已經點上了燈籠,溫大人略送了送,便被溫虞叫住,“阿爹留步吧,您別送我了。”


    溫大人作罷,再送便要將女兒給送到大門口了,“你也不必擔心你。”


    溫虞頷首,淺淺一笑,“嗯,等得空了,我再回來探望您同阿娘。”可何時才能名正言順的回來呢?


    她屈膝一拜,方提了裙,緩緩往外走著。


    待溫虞走遠,溫大人才收回了目光,欲打算回房去看他夫人。不想他剛一轉身,就瞧見溫成言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吊兒郎當的站著,“爹,您說您何必讓阿虞回來走這一趟,非但沒能讓阿娘高興,反倒也讓阿虞傷心,何必呢?”


    對著兒子,溫大人就沒有那麽好氣性了,見著溫成言這副模樣,暴脾氣一上來,眉毛一豎,就要上去揍人,“格老子的,臭小子,誰準你這樣跟老子說話的?”


    “爹,您可是兵部侍郎,您得保持體麵。”溫成言仗著年輕,身手矯健連忙躲,一邊躲一邊回頭朝著溫大人大喊。


    追了兩三步,溫成言連個人影兒都沒有了,溫大人停下了腳步,看過兩旁皆低頭垂目避開的奴仆,咳了一聲,板正了臉,背著手往正房去了。


    白嬤嬤領著屋中眾人同他行禮,溫大人揮了揮手,“你們都先退下吧。”


    “是。”


    房中便隻剩下了溫大人和溫夫人夫妻二人。


    溫夫人緩緩睜開了雙眼,輕聲問道:“夫君,阿虞走了嗎?”


    “嗯,剛走不久。”溫大人走上前去扶著她坐起來,又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捂住,看向她時,神色柔和下來,“青娘,你是不是心裏怪我今日讓阿虞回來這一趟?”


    “我是想讓你看看阿虞這些年來一向孝順你,又怎麽會對你生怨。”


    “你且放心才好。”


    溫夫人苦笑:“我怎會怪夫君呢?


    “我知夫君是想讓我高興些罷了。”


    “阿虞她也從來都不曾怨過我。”


    二人成婚快有三十載,半世夫妻了,這些年來從未吵過嘴,紅過臉,彼此心意相通,溫大人的一番良苦苦心,溫夫人當然明白。


    溫大人年輕時也是個暴脾氣,同溫夫人成婚後,卻從來都沒對溫夫人動過怒,一應是順著溫夫人的心思。


    *


    溫成言卻是走進了溫成雲的院子裏頭。


    溫成雲苦著臉,他渾身上下都是挨了溫大人揍的痕跡,左邊臉腫著,喝口水都忍不住齜牙咧嘴。


    身上也到處都是傷,坐著就渾身難受,可偏偏又被罰抄書,抄上一百遍,不抄完就不準再出院子,可真是讓他受盡了折磨。


    他忍不住齜著牙喝水,就聽見身後傳來嘲笑聲。不免回頭,苦兮兮道:“二哥,你看笑話看了兩三日了,還沒看夠?”


    溫成言倚著牆,雙手環胸,嘖嘖兩聲,“看你的笑話怎麽看得夠呢?”


    若是平日裏,溫成雲總歸是忍不了要同溫成言鬧上一回,可如今是他做錯了事,哪裏還敢強嘴,一般翻著桌上的書,一邊問道:“阿娘她怎麽樣了?今日有沒有好些。”


    “你還好意思問?”溫成言走到他身旁來,看著他臉上還未消腫的巴掌印,“要不是你氣她,阿娘又怎麽會被你氣暈過去?”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我當時糊塗了,說話沒過腦子,我也不想把阿娘氣病的,都是我的錯。”溫成雲心虛不已。


    溫成雲把親娘氣暈,原本就嚇壞了,溫大人又是狠下心來將他給好揍了一頓,簡直是要把他往死裏打,還禁了他的足,讓他好好反省,一日想不明白,那就一日不準出院子。


    被關起來以後,溫成雲忍不住邊哭邊反省,他不該貿然說起他不想念書,想要進刑獄司查案抓凶徒的心願來。


    卻也沒想明白,他那話說出來,怎麽就能把他阿娘給氣病了呢?


    真是半點兒都沒開竅的天真少年郎,又配著他被暴揍一頓後,紅腫著的臉龐,既可憐又可笑。


    溫成言垂下眼,收起了輕慢的心思,似有幾分歎息,“你呀,知不知道這些年來,你過的日子有多自在。”


    “你想要做什麽都好,你卻偏偏要提你姐姐。”


    “你姐姐小時候是什麽樣兒,長大後又是什麽樣兒,你是半點兒都沒發覺不對嗎?”


    他這弟弟其實打小日子過的可自在的多。


    因著是老幺,不用像大哥一樣要繼承家業,是以從小就嚴於律己,也不會像他一般打小叛逆勁頭改不過來,甚至更不會同阿虞一般,要遵守這人世間對姑娘家的嚴苛約束。


    這上京城就像是個能用言語便將一個姑娘家給逼死的怪物,姑娘家的名聲若是壞了,仿佛她的性命也就不重要了,何其可笑。


    他姐姐同小時候完全就是兩個人。


    溫成雲當然能看出來不同的。


    小時候他就是他姐姐的跟屁蟲,姐姐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自打來了上京以後,他姐姐就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整日裏到處瘋跑著玩鬧,看誰被欺負了就一定要打抱不平,替人討回公道來。


    甚至都不能像從前一樣輕易出門了。


    阿娘整日裏,都在要求姐姐學規矩,學習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能旁人稱讚的上京貴女,起先她還會哭鬧著同阿娘說不學,或者是直接逃跑躲起來。


    可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她就突然轉了性子,愈發的穩重自持,溫婉恬靜,學上一整日的行走跪坐,都沒叫過半點兒苦了。


    他以為這不過是姐姐長大懂事了,所以才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可他那日不過提了一句,“我打小就和我姐一樣,想要成為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的江湖大俠。”


    “可惜姐姐是個姑娘家,當不成江湖大俠,隻能待在家裏。”


    他這話剛說完,他阿娘就臉上一白,直接暈倒,不等他反應過來,他阿爹抬手就給了他一耳刮子,打的他腦袋瓜子嗡嗡作響。


    直到今日,他腦瓜子還在疼。


    溫成言見他好像明白了些的模樣,拿起一旁的濕帕子輕輕給他敷著臉上的紅腫處,輕聲言道:“所以說你這臭小子,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


    “你當知道,人活在這世上,總是有身不由己,委曲求全的時候。”


    臉上的傷被冰涼的帕子一碰,溫成雲就忍不住咬著牙,但沒有躲開,“二哥,我知道錯了。”


    “真的知道錯了。”


    他梗著脖子,繼續說道:“可我也是真的想明白了,我就想替這世上被壞人傷害的人,討回公道。”


    是少年赤子心性,豪情萬丈,永不言敗。


    是前日。


    桃林埋屍案一出,上京這幾年家中丟過姑娘的人家,家屬無一不是哀嚎痛哭,尋到京兆府去時,一看見那些屍首,就直接哭暈了去。


    溫成雲這些時日心裏頭老是想起何曉月,那分明是個同他素未謀麵的陌生人,她被凶徒殘忍殺害的事情,卻讓他心生憤怒。


    是以一聽說城西郊外桃林裏挖出了二十具小姑娘的屍首時,他沒忍住,溜出家門前去京兆府旁觀。


    他從未見過那般震撼人心的場麵,二十具亦或是化作白骨,亦或是傷痕累累的屍首,擺成一排的畫麵,他看過了一眼,就刻進了腦海裏頭一般,想要是再也忘不了了。


    他心裏頭就隻有一個想法,要是那凶徒在他麵前,他一定會動手殺了對方,替這些無辜喪命的可憐姑娘們報仇。


    所以他回家以後,就忍不住同他爹娘說了,“我不想念書了,我要進刑獄司!”


    驚得溫大人和溫夫人險些繃不住體麵,刑獄司是個什麽地方?那可是昭獄,隻能進不能出的地方,旁人路過那裏,都得繞著走的地方。


    他想要進去?


    溫大人一拍桌子,“臭小子,你以為那是什麽地方?你進去了還能出來?”


    他這才發現自個兒說的話有歧義,忙解釋,“我是想要進刑獄司當差。”


    後來他就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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