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望陛下諒解。”


    “朝中賢能之輩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臣以為,在座的每一位大人都比臣更有資格任督山一職。”


    久久之後,宣帝才道:“也罷,爾等回去之後再想想,何人可任督山一職。”


    “散了吧。”


    宣帝揮了揮手,殿室之中終是恢複了安靜。


    宣帝又是一通咳嗽聲起,久久方才平息,寧嵐端了湯藥上前一步,“陛下,太醫令可托了醫囑給奴才,說您不能太過操勞,需要精心休養上半月。”


    “他晌午時來給您把脈,定是又要念上幾句。”


    “奴才可是怕了太醫令他老人家了。”


    這話逗得宣帝開懷了不少,“朕如何能不操心,北廓去年天災不斷,糧食欠收,勢必狼子野心,想要來犯我大楚。”


    “可你瞧這滿朝文武皆各有私心,在此等關頭,還要爭權奪利。”


    “還有那朕有心想要他多加曆練之輩,卻又推諉著不肯授命。”這話便是說的沈遇了。


    宣帝歎氣,“朕想要安心養病,怕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若是元成還在……”


    說到此,宣帝又止了聲,心情又是沉沉似窗外的密布烏雲。


    寧嵐想了想,說起了方才和沈遇一路上的閑談,“奴才方才去請沈大人,聽他說起沈夫人進宮教授六公主一事的擔憂。”


    他將那對話內容原原本本給說了一回,不無感慨道:“可見呢,誠如陛下所言,沈大人也會為兒女私情所困。”


    “想來,前往北望山督山,一去便是數日不得歸家,沈大人心中隻怕是放心不下沈夫人。”


    宣帝目光微爍,“怎麽,朕這後宮是會吃人不曾?讓他有這等擔憂。”


    話是這樣說,他卻不曾生氣,又道一句,“讓人去春蕪苑走一趟,傳朕口諭,沈夫人即為惠寧女夫子,師者形如父母,惠寧不可怠慢……”


    *


    溫虞心裏是緊張的,緊張的卻不是因為入宮這件事,緊張的是她生怕自己第一堂授課就會丟人,她準備了一夜,連睡前都還在想著今個兒同六公主的第一句開場白該如何說,還被沈大人又給笑話了一回……


    她雖一向性子懶散,能躲閑就躲了去,可既然要做,那自然是要做到最好。


    且說眼前這位女學生,她自行過禮以後,便坐在桌案後,雙手托腮,頗有些好奇地看著桌案上擺放的香料。


    溫虞淺淺一笑,“公主不妨聞一聞這些香料。”


    桌案上擺了二十餘種常見的香料。


    六公主好奇地抓起一把花椒來,“夫子,這東西聞上去麻麻辣辣的,也可放進香爐中做香料嗎?”


    溫虞淺淺一笑,“公主沒見過此物,此物乃蜀椒,是平日裏做菜時會入菜調味的香料。”


    六公主就更好奇了,“入菜的香料,同香道有何關係?”


    果真是提起了六公主的興趣,溫虞鬆了一口氣,開始解釋起來,“世上的香味可大致分為五類:辛、甘、苦、鹹、酸。”


    這話說的可夠奇怪,六公主不由疑道:“可香聞起來也不苦不鹹不酸啊?”


    溫虞又問:“那公主以為香味該是如何?”


    “香味自然是要聞起來香香的,讓人聞著便開懷舒心。”六公主想了想,又道:“就像我最喜歡的茉莉花香那般。”


    “公主說的很對,香便是要讓用香之人舒心,喜歡。”


    “可這世上千百種人,便有千百種不同的喜好,比如喜歡辛香、甘香、苦香者自有無數。”


    “公主喜好的茉莉香屬甘香,隻是其中一種……”


    “而這蜀椒的辛香之氣,自有旁人喜歡。”


    “是以香道第一當了解之事,便是知曉,香的味道。”


    “公主不妨將桌上的香料按照辛、甘、苦、鹹、酸分門別類。”


    六公主興致勃勃的行動起來,按照著溫虞所說,開始挑挑揀揀後,又聞聞看,分起類來。


    溫虞心想,她這算是開了個好頭吧?


    倒也算是開了個好頭,起先的兩刻鍾裏,六公主頗有興致的聽溫虞將桌案上的香料一一說了一回。


    不過這也隻是前兩刻中,給公主上課,自然不像她年少時那般,總要一上午都在學習沒有半點兒休息的時刻,學上兩刻鍾,便有宮人上前來給六公主端來茶點,好讓她能休息片刻。


    倒是休息的時間都快有授課的時間那般長了。


    溫虞坐在一旁,端了茶輕抿,不見半點兒不耐煩。


    終是又重新授課,這一次,六公主便沒有那般好性子,也對香沒多大興致了,果真是應了張皇後昨日說的那句,沒有個定性。


    溫虞心下便有了成算,六公主想要學習香道,必然不是同她一般,是從識香開始。


    她便將自己去年製的香包香囊、熏香、香粉、香油取來,同六公主講解著它們各自的用法。


    六公主卻是一直表現得淡淡,“夫子,這些多沒意思。”


    聽聞此言,溫虞輕輕抿了抿唇,喜歡香與學習香道從來都不是一回事,想必六公主並不明白。


    她原是對自個兒能當夫子傳授弟子這件事感到新鮮,這一堂課還未教授完畢,就又有了挫敗之意。


    她依舊是耐著性子問道:“不知公主是想學些什麽呢?”


    “公主不妨告訴我,我也好替公主解惑。”


    六公主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夫子不覺得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東西,不必太過鑽研深究嗎?”


    溫虞嘴角的笑意就快要掛不住了,她自己學了十來年的傳承技藝,竟被人這般看輕,自是怒火從中燒。


    好歹修了快十年的好脾氣,溫虞想了想,方道:“香道就如同琴棋書畫,如同這世間每一門技藝一般,縱使有人會覺得微不足道,卻也是一門需要耗費心血鑽研,才能知曉其中奧妙的技藝。”


    六公主打了個哈欠,“可是我坐在這裏聽著,就覺得香道是很無趣的東西。”


    “要不然今日的課便到此結束吧,夫子。”


    “看來公主如今與香道還無緣分。”溫虞嘴角掛著和煦的笑意終是在掛不住,正待收拾了東西要走,卻見春蕪苑外有宮人腳步匆匆走來,高聲喝道:“陛下口諭。”


    此話一出,便連六公主也站著了腳步。


    “沈夫人如今即是六公主夫子,傳道受業解惑者,師也,形如父母,六公主不可怠慢,當尊師重道。”


    宮人郎聲道,苑中所有人都聽得是一清二楚,不免詫異,六公主這些年憑著喜好,一時要學這般一時要學那般,請過的女夫子自是有許多,可從來沒有像今日般,傳過口諭,要六公主尊師重道。


    那豈不是六公主這會子想要提前結束授課內容,也是不能了?


    溫虞目光微閃,陛下怎會專門為了她傳這樣一道聖意?


    是料準了六公主會如同從前一樣,學習各種技藝的興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嗎?


    “六公主切記要認真同沈夫人學習香道才是。”


    宮人傳話完畢,六公主苦著臉,父皇是什麽意思?是要她一定要聽沈夫人的話,老老實實的坐在這裏聽沈夫人講那些無趣的東西嗎?


    溫虞起身,撫平了裙上的褶皺,溫柔笑問六公主,“公主,陛下既有此等旨意,我等總不好違背,公主以為呢。”


    六公主哪裏受過這般委屈,一跺腳理也不理溫虞,就跑去找宣帝撒嬌,宮人烏泱泱的跟在她身後趕緊追了上去。


    溫虞歎了一口氣,轉身同已經收拾好了東西的思柳說道:“六公主既然已經先走了,咱們也先出宮吧。”今日這課是上不成了,她留在此處也隻是虛度時間。


    她的時間可以用來獨自一人發呆打瞌睡,那是她自個兒樂意,何必拿來哄小公主玩兒,還心累得很。


    想來這課也沒有下次授課的機會了。


    她有些慶幸,也有些不舍得,舍不得的是那本《留香集》還是還給皇後娘娘算了,慶幸的是她還不曾告訴她阿娘,先祖親筆在她手中,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主仆二人出了春蕪苑,隨著引路的宮人往東華門去。


    今早來時,溫虞心中尚且是懷有滿滿信心,而今卻是心緒沉重。


    穿過兩道內宮門,忽見前方有一行人正往此處腳步匆匆行來,同她迎麵走來時,她忽而認出了那行人中的相識之人,可不就是沈青芝身旁的紅袖?


    能讓紅袖這般形容匆忙者,除了太子妃,還會有誰……


    紅袖行色匆匆,麵上焦急之色盡顯,見著溫虞時,匆匆停下腳步行禮,“見過三少夫人。”


    溫虞心中一動,她原是不該多嘴一問的,卻還是問了,“紅袖姑娘,你怎麽這般匆忙?”


    紅袖抿著唇,“是大姑娘,趁人不注意,從東宮偷跑了出來,不見去向,奴婢出來找她。”


    “不知三少夫人一路走來,可有見過她?”


    溫虞搖了搖頭,“抱歉,我不曾見過大姑娘。”


    紅袖壓了壓焦急之色,道:“是奴婢僭越了,耽誤了三少夫人的時間,告辭。”


    溫虞知道自己不該再多嘴問,宮中事情她當少摻和,可還是開了口問道:“紅袖姑娘,你先仔細想想,大姑娘這兩日可有顯露異象?”


    “她既然能從東宮出來,就表明她有想做的事。”


    紅袖緊緊抿著唇,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方道:“前兩日娘娘提過,禦花園中的早春花怕是開了。”


    “奴婢大約知道大姑娘去了何處,多謝三少夫人提醒。”


    “無妨的,你快去找她吧。”溫虞也不多言,讓紅袖趕緊去找人。


    如今陛下是不攔著太子妃見娘家人,太子妃卻仍舊誰也不見,她昨日還聽說,便是沈老夫人親筆信送進了宮中,太子妃也是不見的。


    可關在東宮數日,即便是隨口說起早春花,想來大姑娘也已經記在了心裏。


    好容易到了東華門,溫虞笑著同引路的宮人道上一句,“有勞你送我這一趟。”


    宮人哈腰道:“當不得沈夫人的謝。”


    “雨勢漸起,夫人還當心著雨。”


    待到溫虞上了馬車,思柳方道:“六公主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她怎可如此說姑娘。”


    溫虞擦著裙上沾著的水漬,一邊小聲道:“罷了,誰讓人家是天之嬌女,想必日後也不用再見了。”


    “就是可惜了我這身新衣裳,今日可頭一回上身穿呢。”


    她歎氣,擦是擦不幹淨了,幹脆靠著車窗,卻又擔憂起了,“也不知大姑娘有沒有被找著,外頭的雨是愈發的大了。”


    雨水擊打著頂棚的聲音是越發響亮,分明是春雨,卻又聽得人心生煩躁。


    待回到府中,雨勢漸起,不過走兩步路,雨水便將人給打濕的徹底,溫虞梳洗過後,換了衣裳坐在軟榻上喝著熱茶。


    陳嬤嬤拿了帕子讓她擦發,歎道:“天家公主到底是肆意而活,旁人家的姑娘哪裏能如她一般,言行如此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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