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那幽州節度使……”明琴是在先帝駕崩後,才被李琬琰選到身邊的,並不清楚從前的事:“那節度使也…也……太蠻橫了。”


    想當年曹隨進京,雖對京中不滿他的大臣肆意殺戮,但對李琬琰還是有幾分尊重的,也從未動手傷過她。


    可這蕭愈,看著俊美無儔,氣質超群,竟是這般粗魯之輩。


    李琬琰靜聽著明琴的話,仍未睜眼,藥粉灑在傷口上,絲絲的疼。


    蠻橫?


    蕭愈若真的想要蠻橫,七十萬大軍,足以屠了這座皇城。


    她如今雖還猜不透他的打算,卻很清楚,對於蕭愈,她手中那幾萬禁軍,真的打起來,無異以卵擊石。


    若想活,隻有先全力穩住蕭愈,以待緩兵之計。


    “你派個人去宮門守著,等丞相入宮,直接將他請到明政殿。”李琬琰睜開眼,看著包紮好的傷口:“你親去見裴鐸,讓他管好禁軍,切不可與蕭愈的兵起衝突。”


    明琴走後,李琬琰選了件高領的錦服,兀自換上,見將頸上的傷完好遮住,才走出寢殿,往明政殿去。


    李琬琰在明政殿略等了等,丞相範平由明琴引進來。


    範平行禮後不等李琬琰開口,迫不及待地從衣袖中拿出一道明黃的聖旨,由內侍呈給李琬琰看。


    李琬琰默不作聲接到手中,展開來看,心中冷笑。


    這是一道經由內閣擬好的聖旨,上頭內容是拜幽州節度使蕭愈為攝政王,總領國中大小政務,李琬琰略過上頭一些為國為民冠冕堂皇的話,將隻差蓋印的聖旨放到書案上。


    “丞相的意思是想將國中政務交到蕭愈手上?”李琬琰麵上不動聲色,給範平賜了座。


    “回殿下,這不僅僅是老臣的意思,也是臣與朝中幾位大臣一同商議的結果。幽州節度使率大軍入京,我們難是其對手,與其交惡,不如用利惠之,一來可以將其穩住,不至稍有閃失,危及殿下與陛下安危,二來即便我們不主動下旨,那蕭愈想要插手國中政務,也是易如反掌,我們與其被動應對,不如主動予之,也可占得先機。”


    李琬琰在今日早朝後,便有些懷疑範平,如今看著案上這道沒有蓋印的聖旨,聽他這一番話,已經可以篤定,範平現下多半已經投靠了蕭愈。


    範平剛剛的一番進言,邏輯縝密,並無錯漏,也言之在理,她剛好也在思考,要如何拉攏蕭愈,暫時將他穩住。


    攝政王一事雖不完全合她心意,但也可作為緩兵之計。


    隻是,範平這次的反應太快了。


    無論是今早借口讓蕭愈提前進宮,還是在早朝上突然提議宴請蕭愈,包括這道請封攝政王的旨意。


    範平皆是趕在她之前,表麵上看似是在幫她對付蕭愈,實際卻是暗中一步一步幫著蕭愈達成目的。


    她若猜得不錯,昨晚幽州軍入城,丞相早已派人求見了蕭愈,而攝政王位,正是蕭愈目前所圖的,範平剛好是一把送上門趁手可用的刀罷了。


    李琬琰抬手,蔥白的指尖撫過案上的聖旨:“丞相既知蕭愈野心,可有想過若讓他身居攝政王,授以權柄,日後再想挾製,隻怕更加困難。”


    “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範平聞言一默,他抬頭悄悄看了眼李琬琰,接著埋下頭:“老臣愚昧,不知殿下可還有其他法子?”


    李琬琰微微挑眉,繼而唇畔帶笑:“丞相大人過謙了,先帝在時便格外倚重大人,如今朝中風雨飄搖,大敵當前,陛下同本宮還要多仰仗您才是。”


    範平聞言連忙起身作揖,一連說了數句慚愧難當,末了也表了忠心:“承蒙陛下與殿下信任,老臣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琬琰也起身,繞過書案,走到範平麵前,親自扶起他:“本宮心中確有一想法,如今南境藩鎮戰亂不斷,本宮日夜殫精竭慮,還想勞請丞相大人親自去見一見蕭愈,若能勸他領兵回幽州,陛下可封他為幽州王,獨立管轄北境,一旦日後南境來犯,也可互為唇齒,有個依靠。”


    “丞相大人可願為了本宮親自走一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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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明政殿裏,龍涎香氣四溢。


    範平聞言,被李琬琰攙扶的雙臂一僵,他麵上流露幾分難言之意,緊接著垂下頭:“老臣隻怕無力勸動蕭愈,他千裏迢迢而來,怎願輕易回去。”


    範平話落,李琬琰緩緩收回手。


    她當然清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蕭愈為了複仇而來,血仇未報,他絕不會走。


    她不過是想再試一試範平罷了。


    李琬琰垂眸看著身前微微躬身的丞相,語氣隨和如常:“那丞相大人以為,除了攝政王位,如今再沒有其他能製衡蕭愈的法子了嗎?”


    範平聞言一時將頭埋得更低,語氣故作揣揣不安的道:“老臣惶恐,以為還是大力安撫為上。”


    “既如此…”李琬琰轉身,曳地裙擺上繡著栩栩如生的金色鳳尾,她走到書案前,拾起上頭的聖旨:“本宮會親自稟告陛下,請印冊封蕭節度使為攝政王。”


    “丞相辛苦了,退下吧。”


    範平走出明政殿,心裏還在琢磨著李琬琰方才說過的話,心覺她似乎並未起疑,一抬頭便撞見等候在廊下的太醫院院首何筎風。


    何筎風低身揖禮,未抬頭便聽範平問:“長公主殿下病了?”


    何筎風見範平瞅著他手中的食盒,略略垂首答道:“臣是來給殿下送補藥。”


    範平聽了,捋了捋胡子便走了。


    何筎風走進明政殿,見李琬琰坐在書案前,手拿一卷聖旨,思付著什麽,他走上前低身請安,隨後打開食盒,從小爐子上端起還熱氣騰騰的藥。


    李琬琰聞聲抬頭,看見何筎風手中的湯藥,示意身旁的明琴前去接過,接著開口:“你何必跑一趟,本宮等下回去喝也是一樣。”


    “臣怕湯藥放久了藥效減弱,殿下日理萬機,還是要多顧惜玉體,久喝涼藥會傷胃。”何筎風站在離書案不遠不近的地方,抬頭望著李琬琰,溫聲回答。


    明琴從何筎風處接過藥,奉給李琬琰之前,先將湯藥放在書案上,用隨身的銀針試了毒。


    何筎風對此幕,早習以為常,他見李琬琰接過藥,仰頭一飲而盡,又連忙從食盒中端出一碟蜜餞,親自奉上前。


    李琬琰將藥碗放下,看了看案上的蜜餞,又看向何筎風:“院首費心了。”


    何筎風聞言唇角無意識的填了笑,他垂下頭,低身一揖:“微臣先告退了,晚些再來給殿下請脈。”


    何筎風未聽到李琬琰的回答,走出明政殿前,他又回首朝殿內望了一眼,見李琬琰又拿起了聖旨,並未吃書案上的蜜餞。


    李琬琰在明政殿一直坐到日落十分,最後還是傳召了符節令趙信,將丞相送來的聖旨蓋上玉璽。


    她如今終於能夠明白,為何蕭愈昨夜隻陳兵宮牆外,卻不進攻,並非是他無心皇位,而是如今還不到他心裏滿意的時機。


    若她猜測的不錯,蕭愈現下不弑君篡位,是因為南境五洲割據許久的藩鎮,以王氏和安氏兩大家族為首,在當地樹大根深,實力不容小覷。


    蕭愈若想坐穩皇位,一定要先消滅割據勢力,統一南境,所以與其貿然篡位登基,給敵人討伐他的理由,倒不如先借著天子的名號,征討南境,排除政敵。


    明政殿內沒有掌燈,落日的餘暉,透過窗子上的明紙照進昏暗裏,照亮李琬琰半身華服。


    李琬琰抬手揉了揉眉心,她慶幸蕭愈的聰明,也慶幸他即便恨她如斯,仍能權衡利弊,沒有喪失理智。


    隻要蕭愈還對陛下有所圖謀,陛下暫時就是安全的。


    李琬琰離開明政殿後,先去禦極殿看了李承仁,陪他一道用了晚膳,又抱他到床上,親自將他哄睡,才回未央宮。


    明琴服侍李琬琰梳洗,看她蒼白的臉色,有些心疼道:“殿下操勞了一日,早些休息吧。”


    李琬琰睡前特意飲了一碗安神藥,不想還是失了眠。


    一入夜,頸上的傷口便鑽心的疼,她想過傳召何筎風,又怕深夜召太醫驚動合宮,引起猜疑,會有人趁機渾水摸魚生出麻煩。


    李琬琰挨了一夜,終於等到天際泛白。


    明琴走進寢殿,發現李琬琰早已起身,臉色較昨日更差。


    她不由心驚:“殿下昨夜沒睡好嗎?可是傷口疼?”


    “晚些時候將何院首請來。”


    李琬琰淡淡吩咐一句,再無多言,她坐在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虛弱難堪,一張臉完全褪了血色,眼圈透著淡淡的烏青,眼底血絲密布。


    明琴特意為她多塗了些胭脂,勉強蓋住蒼白。李琬琰換上華服,往宣政殿去。


    今日早朝,便要宣讀拜蕭愈為攝政王的聖旨,隨後明旨六部,昭示全國。


    她不能缺席,更不能顯出半分弱勢,丞相已經倒戈,若她再不能穩住其他朝臣們的心,那李氏江山隻怕真的要亡了。


    到時候,陛下和宗親就隻剩死路一條。


    李琬琰到宣政殿時,朝臣們全都候在殿外,李承仁由內侍扶著,坐上了對他而言又高又大的龍椅。


    早朝開始,朝臣們陸續入殿,今日本該最受矚目的主角卻久未登場。


    丞相範平率先站出來,向李琬琰解釋:“蕭節度使許是不知冊封之事,殿下不如派個內官請他入宮?”


    李琬琰故作不知情,依言派人出宮去請蕭愈。


    昨日長公主召符節令蓋印聖旨的消息,已經傳進大半朝臣的耳裏,亂世下人人自危,多半選擇三緘其口,自然也有人對這道旨意不滿,卻也不敢明著得罪蕭愈。


    大殿上一片寂靜,眾人從清早等到正午,仍不見蕭愈身影。


    李承仁坐等久了,不耐的踢了踢腿,被李琬琰製止後,他仰頭看向她,委屈問道:“阿姊在等誰?朕餓了……”


    “在等陛下的老師。”


    此言一出,沉寂的朝堂忽而響起細細碎語,範平率先出列,對著李琬琰一揖:“殿下…您剛剛說的帝師……可是指蕭節度使?”


    李琬琰聞言尚未回答,便聽殿外一道高聲通傳,隨即大殿正門被從外推開,讓眾人苦等許久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殿門外。


    蕭愈不疾不徐的走入宣政殿,在他身後隨著他一同入內的還有兩名佩劍護衛。


    範平回頭看著蕭愈,又看了看他攜帶利刃的隨從,選擇無視。


    丞相都不開口,其他朝臣自也沒人敢站出來,指責蕭愈此舉於法不合,冒犯天子。


    一時間朝臣們的目光都落到李琬琰身上,想瞧一瞧她的反應。


    李琬琰坐在李承仁身旁,輕輕護住有幾分害怕的弟弟,她望著走進來的蕭愈,靜看他這場醞釀已久的下馬威。


    她神色一如平常:“蕭將軍為國征戰,戍邊禦敵多年,勞苦功高,今日召將軍前來,是陛下與本宮都盼望將軍能夠留在京中輔佐陛下,成為陛下的左膀右臂。”


    李琬琰話落,命內侍上前宣讀聖旨。


    宣政殿內眾臣皆跪了地,唯有蕭愈一人負手而立。


    範平跪在地上,聽到內侍一句一句宣讀,正當他打算起身向攝政王道賀,卻發現原本已該結束的聖旨,突然多出來幾句話。


    在拜蕭愈為攝政王的旨意後麵,緊跟著讓他出任帝師的旨意。


    一道聖旨,將攝政王位和帝師緊緊捆綁在一起。


    聖旨宣讀完畢,眾臣起身,大殿再次陷入沉寂,因為身居大殿中央的蕭愈,並沒有任何接旨的意思。


    範平也沒料到長公主會突然在聖旨上再填帝師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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