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今日這桌前圍坐的卻不止四人。


    除了四位掌門,圓桌前還坐著一個素衣少女,細眉長目間透著幾分散漫慵懶,明明隻是個二十出頭的煉虛初期,可坐在四個位高權重的渡劫大能身邊卻是沒有絲毫卑恭順從之態,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宛如坐在自家堂上一般。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跟著浮雲宮一眾人來到滄溟大陸的月烑。此次她是以受害者的身份,作為曦晨大陸的代表列席。


    從她起,順時針依次坐著浮雲宮宮主鶴雲子、夜神殿掌門衍勳子、仙芝宮宮主泠玉仙子和歐陽家家主淩振子。


    鶴雲子是個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老者,經過歲月沉澱的臉上刻滿了平和慈善的紋路,若不是知道他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浮雲宮宮主身份,月烑還真會覺得這是個仁善之輩。


    淩振子的麵孔看上去卻隻有三十多歲模樣,長相與歐陽澈有四、五分相似,不過氣質卻是全然不同,軒岸沉毅、儼然一派大家之主的風範。


    而這幾人之中氣勢最強的還要屬泠玉仙子。女人的容顏雖然已是中年,但依舊是膚如凝脂、嬌豔絕塵,一身大紅色的衣裙更是將她眉眼間的豔麗張揚凸顯了出來。


    此時這三位修界頂尖的存在都將目光集中在了桌前那個正在滔滔不絕說話的黑袍男子身上,隻是三人的麵色各有不同。


    鶴雲子是雙眼微合看不出情緒;淩振子目光專注,似乎聽得十分認真;泠玉仙子則是一臉的不耐煩,仿佛聽到的陳述都是屁話。


    “侵略曦晨大陸和挖掘赤血魔晶礦皆是本門叛逆星靈子一脈所為。如今首犯、從犯皆已正法,本座也已命令門下嚴查,若有餘黨絕不放過!”夜神殿掌門衍勳子終於說完,抬眼掃視了一圈,“諸位,可還有什麽見教?”


    從他那鷹隼般銳利的眸子中射出的視線給人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口中雖然是在詢問,語氣卻分明是不想聽到什麽見教。


    鶴雲子依舊閉著眼睛,似乎正在消化衍勳子話中表述的信息;淩振子手捋短須,神情像是在思忖;泠玉仙子也收起了臉上的不耐,目光在幾人之間遊離,顯然是想先看看別人的反應。


    月烑百無聊賴地往椅背裏靠了靠。


    在她看來,曦晨大陸的事情在踏月神宮高層被滅的一刻就已經結束了。人證全部消亡,再沒有能夠指認夜神殿的確鑿證據,而這些上四門的當家人也不會在意一個低等世界的公道人心。


    她實在不明白浮雲宮這老頭兒為什麽還要把自己拉過來,有意義嗎?就算有,那也肯定不是為了曦晨大陸。


    這次會麵的結果她也根本不在意,反正事情鬧上了台麵夜神殿也不好再對曦晨大陸下手,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至於上四門之間想談出個什麽結果,她沒興趣,要不是修為太低,她早就起身拍屁股走人了。


    就在她懶懶的想著何時才能回客棧悶頭大睡的時候,這次會麵的召集人鶴雲子終於睜開了眼睛,滿臉褶皺堆砌著和善的微笑緩緩開口:“既然夜神殿已經查明星靈子是首犯,那想必是證據確鑿,不知可否讓我等過目一二啊?”


    月烑耷拉到一半的眼皮微微一跳。鬼才會信夜神殿拿出來的證據,這老頭兒究竟想看什麽?


    第182章 上四門


    原來是為了這個


    不知不覺間外麵的天色已暗, 大殿的主人卻並沒有催動照明陣法,隻憑著藻井外沿鑲嵌的夜明珠將殿內照得半明半暗。


    “證據?”衍勳子的麵色在昏暗的光線中晦澀不明,他抬起手臂大袖一揮, 竟就這樣在身後的地麵上憑空召出了個人來。


    那人一身夜神殿弟子的服飾, 出現之後先是一怔,然後在看清了身前的衍勳子之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一邊叩首一邊高聲道:“師尊星靈子派羅魘師兄去踏月神宮是弟子親眼所見,也聽師尊問起了曦晨大陸和赤血魔晶礦。弟子什麽都願意交代, 隻求掌門能拔除弟子體內赤血丹殘留的魔氣, 弟子不想走火入魔啊!”


    圓桌前的三位掌門都是微微蹙眉, 對衍勳子這種直接丟出人證的行為敬謝不敏。


    隻有月烑不以為然,當初她也是這麽把陳淵丟到李琦麵前的。


    不等眾人問話, 衍勳子的手臂再次揮動, 身後那名弟子轉瞬消失,身前的圓桌上卻多出了幾件物品,分別是一枚玉簡、一塊赤血魔晶礦石和幾瓶丹藥。


    “這枚玉簡是從星靈子洞府中搜出, 裏麵是踏月神宮關於進攻曦晨大陸的計劃匯報。赤血魔晶礦石的總量龐大, 目前已被我派封存, 諸位若想看全部礦石隨時可來我夜神殿。至於這幾瓶丹藥,是星靈子用赤血魔晶礦煉製出來的赤血丹,可引魔氣入體提升功力。這些都是物證。”


    泠玉仙子手指微張,便有一瓶丹藥從衍勳子麵前飛入了她的掌心。她打開玉瓶送到鼻前輕輕聞了聞, 然後微微蹙眉道:“夜神殿出現大批煉虛修士走火入魔就是因為這個?難道那些人都是星靈子一脈?”


    月烑將一隻手臂支在了桌上,悄悄用手托住了自己已經快要立不住的腦袋, 心裏想著這大門派間果然沒有什麽秘密。


    衍勳子語氣嘲諷道:“仙芝宮掌門倒是對我派弟子修煉之事掛心的緊呐。”


    泠玉仙子笑著斜睨了鶴雲子和淩振子一眼, 表示這事知道的也不止她一人, “怎麽?不好說嗎?”


    衍勳子輕哼一聲, 說道:“確有部分弟子走火入魔是因為服用了赤血丹,這些人都是星靈子的徒子徒孫。”


    泠玉仙子追問道:“部分弟子?那其他人呢,不是因為服用了赤血丹才走火入魔的嗎?”


    衍勳子道:“貴派難道沒有弟子因修煉不當而走火入魔的嗎?”


    泠玉仙子道:“仙芝宮可沒有那麽多進階煉虛的弟子。”


    衍勳子道:“泠玉道友究竟是想知道我派弟子走火入魔的原因,還是進階煉虛的法門?”


    泠玉仙子眉毛一挑,“有區別嗎?”


    衍勳子鷹眼射出犀利的寒氣,冷冷道:“進階煉虛與服用赤血丹沒有必然聯係。”


    一旁的淩振子突然插話道:“如此說來夜神殿近年煉虛弟子倍增是有其他原因?”


    問話出口的同時,三位掌門都將目光投在了衍勳子身上。


    這些年來夜神殿的煉虛修士倍增,實力隱隱有壓過其他三家之勢。雖然三家表麵上不做聲,但實際卻頗為在意夜神殿究竟是用了什麽辦法。


    衍勳子掃了幾人一眼,“看來諸位都對本門的修煉之法頗感興趣啊?”


    淩振子道:“我們隻是想確認夜神殿煉虛弟子數量猛增的原因。”


    “不錯。”泠玉仙子捏起手中的丹藥,“若與這魔丹無關,那又為何會有許多人走火入魔?”


    衍勳子沉著臉道:“本座已經說過了,進階煉虛與服用丹藥沒有關係,會走火入魔隻是因為修煉不當罷了!”


    泠玉仙子不甘示弱,“那就拿出證據來啊。”


    衍勳子眼神冷冷地說道:“那就請諸位來我夜神殿掘墳驗屍吧!”


    泠玉仙子與另兩位掌門交換了個眼神。若說之前他們還有一絲懷疑,猜測夜神殿煉虛弟子數量猛增是因為服用了赤血丹,那此刻這絲懷疑也消失了。


    鶴雲子打了個哈哈,說道:“夜神殿數千年的底蘊,會有一兩個快速進階的秘法也沒什麽稀奇。”他看向另外兩人,“兩位道友想必是多慮了。”


    淩振子順著台階道:“我等也是擔心星靈子一黨還有漏網之魚。既然衍勳子道友確定沒有魔修餘孽,那我等也就放心了。至於這開棺驗屍,我看就……”說著他扭頭看向了仙芝宮掌門。


    泠玉仙子輕哼一聲道:“又不是本座要開棺驗屍的。”


    鶴雲子用滿臉褶皺堆出一個無害的笑容,“既然諸位都沒有異議,那本座看這赤血丹之事就過了吧?”


    另外兩人都默然首肯,若真要鬧得去人家門派開棺驗屍,那可就真是撕破臉了,到時候誰都不好看。


    衍勳子卻是皺起了眉頭,“什麽叫赤血丹之事過了?難道諸位對其他人證、物證還有疑問?”


    淩振子手捋短須道:“本座確實有個疑問,不過跟證據無關。”


    衍勳子看向他,“哦?歐陽家主有何疑問?”


    淩振子道:“星靈子為何要搶奪曦晨大陸的靈核?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衍勳子不以為然地答道:“還能有什麽目的?無非就是煉製更強的魔丹,或者使用什麽邪術提升修為罷了。”


    泠玉仙子將手中的赤血丹在桌上碾碎,低著頭研究起來,口中故作無意地念叨了一句:“要是能審一下星靈子就好了。”言下之意對夜神殿直接擊殺星靈子頗有微詞。


    衍勳子沉聲道:“本門可是死了七名弟子!”


    泠玉仙子撇了撇嘴,繼續低頭研究丹藥粉末。


    鶴雲子卻是笑眯眯地開口:“證據是沒有問題,不過似乎少了些東西。”說完,他突然看向一邊托著腦袋的月烑,“是吧,月長老?”


    月烑迷迷糊糊間隻聽得桌上這幾人一直念念叨叨,感覺就要睡著的時候卻突然聽到有人叫了自己一聲,不禁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然後就看見所有人都以一種怪異的神情看著自己。


    她幹咳一聲,對著鶴雲子問道:“有事?”應該是這老頭兒在叫自己吧?


    ……


    這下眾人可以確認這姑娘是真睡著了。一個低等世界出身,在沒落門派掛名長老的小小煉虛修士,當著上四門掌門的麵居然打起了瞌睡!


    鶴雲子臉上的皺紋都忍不住抖了一抖,正要說話卻突地麵色一凝向著衍勳子看去。


    此時睡意已去的月烑也敏銳地察覺到了衍勳子目光中透出的冷冽殺意,下意識召出了生死書。


    幾乎是同時,衍勳子身上的氣勢陡然外放,瞬間展現出了渡劫修士的威壓。


    月烑心念一動,升靈陣、萬法金剛陣、麒麟祥雲陣,三個法陣立刻從生死書的書頁中接連飛出落在她的腳下,陣法運轉的光芒將昏黃的大殿照得猶如白晝。


    這三個法陣都是她在進階煉虛之後開啟的高階陣法。升靈陣可大幅度提升單人靈力,萬法金剛陣是金剛護體陣的進階法陣,而麒麟祥雲陣則可穩固心神,三陣嵌套是她如今能開啟的最強防禦。


    即便如此,她依然感受到了一股氣浪如排山倒海般壓向了自己,五髒六腑都被擠壓得痛苦難耐,一股血腥之氣向著喉頭上湧。


    咬著牙穩住心神,她再次催動生死書,一個恢複法陣從書頁中飛出在她腳下開啟,憑著煉化的龍族血脈和這恢複法陣,她總算是支撐沒有吐出血來。


    這,就是等級的差異!渡劫大能、修界頂級的存在,僅僅隻是釋放了一絲威壓就令她毫無招架之力。因之前這幾人都收斂了氣勢,一時之間她幾乎忘記了自己已非當初那一步登仙的淩月仙尊,而隻是一個小小的煉虛修士……


    “咦?”泠玉仙子麵露詫異之色,“四陣同開,而且有三個十一階法陣?”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到書開四陣。”淩振子也不禁感歎,“淩月仙宮的陣書之道總算是後繼有人了。”


    月烑強撐著一口氣在心中暗罵:什麽後繼有人?她是淩月仙宮的祖宗好嗎!而且都讚歎個屁啊!倒是來個人給她解圍啊!


    鶴雲子見月烑居然扛住了衍勳子的威壓也是微感驚訝,但也知道她支撐不了多久,故而手臂一揮將一股力量送了出去,堪堪抵消了衍勳子釋放出來的威壓,同時沉聲喝到:“樂羊掌門這是何意?!”


    月烑隻覺身前如有春風暖陽拂過,肩頭的壓力驟然消失。她長舒口氣收起了生死書,緊緊地盯著那夜神殿的掌門。


    樂羊起正是衍勳子的俗世名。他瞥了眼月烑,向著鶴雲子說道:“藐視上四門,其罪當誅。”


    這話一出其餘三人的反應就各有不同。


    泠玉仙子雖然沒有開口,但臉上的表情顯然是讚同衍勳子的。他們這種修界頂尖的存在何曾這般受人慢待過,狂妄無知的小子自然是見一個殺一個。


    淩振子卻是微微搖頭道:“誅殺太過,小懲即可。”


    劍修一道最重風骨,低眉逢迎之人不多。歐陽家以劍道為重,向來不鼓勵年輕人過早磨平自己的棱角,故而他雖不滿月烑打盹的態度卻又有幾分欣賞這種不懼強權的風骨。


    鶴雲子深深地看了月烑一眼,轉向衍勳子道:“月長老是今次的苦主,又一路奔波,鬱結疲勞過重,一時間精神不濟也是情有可原。”這話與其說是給月烑找借口,倒不如說是給自己找台階。


    “如今樂羊掌門也懲戒過了,那咱們就繼續吧。”說完也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直接轉向月烑開口,“月長老見了衍勳子拿出的證據,可覺得少了些什麽嗎?”他特地指了指桌麵,示意月烑看清楚些。


    月烑看著桌麵上的那幾樣東西,耳邊聽著鶴雲子的說話,心中已經有所明悟。


    月長老、月長老,原來自己坐在這裏是因為淩月仙宮長老的身份,她總算知道自己今日被叫來的原因了。


    “證物有沒有少,我不知道。”她看著鶴雲子微微蹙起的眉頭不疾不徐道,“但贓物肯定是少了。”


    在看到鶴雲子眉頭鬆開的一刻,月烑知道自己猜對了,她會被叫來參加這次會麵隻有一個原因,“敝派丟失的吞靈珠,夜神殿應該找到了吧?”


    今天,她代表的是淩月仙宮;今天,與曦晨大陸無關;今天,一個世界險些被滅不如一個法寶被盜重要。


    ——在這座大殿裏,在這張圓桌上,在上四門的眼中!


    第183章 封印之患


    溜了


    法陣的光芒褪去之後, 殿內的光線顯得更加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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