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烑耳邊聽著她的說明,腦袋裏充斥著小白沒完沒了的月月,隻覺頭腦發脹、嗡嗡作響。


    她如今在魅珠仙子身上開了三個萬法伏魔陣,在淩振子身上開了一個雷靈陣和一個麒麟祥雲陣,又在驍黯身上開了一個萬法伏魔陣。六陣齊開,這已經是她的極限。


    就算不管驍黯,憑她現在的實力也開不出能覆蓋整片修士陣營的大範圍法陣。繼續壓製魅珠仙子、少出一個禍害,這才是當前最要緊也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心裏很清楚,也沒打算逞什麽英雄。所以在聽完靈鳶婆婆的說明後隻是抬手指了指還在奮力上衝的小白,問道:“那是屏障?”


    “嗯。”靈鳶婆婆發出一記火攻,回複道,“法術發動後樂羊老兒四周會出現一定範圍的屏障、讓人不得靠近。”她冷哼一聲,看了眼正在苦戰的歐陽墨鎏,“要不是脫不開身,我們幾個老家夥聯手也未必破不開那屏障。”


    “不能進,也不能撤麽?”


    “可以撤。”靈鳶婆婆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依舊站在原地的淩振子,“不過樂羊老兒隨時能夠終止法術。”


    月烑了然,淩振子這是怕有變數。


    知道小白不可能獨自破開衍勳子的屏障,她傳音道:不要先往上,用個萬法伏魔陣的卷軸繞開那裏。


    歐陽澈回了聲好,然後抬手向上一拋。


    於是月烑又看到了似曾相識的場麵:一堆卷軸被丟到半空,陣法接二連三地開在小白身上,五行靈陣、疾風陣、升靈陣、萬法金剛陣、萬法伏魔陣……


    她忍不住嘴角一抽,就不能省著點兒用嗎?花了好多時間刻的啊!


    歐陽澈對自己的浪費渾然不覺,一臉欣喜地落到了月烑身邊,“月月!”


    月烑無聲地歎了口氣,又忘了傳音……正要提醒他,卻突然感到一股恐怖的寒意躥上心頭,不覺渾身一悚。


    眼前的小白依舊喜笑顏開,身下的驍黯卻開始不安的躁動。她立刻意識到,那寒意是上一世身經百戰所形成的直覺,就像靈獸對危機的預感一樣。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轉身看向了潮汐樹的方向,方才鶴雲子讓大家退守……


    恰在這時,司徒巽也正望向這邊,兩人的視線方一觸碰,月烑就感到四周的空氣如冰凍般驟然陰冷了起來。


    下一刻,驍黯猛地躍起,赤瞳魔猿的身軀化為了人形飛上半空,突然失去了立足點的歐陽澈和澄杺雙雙摔落。


    還好月烑有所準備,一手抓住了歐陽澈的衣領,一手抓住了澄杺的藤蔓。


    歐陽澈被揪住衣領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連忙禦空穩住身形,有些惱怒地看向一旁的驍黯。


    驍黯卻沒有看他,隻愣愣地盯著修士陣營的方向、麵色發白。


    月烑也沒有時間去管小白的心情,隻摸了摸化作手鐲的紫幽藤以示安慰,視線緊盯著潮汐樹的前方。


    那片黑暗的地麵上早已不見了修士的身影,隻立著夜神殿的魔修和數不清的九折怪物。而此刻,黝黑的地麵中央驟然生出了許多暗紅色的斑塊,肥厚的手掌從斑塊中伸出來,指尖上帶著與斑塊同樣的紅色,仿佛染滿了鮮血。


    這些手掌扒住斑塊的邊緣將身體撐出地麵、露出全貌,竟是近百個虎頭牛身、生著三隻眼睛的怪物。


    虎頭怪物一出地麵就齊刷刷向著潮汐樹的方向前進。原本散在四處的魔修與九折怪物就像是船隻看到了燈塔似的也跟著聚攏過來,烏泱泱一片向著潮汐樹推進。


    遠遠看去,這些魔怪前方的潮汐樹就猶如九牛一毫、滄海一粟,顯得那般勢單力薄、渺小羸弱。


    鶴雲子疾步走到樹梢前端探望,漸漸地麵容緊繃起來,“第六重……”他看向半空中的衍勳子,“你的幽冥厚土突破第六重了!”


    “哈哈哈哈哈!”衍勳子狂放的笑聲響徹天空,“怎麽樣,沒想到吧?”


    鶴雲子麵色沉重地轉頭,視線在每一個修士的身上掃過。這些都是上四門的精英才俊,是上四門的中間力量,來時一百六十人,如今卻隻剩下不到一半……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依舊昏迷不醒的泠玉仙子身上,雙目發紅、胡須輕顫,“樂羊起,你這是要亡我上四門啊!”說話間,一支畫筆出現在他手中,筆杆上藍光流轉如水波蕩漾,“不,該是上三門才對。”


    衍勳子冷笑一聲,鷹眼中透出嘲諷之意,“老家夥,你這是嫌命長啊。”


    看到鶴雲子祭出本命法寶流雲筆,浮雲宮的修士紛紛驚呼出聲:“掌門!”


    劉思進更是大驚失色,“師父,您內傷未愈不能用流雲筆啊!”


    鶴雲子在一片擔憂聲中收起了怒意悲情,又露出了往日裏那慈和的笑容,“我,”他調動靈力注入流雲筆內,高舉右手在空劃出一筆,“是浮雲宮主。”


    這句話正應了不久前劉思進那句“我是浮雲宮大弟子”,聲音不大卻震耳欲聾。


    劉思進雙目赤紅,高喊一聲:“為掌門護法!”身先士卒站到了師父身側。


    “為掌門護法!”“為掌門護法!”一眾浮雲宮修士緊隨其後站到了前方,擺出隨時迎敵的架勢。


    鶴雲子此時已經超然物外,專注操控著流雲筆點點畫畫,在陰冷的空中暈開片片光色、鋪開一幅畫卷,藍天、白雲、山川、河流……鳥獸出現的時候,他唇角滲出了一絲鮮血,卻依然咬牙運筆在河中畫出了遊魚,然後試圖添上最後的一筆——人。


    無奈這萬裏江山圖太耗神識,他之前的傷又是神識耗損太過造成,撐到此刻已是極限,隻得匆匆收筆。


    就這樣,一副未完的萬裏江山圖向著眾魔怪飛去。


    江山如畫、萬裏妖嬈,五光十色的畫卷從空中飛落到一眾魔怪的頭頂。魔修們紛紛施展法術抵擋,九折怪物一個個支起身體用頭上的犄角切割畫卷。五彩畫卷如同被損壞了般出現點點黑斑,但依舊速度不減地飛撲向前,五彩的光芒灼傷了魔怪的身體,令他們發出淒慘的叫聲。


    於是近百隻虎頭怪不再前進,它們停下了腳步高舉起染血的雙手去撕扯畫卷。這一次,殷紅浸染了山川河流,鳥獸的悲鳴響徹雲霄,光彩褪去、血染畫卷。


    法術被破,鶴雲子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向後倒去。


    “師父!”


    劉思進伸手扶住了他,一名仙芝宮長老立刻上前來查看傷勢。


    “哈哈哈哈!”狂妄的笑聲再次響起,衍勳子得意洋洋道,“鶴雲子,別說你如今內傷未愈無法完成萬裏江山圖,就算你能繪出完整的萬裏江山圖隻怕也敵不過我這幽冥厚土第六重!”


    鶴雲子沒有反駁,他披著掌門法衣的身軀仿佛瞬間衰老般佝僂著,左手緊緊抓住徒弟的肩膀,仿佛稍一鬆手就會倒下,隻有那一雙細小的眼睛依舊緊盯著逼近的魔怪、不曾渙散,右手藏在袖中悄悄取出一件浮雲宮鎮派之寶。


    “老哥,讓我來!”一聲呼喊阻止了鶴雲子的動作,淩振子執劍而下,向著潮汐樹飛來。


    他猜出了鶴雲子要幹什麽,或許那樣做能夠擊潰幽冥厚土,但再次透支力量的鶴雲子必定會有性命之憂。


    他不能看著戰友以身殉道而不出手,更不能看著三門的中堅力量被魔物殺盡而不出手,即便知道這是調虎離山他也必須馳援!


    落至潮汐樹後他二話不說便祭起了斬魂劍,可是剛開始結印那些魔怪就陡然消散的無影無蹤,褪去漆黑的大地又恢複了原本的顏色——衍勳子撤招了!


    淩振子急忙收手,抬頭看向空中。


    此刻的衍勳子已經來在了月烑身前一丈的位置,正高舉手臂向前抓去。


    隻是普通的一擊,卻是渡劫修士的一擊!


    月烑隻覺四周空氣都在向自己擠壓,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浮在半空的生死書如同預感到危機般飛入了主人掌中,表麵的靈光忽明忽暗的閃爍起來。


    驍黯目眥欲裂卻動彈不得,澄杺顫抖的藤蔓已經無法保持手鐲的形狀,斬春秋的劍鞘猛烈震動。


    魅珠仙子破開了身上不再穩定的萬法伏魔陣開始進階,歐陽墨鎏被她爆發出的魔氣逼退數丈,靈鳶婆婆急趕上前支援,金飀尊者也顧不上完全恢複、匆匆加入了戰鬥。


    月烑心知此刻沒人能救她,於是緊握著生死書嚐試對抗那種壓力、開啟滅世符咒自救。


    可就在這時,她身旁的歐陽澈突然調動起周身靈力、拔出長劍,竟似準備接招。


    看到這一幕的淩振子立刻飛身而起,口中高呼:“血喚劍靈!”


    歐陽澈是毫無疑問的劍道天才,可他所佩的靈劍卻名不見經傳。劍是淩振子為他精心挑選的,劍名黃鵠、兩尺一寸、通體雪白唯有劍尖微黃。在歐陽家的密室之中還鎖著一把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劍長三尺的靈劍,名為黃鶴。


    這兩柄劍是一對夫妻劍。黃鶴是雄劍,劍靈已成;黃鵠是雌劍,劍靈將成未成。


    淩振子沒有選擇較強的雄劍,卻將雌劍給了歐陽澈,原因隻有一個:兩柄劍互有感應,雌劍主人可以用血呼喚雄劍劍靈,調換自己和雄劍的位置。也就是說,關鍵時刻雄劍可以替雌劍及其主人去死——這是他為愛孫所留的保命手段。


    此刻他知道自己來不及擋住衍勳子,而歐陽澈離月烑太近必定會被殃及,故而疾呼孫兒呼喚劍靈。


    可歐陽澈卻沒有順應他的呼聲,而是抬手結了一個詭異的手印,執劍直指衍勳子。


    淩振子看得幾乎心肝碎裂,拚命喊叫:“不可以!跑——!”


    歐陽澈卻隻是淡淡地向他這邊掃了一眼,仿佛突然找回了靈智一般說道:“不能傷到月月,爺爺,對……”


    話未說完,五行靈力便從他丹田猛然向外擴散,迅速的、無序的、爆炸似的,五彩的靈光絢爛如炸開的煙花。那柄黃鵠劍被猛烈的靈力推動起來、流星般飛出、直刺向衍勳子。


    衍勳子看出那劍氣非同一般,催動後土圭抵擋,誰知那柄他連名字都叫不出的靈劍竟然撞開了後土圭繼續向前,直直地穿透了他的手掌,劍氣爆裂、將他的整個左手炸了個粉碎!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所有人都聽見了歐陽家主那撕裂長空般的哀嚎:“寶寶——!”


    然後就見那年方二十便已大乘的天之驕子垂下了頭,五彩的靈氣不斷爆出,將他周身的骨頭扯得稀碎,那一個翩翩少年就在眨眼之間隨著靈光化為碎片散在空中、灰飛煙滅。


    月烑愣愣地看著歐陽澈原本站立的地方,根本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麽。她隻感到死亡的威脅已經離去,一種莫名的悲意湧上心頭……


    第206章 大戰(八)


    誰說……人少就不能修補大陣了?


    煙花散去, 再無顏色。


    淩振子終於到達,卻隻擁住了一片冷風。他盯著冰涼的空氣,眼中布滿血絲, 恨恨道:“樂羊起, 我與你不共戴天!”


    衍勳子正盯著自己左腕上的斷口,眼神有些迷醉。黑色的魔氣如縷縷絲線纏繞著堵住了血水、不停修複著傷口, 這就是成魔的好處麽……


    可他的手終究是長不出來了,被一個大乘娃娃斬去了!


    他似乎還有些想不通, 直到歐陽家主發出怒吼才回過神來, 隨即仿佛突然了悟般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是還生恩, 你竟然教給他還生恩?!”


    淩振子悲怒交加卻無可辯駁, 歐陽澈最後所用的那招確實是還生恩。


    創此劍招的玄冥子是一位傳奇劍修。他生於豪門世家,是開天辟地五行修劍第一人。天賦異稟、資源豐富又勤奮努力,不到半百就登峰渡劫, 成為了當時修士界的領軍人物。


    彼時正是墮天之戰前夕, 人族與神、魔兩族間的矛盾日盛, 小規模戰爭不斷。


    某日玄冥子率眾殺入了魔尊七煞的洞府,結果不但戰敗還得知了一個驚天秘密:他並非父親親生,而是母親被七煞強霸後所出!


    事情傳揚開,母親自縊身亡, 父親離家出走,家族四分五裂。


    玄冥子閉關不出四十九日, 然後突然提劍衝入魔尊洞府, 一招斬落魔尊頭顱, 自己也散骨而亡、灰飛煙滅。


    他最後留給人世的便是那閉關所創的一招。弑父還生母之恩, 自殺還生父之恩,這一招便名為還生恩。


    雖然此招威力極大,但出招人必死,故而不被正道推崇。


    見淩振子沒有否認,衍勳子笑得更放肆了,“果然是還生恩,哈哈!你傳授這種邪門招數給他,不就是要讓他為歐陽家去死嗎?還說什麽不共戴天?分明是你害死了他!”


    當初千方百計尋了五行劍修的功法,卻不料反害了愛孫。非他所願,卻因他而起,淩振子此刻又悔又恨、默然無語。


    倒是潮汐樹上的鶴雲子忍著疲憊開口為他辯駁:“五行劍修的功法僅此一家,如何能不教?若不是你要屠我三門,歐陽公子又怎會舍生取義?!”


    衍勳子冷笑道:“舍生取義?一個傻子懂什麽舍生取義?還不是歐陽穹讓他做的!”


    “胡說!”淩振子怒道,“我如何會讓愛孫送死?!”


    衍勳子嘿嘿一笑,“為何不會?當年不就是你拿他來做魂器,才使他成了癡兒的嗎?”


    其餘修士聽得一頭霧水,歐陽汐卻是猛抬頭看向了自己的爺爺——這是真的嗎?哥哥曾經被爺爺當做魂器使用,所以才會失智?所以爺爺才格外疼愛他……是因為……愧疚?


    提起此事淩振子心中愧疚更勝,想到自己那孫兒混混度日二十載,尚不知三千世界便身隕道消,忍不住悲從中來、無心戀戰。


    鶴雲子見勢不妙正欲開口勸解,卻聽背後傳來一聲啐罵:“呸!”轉身看去,竟是泠玉仙子醒了過來,心中不覺大喜、換了主張。


    泠玉仙子在弟子的攙扶下緩坐起來,開口就罵:“搬弄是非的無恥魔頭!當年要不是為了穩住天機玄冥大陣,咱們也不會擺下六道輪回陣去引淩月尊者轉生,歐陽家主也不用忍痛讓愛孫入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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