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擾的雨聲中,她湊近他,安靜的臉龐籠著一層潤潤的光。


    譚盡的吐字不再含糊:“他說你是醜八怪。”


    林詩蘭蹙眉。


    他笑了起來:“你和我哥,不和啊。”


    “不會吧?”她難以想象:“你哥一直對我很好呀。而且,譚子恒不像是背後說壞話的人。”


    “那是因為他在表演。”


    她心情複雜:“真的?”


    “我不比你了解我哥嗎?”


    譚盡一臉嚴肅:“反正,你別來就對了。”


    四周隻聞雨聲。


    兩人保持著一段不尷不尬的距離,沉默地往前走。


    雨嘩啦啦地下個不停,平日裏熱熱鬧鬧的大學城,此刻出奇的冷清。


    “從下車走到現在,我們走多久了?”


    “十五分鍾?”


    她感覺不太對勁:“我們下車以來,是不是都沒見到過人?”


    “平時,走兩三分鍾,就能看見沿街的店鋪攤販;即使雨天沒學生逛街,也不應該店都沒了。”


    雨傘抬起一寸,眼前是黑色的無邊雨幕。


    他們這是走到了哪裏?


    她正打算和他商量……


    身邊空無一人。


    風聲呼嘯而過,卷走手中的傘。


    她趕忙將傘撿起,抓住它的那一刻,傘柄的手感變了。再抬眼,原本棕色的傘麵變成了淺藍。


    而前方,雨幕的黑暗中漸漸顯出一個建築物的輪廓。


    那是林詩蘭高中時的校舍。


    第4章 四年前


    撿個傘的功夫,眼前的世界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以校舍為中心,四周的畫麵迅速地鋪開。


    樹,校園兩旁的行道樹瘋長。


    人,說方言的人們,語速極快,聲音細碎湧來。


    各種車輛在鳴笛,成群結隊的學生從身後路過。


    商鋪迅速地亮起燈,一間接著一間地向外延伸。


    小攤的油鍋在炸串串,滋啦滋啦地響,辣味衝鼻。


    世界仿佛是朝著林詩蘭的臉,揭開了燒開的一口大鍋,沸騰的潮氣撲麵而來。


    她要吐了。


    林詩蘭捂住腹部,喉頭一酸。


    今晚吃的東西全部被她吐進了傘裏。


    “噫!那人吐了!”


    “她不是那個誰嗎?”


    “嗯,一班的班長。別惹她,走吧走吧。”


    學生們全部繞路,躲著她走。


    虛脫的林詩蘭直起腰,伸手想從包裏拿藥。


    先前的挎包變成了現在她背上的書包,藥自然是沒有了。無奈地,她取下書包旁的保溫壺,還好,裏麵還剩半壺水。


    林詩蘭艱難地將自己的狼狽收拾幹淨。


    她又回來了,回到小小的熱鬧的雁縣,回到她十七歲的雨季。


    這樣的穿越,林詩蘭經曆得不算少,隻是這次來的時機和地點太糟了。


    正是放學的時間,校門口人擠人。


    林詩蘭沒忘記突然在身邊消失的譚盡,她原地等了一會兒,沒見到他。於是逆著人潮,往學校裏走。


    天空下著小雨,傘被她扔了。


    來來往往的人太多,林詩蘭不確定她和譚盡是不是已經錯過了。


    上高三時,她近視一下加深兩百度,怕挨罵,不敢跟她媽說想換眼鏡,就一直這樣忍耐著。所以,她現在戴的這副眼鏡,度數不夠,看遠的東西根本看不清。


    一路走到屬於高三的樓層。在林詩蘭打算著去譚盡班裏看看時,終於發現,自己不知道他讀的哪個班。


    偶爾做早操時看見他,偶爾回家時撞見他,但高三的她心裏裝了太多事情,從沒有去關注過譚盡,哪怕他跟自己是鄰居,還同校了三年。


    煩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回家。


    林詩蘭想到了。


    譚盡說,他會去找她。


    出了學校,林詩蘭快步往家走。


    下著雨,小道泥濘。


    巷子沒有路燈,她卻依然能熟練地在其中穿行。


    那熟得不能再熟的街道巷弄,總算讓她有了實感:這裏是她的家鄉。


    家鄉,不會告訴你要去向哪裏,但是它提醒著,你從哪裏來。


    小巷的深處,有一口幹枯的水井。


    井旁靠著個滿嘴黃牙的男人,臉上堆著笑。


    林詩蘭路過那裏,男人親昵地喊出了她的乳名。


    “芮芮,放學呢?家裏做飯了嗎?”


    “告訴你媽啊,叔叔我一會兒帶點人過去,蹭兩口吃的。”


    剛壓住的反胃,他的話讓惡心勁又返上來。


    男人是林詩蘭爸爸的堂弟,論輩分,她該叫他一聲堂叔。她爸死後,她們經濟不好,借了他點錢。時不時家裏東西壞了、需要搬重物,她媽會去喊他幫幫忙。


    可林詩蘭是真的討厭這個堂叔。他是個老酒鬼,隨時想喝酒了,就呼朋引伴地去她家喝,給他花的買酒錢是家中每個月一筆巨大開銷。更別提,他喝完酒還愛動手動腳,對人摟摟抱抱。


    他叫她,林詩蘭裝作沒聽見,堂叔卻沒想讓她走。


    “怎麽不理人呢?”他扯住她的書包,將她整個人拽回來,胳膊順勢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芮芮,小心我跟你媽告狀。”


    “滾啊!”


    林詩蘭整個人炸了毛,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到手上,朝著他的前胸重重推去。


    男人沒站穩,一屁股坐倒在地。


    堪堪扶住井沿,堂叔瞪著她,惡狠狠地開罵:“他媽的你敢推我?小賤蹄子,你好大膽子,今天吃錯藥了是吧!草,老子醫藥費全算你家頭上,你給我等著,看我不弄死你……”


    少女一聲不吭地睨著他。


    她天生好相貌,細眉杏眼,巴掌大的臉。細雨中,那雙大大的眼睛黑得像沒有瞳孔;她臉色青白,像誌怪小說裏爬出的妖精鬼魅。


    任憑雨滴落下,林詩蘭嘴角帶著笑意,兩眼一眨不眨。


    男人被她看得有點怵,往地上吐了口痰,把沒罵完的話咽了下去。


    枯井邊青苔茂盛,冒著詭異的幽灰。林詩蘭知道,不久後,她堂叔會因意外,摔死在那口井裏。


    這並非詛咒,而是發生過的事實。


    林詩蘭拍拍書包,重新把它背好,繼續往家走。


    ……


    石化廠小區門口。停電動車的遮雨棚下,蹲著一個人。


    林詩蘭從他麵前走過,招招手。


    他盯著水坑,沒有反應。


    她故意往前幾步,他沒跟過來。


    林詩蘭隻好原路返回,站在他跟前。


    那人抬眸,視線對上她的。


    林詩蘭習慣了譚盡樂嗬嗬的模樣,彎彎的眉眼像隻愛搖尾巴的小狗,嘴角的笑容陽光又傻氣。原來他不笑的時候,單眼皮是耷拉著的,襯得整張臉有了幾分疏離冷淡。


    她雙手交叉,抱著胳膊,觀察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譚盡站起來,個子瞬間高了她一個頭。


    手插口袋,他語氣生分:“你找我?”


    林詩蘭二話沒說,掉頭就走。


    她走路快得像跑,到了自家的樓梯口,腳步不停繼續往上。


    腦後,用皮筋高高紮起的馬尾隨著跑步晃動,勒得頭皮發緊。熱氣彌漫的雨夜,校服的領口悶而黏,紐扣被一個不落地扣到了最上麵,連衣服底下的胳膊都在出汗。封閉的樓道透不進一丁點風,她的身體就像被密封在真空袋裏的棉被。


    後麵有人跟著跑上來,跑得比她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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