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點回家,跟平時下了晚自習差不多。


    林詩蘭把新買的書放回書包,準備回家。


    她前腳出了書店,撐開傘;後腳,蘇鴿也走了出來。


    本來打算回家的林詩蘭又有了一點點不甘心的情緒。一邊,心中糾結著“要繼續跟嗎”;另一邊,她的腳步已經誠實地邁向蘇鴿去的方向。


    ——想早點知道蘇鴿是什麽樣的人。


    ——因為,自己是個初級的聯盟盟友,所以想做得再多一點。


    蘇鴿的家住得離學校挺遠。


    逐漸偏離了林詩蘭最熟悉的區域。直到身體湧起一種微妙的不適,她才警覺地抬頭一看……近處,有特殊的大罐子,高煙囪。


    不知不覺,竟已走到了石化廠的附近。


    之前,她和譚盡看到蘇鴿扔狗,正是在這裏路旁的垃圾桶。


    沿著這條道,到了十字路口,蘇鴿拐彎了。林詩蘭心裏想:當初聽到的刹車聲就是來自這裏。


    他們追到這兒有了分歧,她說左,譚盡說右。


    他是對的,蘇鴿在往右走。


    又稍稍走一段路,她拐進了小道。


    小巷子是最不好跟的,那裏麵林詩蘭沒去過,不知道有多深。天色已晚,小路不過兩人寬,整條窄路沒有燈。


    她與蘇鴿隔著一段距離,又在巷口踟躕了一會兒,此刻別說她的背影,連她的腳步聲也完全聽不見了。


    ——用手機打個手電筒?


    這個想法立刻被林詩蘭否定。如果蘇鴿一個回頭,看到這兒的亮光,她肯定就暴露了。


    走吧,沒什麽好怕的,也許走一走就亮了。她安慰著自己。


    說不怕是騙人的,這裏這麽黑,又是她最怵的石化廠。林詩蘭內心想著更可怕的東西壯膽,比如她媽罵她時發怒的臉……瞬間,她感覺麵對眼前的黑暗也不是什麽難事了。


    收傘,用拿棍子的姿勢雙手握住傘柄,林詩蘭深吸一口氣,跨步走進小道。


    逼仄、黑暗,連月光也不會光臨的深巷。


    四周隻有自己艱難的吞咽聲,再往內走,連來時的路的光都看不見了,仿佛是蒙著眼行走於其中。


    腳下傳來坑坑窪窪的感覺,這兒的道可能根本沒修過。前麵的某處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很難聞,像是什麽東西在漏水。林詩蘭被拌了一下,堪堪扶住牆壁。


    掌心的觸感讓她不適,這水泥牆上不知道沾了什麽,又濕又黏。管不上那麽多了,她想走快點,盡早離開這裏,於是一手拿傘,一手摸著牆,大步往前。


    “啪嗒。”


    一滴水落到腦門上,涼意從天靈蓋往下滲。


    林詩蘭呼吸緊促,,手背撞上了一個凹凸不平的東西。她下意識地舉起傘,往那個方向攻擊。


    傘和硬物的撞擊下,一聲悶悶的鏗響。


    她稍稍冷靜下來,再用手碰了碰那個地方。


    大概,是一截暴露在外的生鏽的水管。


    她的後背,接觸書包的地方,在瘋狂地出汗。


    好熱啊,好想放棄。林詩蘭停下來,猶豫著要不要往回走。


    而就在這個檔口,巷尾有戶民宅亮起了燈。


    ——那是蘇鴿家吧?


    她有一種隱隱的預感。


    提起一股勁,林詩蘭向亮光的人家走去。


    那是一棟破爛不堪的二層的水泥房,它包括周圍的房子都是居民自建的,風格鄉土粗糙。房子外牆曾經估計刷著白漆,如今牆皮脫落,露出由於太多太沉,整棟房子像是被往下拽著。


    往近了,她看見房子的門。深綠的大門上有一個倒掛的福字,年代久遠,福模糊得隻剩個形,而紅紙也已經褪成了一種怪異的肉色。


    若不是屋子的燈亮了,林詩蘭不會認為裏麵住了人。


    ——怎麽這麽臭?


    這會兒她離近了屋子,之前巷子裏若有若無的酸臭味,變得鮮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乎乎的餿氣,似乎是食物腐爛了。


    林詩蘭捏住鼻子,繞到房屋的側麵。


    那兒有一扇田字形的玻璃,正好位於她踮著腳能看見裏頭的高度。當她打算站到玻璃下,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處下腳……


    窗戶正對著一堵灰牆,房子與牆的夾縫大概有半米。


    僅半米的縫裏,塞滿了紅紅白白的垃圾袋、食物包裝、罐頭,布條。很多東西好像是爛了,完全看不出原本是什麽。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林詩蘭掏出它。


    是譚盡發來的短信。


    【怎麽還沒回家?我在小區門口等你。買了麥當勞,你不來的話,我要開始吃了。】


    她將手機貼在胸口,試圖壓下心中的恐慌。


    ——好吧,當是為了麥當勞。


    ——去看一眼吧,就一眼!


    右腳踩上垃圾袋,林詩蘭硬著頭皮用傘撐住身體,腦袋往前一探。


    透過那扇昏黃的玻璃,她瞥見了屋裏的慘不忍睹的模樣。


    窗台沾著厚厚一層黑黃色的陳年汙垢,滿屋的牆都是黴。


    地板團著衛生紙、衣服、箱子,雜物遍布四周。


    房間的大衣櫃直接敞開著,裏麵花花綠綠地堆著瓶瓶罐罐、燈、報紙,床單……


    衣櫃旁,棕色的大床上,躺著一個形同枯槁的老人。


    穿著校服的蘇鴿正高高地拎著塑料水壺的把手,往她嘴裏倒水。


    老人很瘦,身上的皮膚像薄薄的一層紙,裹住,整張臉像蜘蛛的網,皺起一條條深深的溝壑。


    林詩蘭看得過於專注。


    或許是驚動屋裏的人了,那老人微微地轉過頭。


    她狠狠地,朝林詩蘭所在的窗子的方向啐了口痰。


    勁一鬆,傘沒拿穩。


    林詩蘭被老人的動作嚇得失去平衡,屁股往地板一坐。


    “吱”的一聲響,好像是壓到了什麽。


    易拉罐?老鼠?


    被那聲音拉回理智。她不敢細想,從地上騰地站起來。


    ——跑!


    她衝進之前的那條暗巷,跑得像隻無頭蒼蠅,急切地找著能夠逃離的出口。


    硌人的水泥牆撞向她。分不清哪兒是路,哪是牆,她隻管跑;撞到了東西不吭聲,也不敢停下,接著往能跑的地方跑。


    分不清在什麽時候,她看見了光。


    總算是走出來了,回到有路燈的大路。


    細密的雨水打在臉上,緩過神的林詩蘭發現,傘沒拿。


    但自己是萬萬不可能再回去拿傘了。


    喉嚨幹燒著,半邊身子感覺冷,半邊身體感覺熱;抬手,她驚魂未定地擦了擦額頭的汗。


    林詩蘭一路淋著雨回家。


    譚盡發完短信,在小區門口等了她二十分鍾。


    他站在溫暖的橙色路燈下。


    她遠遠地看見他,招招手。


    他打著傘跑過來找她。


    譚盡洗過澡了,身上有清爽的皂香,麥當勞的牛皮紙袋被他捏得皺巴巴。他一見她,就知道她肯定遇到什麽事了。


    “林詩蘭!你傘呢?”


    “你臉上怎麽一道黑乎乎的……”


    她伸出手,手上果然很髒。


    左顧右盼,譚盡沒找到能拿來清潔的東西。詩蘭傻了似的,他跟她說話也不答,一動不動盯著自己的雙手。


    兩隻手被他一把扯走。


    他抓起自己白t恤的布料,給她當個抹布。


    林詩蘭反應過來時。


    譚盡的衣服碰到她的手,已經髒了。


    “不要,我回去洗手就好啦。”她說這句也是晚了。


    譚盡低著頭,幫她擦她髒兮兮的手。


    她要抽走,他不肯,大手將她的手腕圈住。


    又擦了幾下。


    林詩蘭突然痛叫一聲。


    譚盡皺著眉,卷起她的袖子,發現她胳膊青了。


    “這誰弄的?”他臉色差得嚇人,眸中怒火滔天。


    “沒人。我自己摔的……”


    回憶起剛才的事,實際上根本沒多大不了,她卻那麽廢物,被嚇成這幅德行。林詩蘭咽了咽口水,別開眼,小聲說:“我覺得我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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