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澤麵露難色:“本朝製度,成年皇子若在朝中無重要差事,必須就藩。四弟、六弟行事老練,身份貴重,兩人都符合出使條件,可六部事務他們卻不曾了解更多。恐無法主持大局。”


    東陵帝頷首,眼睛微睜:“太子的意思是,你想親自前往?”


    許安澤抱拳沒有回話,他心裏確實是這麽想的。


    若是這次收複南澤,由他去出使主理收複南澤六部事務,那就意味著,他可以收南澤兵權為己用。


    南澤降兵有十萬之多,隻要他可以在南澤軍隊裏麵安插自己培養的武舉人,那麽他就可以彌補自己在兵權上的缺憾。


    許安澤目光向六部尚書掃了過去,他希望後麵的話由其他人說出來。


    “陛下,”忽然間與郭太師平行而立、久不上朝的解太保解和開口稟奏,“臣以為,太子去主理南澤六部事務極為不妥。”


    許安澤這才發現,解和這個老病秧子居然今日站在了朝堂之上,他略有佝僂的身軀,微微前傾,手中象牙笏板高高立在他的麵前。


    解和極其恭謹地向許安澤一禮繼續說道:“太子殿下乃是我國儲君,身份比一般皇子要更加貴重。太子殿下的安危與陛下一樣,關係著整個帝國穩固。故而,臣不讚同太子殿下親自出使南澤,主理六部事務。”


    許安澤心中不悅,可是臉上卻是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些年,他早就在朝堂之上練就了一副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本事。


    東陵帝聽後,轉而問郭懷稟:“郭太師以為如何?”


    郭懷稟心中一顫,到底是問到自己這裏了。隻要他郭府的九姑娘還是明旨賜婚給六皇子許安歸的皇妃,今日左右為難的境遇就避無可避。


    他自知這問題,答與不答都會得罪人,但帝君問話,哪有不回得道理,他隻能硬著頭皮,緩步上前行禮回道:“臣業以為……不妥。”


    許安澤心中忽然冒氣一股邪火,讓他的目光炙烤著郭懷稟。


    郭懷稟當然能夠感受到來自太子殿下的注視,但是他不敢看,隻能低頭繼續回道:“自古以來,東宮儲君視為君上。南澤歸附我國,對東陵稱臣,那便是臣下。太子若是親自出使南澤,南澤應視作東陵君上親臨。從古至今,從未聽說君上替臣子整頓內務。這與我東陵法度不合,與禮不合。故而,臣以為,太子殿下不可親臨南澤。應當另派其他皇子去主持大局,以示重視。”


    東陵帝的目光落在中書令常德在的身上,常德在這個老狐狸立即上前屈身:“臣附議。”


    東陵帝又看向霄請:“禮部尚書以為郭太師所言何如?”


    霄請回道:“郭太師曾擔任過尚書令,對六部事務皆熟。從禮製來講,太子殿下確實不適合以君上的身份去東陵臣下之地。尤其這次是去做六部交接事務,更不能讓太子殿下親力親為。逾越了禮製。”


    許安澤沒想到,自己的身份居然成了製約他收複南澤軍隊最大的障礙,不由得有些氣惱。


    東陵帝沉吟了片刻朗聲道:“既然太子殿下不適合出使,那便是在清王與六皇子這兩個尚且在許都的皇子之中做選擇了。等孤且召他們入宮商議一番,在做定奪。六部的人即是要去跟著接收南澤的六部事務,那便先準備著,聽候指令。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眾卿拜倒,跪送東陵帝。


    東陵帝消失在勤政殿的側門,太子一幹人等才起身。


    許安澤先是掃了一眼站在對麵的郭懷稟與解和,冷哼一聲,而後甩袖而去。


    解和見狀太子這般,心中一樂,向郭懷稟靠過去,低聲道:“陛下給你的這雙小鞋,穿得可還舒服?”


    郭懷稟擺擺手,麵露苦澀:“你就別挖苦我了。我現在裏外難做,心裏苦啊。”


    解和嗬嗬一笑:“不然老夫給你支一招?”


    郭懷稟睨了解和一眼,解和靠過去,用手遮住嘴,在郭懷稟耳邊輕聲道:“裝病!”


    郭懷稟沒好氣地瞪了解和一眼:“我以為你能支什麽招,就這?”


    解和笑嗬嗬問道:“不行?”


    郭懷稟搖頭,甩了甩袖子,大步離開勤政殿。


    郭睿明立即跟了上來:“父親,解世伯方才與您說什麽呢?”


    郭懷稟幾乎是從鼻子裏哼出的聲音:“那個笑麵虎,能說什麽好事。看我郭家擱在太子與六皇子之間,上來消遣我。”


    郭睿明聽郭懷稟這般,倒是頷首笑了笑:“解世伯這病了這些年,如今許多事倒是看開了啊。連父親也敢戲弄了,這是返老還童了啊。”


    郭懷稟沒好聲:“今日這事沒隨了太子的心願,日後且有我們受的。”


    郭睿明卻不是這麽看,他放平了聲音道:“我倒是覺得父親不用如此著急,這事有禮部管著,即便是您不說。那禮部尚書霄請也會說,倒不差父親這一嘴。兒子覺得現在我們應該好好想想,是舉薦清王殿下去主持南澤大局,還是舉薦六殿下去主持南澤大局。”


    第86章 ◇


    ◎壽宴◎


    郭懷稟仰頭看天:“我當然是希望這件事由六殿下親自去做。但解和可不這麽想, 他一定會不予餘力的舉薦清王去。他這些年在家裏休養生息,等得不就是這麽一天嗎?可六殿下與小九的婚事就在眼前,此去南澤, 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 這兩個新婚燕爾, 陛下不會不顧及於此。所以這件事恐是讓清王得了便宜。”


    郭睿明知道郭懷稟說得在理,也覺得出使南澤這件事, 讓清王許安桐去,是最優的選擇。也不由得蹙起眉來,一副惋惜之色。


    “不過,”郭懷稟聲音再次傳來,“有些事卻是可以操作一番。六殿下與小九的婚事雖然定下了,但是陛下還未說日子, 若是盡早讓他們完婚, 說不定還可以趕上出使時間。”


    郭睿明立即明了, 低聲回道:“我回去就與靜蘭說,讓她挑個日子, 跟著母親帶著小九進宮一趟,謝皇後娘娘賜嬤嬤教若水規矩的恩典,順帶說提一嘴這婚事。”


    郭懷稟滿意地點點頭,複又交代一句:“記得打點好文史局那邊的人。”


    郭睿明點頭, 表示知道。


    *


    郭睿明回到郭府與齊靜蘭言明了郭若水與六皇子必須盡早完婚的重要性。


    齊靜蘭隻是在心裏稍微轉了味, 就明白了其中利害關係。


    她也是在累世官宦家的大小姐,對於這種政治上的事情比一般女子更敏感。


    郭睿明雖然沒有往深了講, 但是她已經聽明白了, 立即回道:“正巧, 再過兩日就是皇後娘娘的壽辰了。皇後娘娘已經下了請帖到府上,請郭府的女眷進宮參加壽禮。這事啊,要喜上加喜,慶上加慶才好成禮。放心吧,隻要夫君打點好其他的,我自有主意。”


    齊靜蘭一邊說著,一邊替郭睿明寬著衣。


    郭睿明低頭看著這個已經與他一樣,步入中年、眼角有皺紋、不再年輕的女子,心中有說不出的滿意與感激。


    父親給他選的這個夫人,不僅溫婉賢良,還能在政事上替他分憂一二,總比那些雞同鴨講的露水夫妻要好得多。


    想到這裏郭睿明扶住齊靜蘭,眉眼曖昧,低聲道:“我想要。”


    房間裏的氣氛瞬間變得旖旎了起來,紅燭輕搖,有一種朦朧的浮光籠罩在郭睿明的身上。


    齊靜蘭能感受到郭睿明身上傳來的溫厚的男子特有的氣息,想到他們已經許久不行房事了,不自覺得臉微紅,竟有些害羞。


    郭睿明牽著齊靜蘭去了床榻,齊靜蘭半推半就倒在軟帳之中。


    窗外的銀月,也悄悄躲入了雲海之後,不敢窺視。


    *


    二月初十,是東陵趙皇後的生辰。


    早早地鹹寧殿的請帖就已經送到許都各位夫人的手中。


    往年趙皇後的生辰總是大宴賓客。但今年,趙皇後以嶺北雪災、朝廷糧餉空乏,後宮亦不可奢侈浪費為由,讓禮部削減了宴客的預算。


    遂今次隻有正三品以上官員的夫人才有資格入宮替皇後賀壽。


    二月時節,宮裏花開的最好的便是杏花,後宮禦花園之內杏花苑早早就入了候選。太子妃郭若雪想著今年初春來了許久,但因為倒春寒那股寒氣,人還是被困在屋子裏,不免覺得心情煩悶焦躁。


    前些時候,郭若雪往賢妃處靜坐,路過杏花苑,瞥見裏麵杏花。


    總覺得那些花兒,像一隻隻粉白色的蝴蝶盤棲在枝頭,一簇一簇,連綿成一片粉白色的雲海。微風在雲海中穿梭,帶下片片花瓣,竟下起了杏花雨,蹁躚徐落。


    整個春日的氣息,就那麽悄然無聲地鑽進她的嗅覺裏,帶給她了一種無法言說的生機與煥然一新的活力。


    所以郭若雪決定,這次趙皇後生辰宴請就擺在後宮的新華苑之內。


    自從許安澤娶了太子妃,這後宮裏大大小的事情郭若雪便一刻也不能停歇的學習著。因為日後太子繼位,太子妃便是整個東陵的皇後,是要主持後宮一應大小事務的。


    趙皇後的生辰,便是郭若雪身為太子妃理應會置辦的一件事。


    從一月底,郭若雪便不得空,日日跑禮部與內務府,一一查驗皇後生辰禮上所需的事物,每日都是早出晚歸。


    東宮裏,許安澤忙著栽贓陷害許安歸,郭若雪忙著替趙皇後準備生辰禮。兩人自上次不愉快之後,竟再也沒有過交集。


    好不容易挨到了二月初九,明日便是趙皇後的生辰,郭若雪最後再去檢查了一遍生辰禮所用的東西,這才鬆了一口氣,筋疲力盡地回了東宮。


    還未到寢宮,路過書房的時候,正好迎麵撞見許安澤。


    這種感覺真是奇怪,明明日日都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卻好似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許安澤了。不知道為何,這樣看去,許安澤臉上居然多了一絲的疲倦與倦怠。


    郭若雪半蹲:“給殿下請安。”


    許安澤許久沒有見到郭若雪了,隻覺得她今日看起來雖然有些疲憊,但氣色紅潤,比日日見他的時候還要好,心中不由地自嘲。


    兩人不見倒也罷了,見了總不能就這樣默不作聲地錯過去。


    許安澤望著郭若雪,找話問道:“母後的生辰禮,可是準備妥當了?”


    “是。”郭若雪回答,沒有多餘的熱情來應承許安澤。


    許安澤見郭若雪這麽冷,也沒辦法自說自話下去,便交代了一句:“這些時日你操勞了,回去好好歇著吧。”


    郭若雪點頭:“臣妾告退。”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去了自己的寢殿。


    許安澤望著郭若雪這副模樣,心中怒意更勝。不知道從何時起,他看見郭若雪的時候,內心除了抗拒,居然還多出了厭惡的情緒。


    是因為那次朝會,郭懷稟封了他想要收南澤六部的路?對他再無助力?


    不。


    許安澤清楚地知道,他身為東陵儲君,是不可能親出南澤主持大局。隻是這事由郭懷稟駁了回來,這便不是個好兆頭。


    這些年他雖然行事跋扈了一些,但郭懷稟總歸是默認的,從不在朝堂之上公然駁他。


    而今許安歸前腳才給他下套,踩著他的臉子打了一個翻身仗,後腳郭懷稟就駁了他的心思。這說明,郭懷稟這隻老狐狸已經準備開始巴結朝廷新貴了。


    雖然知道許安歸這個人從來都不是善類。


    八年前那一招,不過就是他占了地利,仗著許安歸在蒼山學藝,鞭長莫及,才在他之前幫東陵帝解決了武官專橫霸權的威脅。


    這八年間他與許安歸暗地裏過過幾招,他拋出去的磚,每次都石沉大海。許安歸既不反擊,也不憤怒。


    無論他向許安歸丟去什麽招,許安歸都是全盤接下。


    他的所有招數都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明明自己占盡了天時地利,卻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這些年,眼看著許安歸手上的兵權越來越大,許安澤的內心就越來越不安。


    他不能任由許安歸繼續外放獨霸兵權到他不可控製的地步,所以他想盡了一切辦法要召回許安歸,甚至想要在許安歸獨攬兵權意圖謀反這件事上做文章,讓東陵帝猜忌。


    他總以為他在朝堂八年建立起的人脈是許安歸這種外放皇子無法比擬的。但,今日他們劍指對方,才過了一招,他便知道了許安歸的強大。


    哪怕是沒有任何根基在許都,他也有他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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