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忠從來都不知道,怕自己如同怕老虎的王蟾,竟然還是個這樣不怕死的強種。


    他沉聲道:“皇上才因為愉嬪的事來過,令主兒應付得極好,正得聖心,若是此時被太醫查出來鬱結於心,滿腔憤怒,不是陽奉陰違是什麽?你真鬧出來,害的是你們令主兒!”


    王蟾被他按得臉都變了形,腦子卻越發清醒:“你都說我們令主兒了,可跟我們永壽宮不是自己人,我不信你!”


    進忠:“……”


    他急於去看嬿婉到底如何了,又怕手底下這小子犯渾壞了事,隻能把人拽起來,提到屋子裏,眼睛望著嬿婉,話卻是跟春嬋說的。


    春嬋咬著牙:“他說得對,王蟾,按照他說的做。”


    王蟾確認般地望向春嬋,春嬋再次點頭,他才點點頭,從進忠手下掙脫出來,匆匆衝了出去。


    春嬋冷著臉擋在進忠身前:“既然公公說了這是我們令主兒,就走吧。”


    進忠滿臉陰鷙:“讓開。”


    春嬋壓低聲音,隱忍著怒氣:“公公明知道主兒的身子,非要跟她置氣,讓她覺得您已經與她決裂,既然決裂,何必再撩撥她?給她希望?”


    她發了狠地將他撞到門外:“公公跟淩雲徹那種窩囊廢有什麽區別?嘴上說得好聽,心疼主兒的人事卻一件不做,讓她悲慟至此!若主兒當真鬱結而終,公公便能如願了?”


    若換了旁人,他早就上了手段了,可眼前這個他隨手就能捏死的弱女子,他卻不敢動一個指頭。


    隻因他心裏清楚,這宮裏,她最在乎的人,就是他跟春嬋,使盡手段也要叫他和春嬋心疼她,恨不得將她的一舉一動都放在心尖子上,稍有減少,便傷心難過,不能自已。


    他愣了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死亡的痛苦日夜煎熬在身,他竟然還是這樣篤信,信她在意他,信她真心實意地用手段來留住他,信他,哪怕上輩子被她殺了,這輩子也會有不同。


    他這樣,跟蠢貨有什麽區別?


    他煩躁地壓低聲音,一雙狐狸眼中全是凶戾:“讓開!”


    春嬋張開手臂,冷冷盯著他。


    進忠壓抑著情緒:“你要是出了事,傷了皮肉,你猜她會怎麽樣?”


    春嬋一僵,總算明白了嬿婉為何要說花謝了。


    一個能說出這樣威脅的進忠,果然是變了心,不將主兒放在心尖子上了。


    春嬋氣紅了眼,毫不退讓地盯著他:“我們主兒,早不是當年那個無所依靠的孤女,進忠公公若非要跟咱們死磕,咱們便死磕到底。


    奴婢不怕損傷,主兒她縱然痛苦,可若奴婢一條賤命能讓主兒看清您的真麵目,免於日後被您坑害,奴婢便死得其所!”


    瀾翠在屋子裏低聲罵:“我跟春嬋一樣,有本事把咱們全殺了!”


    進忠:“……”


    他才發現,他到底還是被永壽宮當外人的,要不怎麽這仨,全都變了性子似的?


    聽著屋子裏瀾翠越發害怕的嗚咽聲,他左右轉了兩圈,深呼吸,衝著春嬋鞠躬作揖:


    “好姑娘,是我的錯,今兒我是昏了頭了,說錯了話,才氣著了令主兒。你讓我瞧瞧她,隻要她安好,認打認罰都行,你看成不成?”


    春嬋攥緊了拳頭,防備地盯著:“你趕緊走!”


    進忠咬牙:“我與令主兒……她做了一件要我命的事,如今被我發現,才鬧成如今這種地步,我沒有騙你,若你不信,可以等她醒了問她。”


    春嬋一愣,看著他爬滿了血絲的眼睛,下意識覺得這事兒是真的。


    他那麽臻愛主兒,若主兒真要殺他,且已經動了手……


    春嬋代入自己想了想,隻覺得心肝俱摧,渾身發冷。


    進忠聲音嘶啞,既是問春嬋,也是問自己:“她都要我的命了,我就不能生個氣?”


    春嬋呐呐:“可是主兒……她真心喜歡你……她多喜歡你啊!如果這樣的喜歡都是假的,那什麽才是真的?”


    進忠呼吸一滯,狠狠閉了閉眼:“得了,我認錯,隻要她高興,不就是要我命麽?這不是還有一條?”


    春嬋愕然地看著他扭曲的俊美臉龐,不知道為何,竟然替她家主兒感到心虛:“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進忠公公……你,你說呢?”


    這話,她自己說得都覺得虧心,可想想嬿婉悲慟絕望的樣子,狠狠把良心吞下:“在這宮裏,我們主兒最喜歡,最依賴的,也就是您了!”


    進忠聽著這話都想笑,夢境裏,多少次他跟嬿婉因為淩雲徹爭吵鬧翻,都是因為春嬋的一句句昧良心的假話給哄了。


    他一直自己騙自己,春嬋就是令主兒的口舌,令主兒畢竟是主子,哪裏能折腰跟他服軟道歉?讓春嬋開口,已經是她的讓步和縱容了。


    就這麽一直自己騙自己,直到春嬋扶著令主兒的手,搖曳生姿地來殺他。


    他滿臉的陰鷙煩躁,見春嬋終於讓開,身體快過腦子地衝進了屋子裏。


    隨手將瀾翠撥到春嬋懷裏,他跪在床邊,握緊了嬿婉的手。


    入手的冰涼,讓他渾身都顫了顫,害怕得手腳發麻,渾身發涼。


    若她死了……


    若她就此死了。


    他就真高興了?


    他滿腔的憤怒和恐懼,最後化作洶湧的不甘,和新出爐的報複——她得活著!好好活著!付出天大的代價給他賠罪!


    進忠咬著牙,握緊她的手:“我錯了!我就是……”


    就是做夢太多,多得兩個多月沒睡過超過一個時辰的覺,覺得自己快瘋掉了,怕傷到她所以極力遮掩,沒想到被她的夢話揭穿了遮羞布。


    他本來也就隻是想先躲一躲,想清楚再說,偏偏她這樣胡鬧蠻橫,連一點兒退後的機會都不肯給!


    他憤怒地咬牙:“您真是太霸道了,要了奴才的命,卻連讓奴才躲一躲都不肯!非要拿自己的命來懲罰奴才!”


    他眼眶通紅,憤怒,憋屈,委屈……可這些情緒,在惶恐麵前什麽都不是。


    他夢到的何止是被殺的仇恨?


    仇恨不過那一日被殺,短短不到一刻鍾。


    可那些零碎的、厚重的、數不清的日夜琢磨、喜愛、悲喜、嫉妒、求不得,也全然灌進了腦子裏,在配上今生的所有甜頭,叫他的心蠢蠢欲動。


    一條命而已。


    他如今還有一條,不是嗎?


    ……


    他狠狠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珠子,陰沉沉盯住嬿婉,情緒洶湧。


    賤!


    這想法……真賤呐!


    這想法……怎麽不算是犯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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