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開了充足的空調, 吹在臉上竟然有些滾燙。


    林悄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空調吹得心浮氣躁, 她先是關掉了暖風, 等待臉上的溫度沒有那麽高, 她公事公辦的語氣對他說:“你可以先掛個專家號,去做個完整的檢查。”


    時聞野好像並不買賬,微抬下巴,神色懶散扯了扯嘴角,笑盈盈地說:“專家不就在我眼前?”


    林悄悄尚未來得及張嘴,男人低聲嘖了句,聲線很平緩,帶著點沙啞的聲音落字分外有磁性,他問:“林醫生不會不好意思吧?既然如此…”


    話已經被他說到這個份上,林悄悄的心平氣和都被消磨的差不多,她潤了潤嗓子,拿出見識過大風大浪的氣勢:“那倒沒有,早已司空見慣了。”


    安靜得有幾秒鍾。


    空氣有點窒頓。


    時聞野淡淡然抬了下眉骨,眼尾那點笑意悄然變淡,冷不丁對她吐出兩個字:“是嗎?”


    林悄悄攥著手裏的鋼筆,低頭在病曆本上寫了幾個字,少女腕骨又瘦又薄,不堪一擊的尺度,好似隨隨便便就能圈住她。


    她邊寫病曆本邊說:“醫院裏每天都有很多病人。”


    時聞野點點頭,“林醫生說的有道理,我不該質疑你的專業素質。”


    林悄悄寫完了病曆本,不知為何有些煩躁,她抬手將耳邊幾縷碎發掖在耳後,低垂著頭,側臉弧度精致漂亮。


    時聞野不動聲色盯著她看了片刻,他望著她接著輕飄飄地說:“所以還是麻煩林醫生看看。”


    林悄悄抬頭,男人萬分坦然,不避不躲。


    她揉了揉酸脹的眉心:“我…”


    時聞野打斷了她,漆黑瞳仁對著她的眼睛,臉上是正色,他認真地問:“要脫嗎?”


    其實林悄悄對人體構造已經特別熟悉,上學時每天都要打交道,確實如她剛才所說,什麽沒有見過?


    但這會兒,偏偏還是被氣紅了臉。


    柔軟的耳朵又紅又燙。


    時聞野的手已經壓在腰間冷硬的皮帶上,白皙纖瘦的拇指尤其好看,一根根的特別漂亮,他不恥下問:“還是說直接拉開拉鏈就好?”


    他說這些話還是遊刃有餘。


    施施然的冷淡態度表現得淋漓盡致。


    林悄悄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她說:“我讓同事過來幫你檢查一下。”


    時聞野起身,冷悍的身形輕而易舉擋住她的去路。


    冷厲的身影朝她傾紮,壓下一片陰影。


    男人的指腹時有時無敲著桌麵,聲音淡淡:“這不太好吧?”


    林悄悄早就被磨煉出異於常人的耐性,她說:“他比我更專業,也更擅長這方麵。”


    時聞野說話哼字都沒什麽語調,幾乎沒有起伏,他的身材又長又瘦,一聲不吭依舊極具壓迫感,漆黑的眼睛好似兩滴濃墨,情緒極深,他望著她看了會兒,吐字清晰:“我不想讓別人占便宜。”


    林悄悄:“?”


    時聞野故意抬起眼睫深深看了她兩眼,“不過如果是林醫生,我就不介意了,願意白白吃這個大虧。”


    靜默許久,林悄悄失去了最後的耐心,無意再和他浪費時間,她抿著唇,表情正直:“你到底看不看病?不看就出去。”


    時聞野安靜盯著她板著的小臉,兩頰不自覺鼓了起來,用力咬緊了牙齒,眼睛黑白分明,神情特別的認真,透著可愛的韌勁。


    時聞野的心緒微動,靜如死湖的內心掀起了漣漪,男人的喉結動了兩圈,他說:“那不看了。”


    他重新坐了回去,漫不經心的姿態:“洗車費還沒談呢。”


    林悄悄看了眼辦公室緊閉的門,想了想現在是休息時間,也就忍了忍沒有繼續趕他走。


    洗車的事情,的確是她們理虧。


    時聞野那輛車應該很貴,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心疼自己的錢包。林悄悄每個月的實習工資其實不多,小幾千塊,剛好夠維持現在的生活,萬幸讀書的時候攢了些錢,真要賠錢也不是賠不起。


    林悄悄保持著客套:“您的車洗了多少錢?”


    時聞野隨口說了兩個字:“忘了。”


    他聽不得她一口一個您,顯得很生分。


    “你請我吃個飯,就當抵了。”


    “抱歉,我沒有時間。”


    “這麽忙嗎?”


    “是有點。”


    “那就等林醫生有時間吧。”時聞野不吃她這套,和她聊了這麽久心情顯然不錯,唇角上揚,“到時候微信聯係我就好,我就不耽誤林醫生的時間了。”


    停留了幾秒鍾的時間,他站起來,離開之前不忘多說一句:“如果要做手術,可能還是要麻煩林醫生的。”


    時聞野順手撈起椅背上的大衣外套,他站在背光的地方,柔和的光影修飾了男人五官的冷峻,眼角眉梢透著難得春風拂麵的柔情,烏黑的眸底綻起流光溢彩。


    林悄悄望著這張臉,好像這麽多年過去,他的外貌幾乎沒有改變。


    她依然很喜歡他。


    他和那年冬天站在風雪裏,靜靜等她放學的少年,像是沒有什麽區別。依然高瘦、漂亮,充滿了熱烈的少年氣。


    林悄悄回過神來,“我覺得應該不用,二次發育這種情況幾乎沒有在別人身上發生過。”


    時聞野還未出聲,房門響了兩聲,隨後外麵的人似乎就想推門而入。


    他的手冷冷扣住了門,摁了回去,衝撞的力道不重,依舊發出了不小的響聲。


    男人的胳膊結實有力,掌心也極具壓製力。


    他反手鎖上了門,似乎很不喜歡被打擾談話。


    時聞野確實是個狗脾氣,這麽多年,還是霸道強勢的大少爺。


    他看著她,輕描淡寫:“我比別人,天賦異稟。”


    林悄悄算是看透,她拿他沒辦法。


    門外的人堅持不懈的敲門。


    時聞野同她說了句下次見,隨後不慌不忙打開了門。


    站在外麵的人被眼前陌生的男人嚇了一跳,心裏正奇怪怎麽休息室還有別人?難道是林醫生的家屬嗎?


    林悄悄將時聞野推了出去,轉過來看著小陳問:“有事嗎?”


    小陳是急診科的護士,和林悄悄關係還算不錯,“也沒什麽,就是主任叫了好多奶茶,你快去拿,再晚就不好喝了。”


    林悄悄還是很喜歡喝奶茶,哪怕不健康,她說:“我這就過去。”


    小陳邊走邊和她嘮叨:“喝完奶茶,我們剛好就下班了,對啦,剛才那個男人是誰啊?你朋友嗎?”


    林悄悄頓了頓,若無其事作答:“病人。”


    小陳回想起來忍不住捂臉花癡,感歎道:“這個病人長得好帥哦,剛才那麽近把我給看愣了,他是什麽病啊?不嚴重吧?”


    全世界的帥哥都應該健康平安,長命百歲!


    造福她們花癡人士的眼球。


    林悄悄沒有細說,含糊道:“不嚴重。”


    醫院走廊的白熾燈,給人一種空曠至極的落寞感。


    到了下班的時間點,林悄悄怕路上堵車,坐了幾步路去醫院對麵的公交站等車。她體質就是怕冷,深秋時節就已經戴上了圍巾,將臉藏在毛茸茸暖呼呼的毛線裏,雙手插著衣兜,鬆開的長發淩亂落在肩頭。


    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


    公交車遲遲不來。


    四五點鍾,醫院門口已經堵成長龍。公交專用車道也被試圖加塞的車輛擠滿。一條街都聽得到喇叭聲。


    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手機上提示公交車到站時間還要二十分鍾。


    秋風冷颯,吹著沿街兩邊的楓樹嘩嘩的響。黃透了的樹葉隨著風的方向不斷往前送。


    林悄悄聽著風聲,有些心不在焉。


    她總是會在不合時宜的時間想到不合時宜的人。


    盡管在北城待了將近七年,她依然沒有那麽喜歡那座城市,好像沒有春秋,或許說北城的春秋總是那麽短暫。


    一個人,還是會很孤獨。


    和室友的關係,不好不壞,不遠不近。


    起初那兩年,常常做夢,夢見她和時聞野坐著那趟仿佛永遠不會到終點的公交車,她安靜靠著他的肩膀,被他緊緊攥著手指。


    玻璃窗外就是熾熱的陽光。


    驕陽正好,少年也最燦爛。


    醒來淚流滿麵,空空如也。


    她既不能原諒被當成消遣來玩弄,卻也做不到那麽輕易的忘記了他。


    她就是放不下。


    大二那年,時聞野出現在醫學院的教學樓外,在樓梯口撞見他的時候,那個瞬間,林悄悄在恍惚中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不得不用指甲掐著掌心,逐漸清醒過來,明白這不是夢。


    她躲在拐角的牆後,眼眶一點點變紅。


    等整理好情緒,她才敢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走了出去。


    林悄悄至今都還記得那天北城下了最大的一場雪,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雪白,風不停歇,雪也沒有倦怠。


    時聞野在樓下等了幾個小時,眉眼已經有了些倦色,他靠著牆,對來來往往經過的視線視若無睹,低頭玩手機。


    時不時打個電話給她。


    又偶爾抽出空來回別人的消息。


    天真冷啊。


    少年手指彎曲的關節早就紅了,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下頜的線條比這陣不近人情的風還鋒利。


    林悄悄緩慢走到他麵前,又緩緩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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