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羞恥,卻又不願意這樣想自己的妹妹,心緒矛盾攪得人睡不著覺,一直到寅時,叫起的侍女點著一盞燭燈踏入臥房,他終於決定去找祁遇問清楚。


    妻子方靜模模糊糊醒來,想要為他更衣,周少忱柔聲安撫她睡下,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好官袍踏出府門。


    這日是大朝會,周少忱從東側門入宮,準備等下朝後直接去祁府門口攔人,他心裏想著事兒,腦中便慢了一拍,等跟著百官行禮高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時,他才突然意識到,今日坐在龍椅上的掌權者,居然又變回了皇帝。


    而太子……他隱蔽地環顧四望,心口猛地墜了下去。


    太子和幾個官位較高的東宮屬官都不在朝上,這些日子越發飛揚跋扈的陳常青和寧廓則垂手立在自己的位置,像兩顆蔫了吧唧的鹹菜,擺出了多日未見的恭順姿態。


    皇帝正在一點點清算他重病在床時,朝中的那些“不臣之心”,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握有監國之權的太子。


    周少忱突然想到,那日安鳴叫他不要做太子黨,是不是早已料到了今日。


    或者說,是不是周書禾和祁遇二人,他們早已布下了今日之局麵。


    作者有話說:


    *清安居士化用李清照易安居士,這句詞出自她的《醜奴兒》


    萬字肥章,我真的覺得我已經精疲力盡(安小鳥疲憊.jpg)


    第74章 太子


    旁觀潮湧的局外人暗自心驚, 深陷其中者卻無從發現布局之人的蹤跡。


    周少忱所想之事,莊妃則是半點都沒有察覺。前些日子寧家聽了她的消息,覺得皇帝必死無疑, 做出的動靜全無掩飾,正聲勢浩大地向太子效忠, 卻不期然,被皇帝這一出垂死病中驚坐起打亂了節奏。


    莊妃又氣又急,把當初告知她皇帝病重命不久矣的邵太醫喚過來, 狠狠責罵了一通,據說老太醫離開的時候, 額頭似被人用什麽東西擲過,起了好大一個包。


    談及這事兒的時候正是黃昏,祁遇在周書禾的院子裏削柿子皮。今年秋天進貢的柿子品相一般, 大家都不太愛吃,周書禾便突發奇想, 嚷嚷著要做成幹柿餅,定能化腐朽為神奇。


    她一邊把祁遇削好的柿子用棉繩綁成串,一邊懶洋洋地開口問道:“你給邵太醫發賞錢了沒?”


    祁遇不解:“為什麽要發賞錢?”


    周書禾坐直身子,恨鐵不成鋼:“當初是你策反人家,讓人家編瞎話欺騙舊主,陪你一起誆莊妃, 說什麽皇帝死定了。如今害他平白得了一頓責罵, 你還不表示表示,就不怕人家反手又背叛你啊。”


    祁遇笑了笑,低頭繼續削柿子皮:“莊妃當初是用銀錢收買他, 而我是用人命收買他, 人可以沒有錢, 但不能沒有命,他不敢背叛我。”


    周書禾慢慢會過意來,嘖嘖搖頭,臉上的神情像是不讚同,又像是幸災樂禍:“你們監察院的人,手段實在多得很。”


    天邊漸漸染上一層墨色,祁遇削好最後一個柿子,見周書禾也串得差不多,自己先去一旁淨了手,再端來一盆清水,走到她身後,拿她的手沁進銅盆裏,神色專注地把那纖纖細指一根根洗淨。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和緩地覆在周書禾手背上,指尖有繭,磨得人心猿意馬,銅盆裏水波蕩漾,泛著秋日的涼意,又有些說不出的燥熱。


    周書禾微不可察地抬眼看他,在被發覺之前迅速收回目光。


    兩人都沒有說話,隻剩水滴濺在銅盆上叮咚作響,其聲切切,聽得她攤在盆中的手悄悄瑟縮了一下,忍不住又想看他。


    這一眼被祁遇捉住了。


    他柔聲問:“娘娘在看什麽?”


    周書禾最受不得他這樣語氣,心中一顫,連頸下的小痣邊都染上了一層水紅,她不願露怯,強自鎮定道:“就是想到了前幾日那串小玩意兒,是誰送的?本宮重重有賞。”


    祁遇有個貪財好帛的名聲,旁人送的財物多得可以堆成小山。這些銀錢大部分都被他當做賑災的物資捐出去了,畢竟大寧土地遼闊,雖然總體富饒,卻也少不了些旱澇蟲震之類的災害,就比如前三年黃河水患,憑空生了好大一批災民。


    說來好笑的是,朝廷賑災的銀錢每過一道手都要被薅走一筆,司禮監掌印私人捐出去的賄款卻無人敢貪。


    而在他貪得的那些賄賂中,除了平常的金銀字畫,還有寥寥幾件頗為微妙的器物。


    比如一串銀鈴似的空心珠子,裏頭注了水銀,遇熱則顫,其聲切切,恰如水珠落銅盤。


    祁遇拿出帕子給周書禾擦盡水漬,垂眸輕道:“不是誰送的,旁人的東西髒得很,是我派人收集材料圖紙,自己照著做的。”


    “小禾,若是要賞,賞我可好?”


    周書禾咽了咽唾沫。


    “寄月!”她目光不移,揚聲喚來寄月,“今晚由你一人守門。”


    這夜祁遇有些失了分寸。


    或許是因為終於定好了一切的終結,越是臨近越是難耐,妒忌和憎恨隱忍了多年,被迫冰封的占有欲裂開了層層縫隙,就快要忍不住崩塌。


    周書禾心中又愛又憐,還兼著幾分心癢,決意雲行雨洽、廣施恩澤,先是賞了銀鈴鐺,又是賞了玉先生,正主兒更是怠慢不能的,賞來賞去徹夜不得停歇,到最後,整個人都化成了一攤綿軟的蝕骨水。


    第二日,周書禾睡到午後才起。


    身上柔膩的濕意已被細細洗去,人如這朗朗白日似的清爽,可那夜裏的熱潮樂土,卻仿佛留在了四肢百骸,久久不能消散。


    平日裏最溫柔體貼不過的人,偶爾狠下心地作弄一回,倒也挺刺激。


    用過午膳,她先自行回味了一會兒,哼著小曲兒,取出脂粉把領口頸邊一些不該有的紅痕們一一遮去,這才喚來寄月和春葉詢問起正事來。


    春葉對昨晚之事一概不知,見周書禾麵色紅潤心情很好,自己也高興得很,眉飛色舞道:“奴婢之前就打聽好了,說是莊妃宮裏今日要去拿月銀,便和寄月守在必經之路上候著,寄月眼尖,一眼就瞅到了紅藥,我們便照著之前排演的那樣說瞎話。”


    周書禾挑眉:“莊妃的大宮女紅藥?”


    寄月點頭:“正是,紅藥為人謹慎,所以奴婢們沒有把話說得太滿,就像娘娘您說的,要半真半假半含半露。她應當是信了,躲在花園的假山後頭聽了半天,連月銀都沒去拿,就原路回宮跑去報信。”


    周書禾滿意地點點頭,開始期待起寧潺的回應來。


    皇帝重掌朝綱,莊妃心下慌亂不敢妄動,但她若不動,又該如何犯下萬死之罪呢?


    當然是她周書禾,去誘出她的動靜。


    *


    鍾粹宮。


    莊妃捏緊身側的扶手,指尖用力到發白,她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確定她們是這樣說的?”


    紅藥麵色凝重:“回娘娘的話,奴婢遠遠地就瞧到了坤仁宮兩位大宮女,躲在一旁聽她二人講話。說是陛下大怒,不忍責罰太子殿下,便準備清洗殿下身邊的人,昨日東宮三大屬官沒有經過刑部會審便被監察院帶走,這也是提防著身在刑部的寧廓寧大人。”


    她低著頭,不敢直視莊妃的麵孔,顫聲安慰道:“太子妃的陳家也受到了責罰,但娘娘放心,聽她們說寧家是不會有事的,畢竟陛下重孝,太後娘娘還在呢。”


    莊妃眉頭擰得死死的:“糊塗!陛下重孝不代表沒有對寧家懷恨在心,越是壓抑越是憎惡。太後娘娘老邁,身子骨這幾年都不好,七月那會兒陛下暈倒,太後娘娘也跟著重病在床,不見得能熬過這個冬天,就算今年熬過了,也會有熬不過的那一天,難道我寧家也要跟著去了不成!?”


    這話說得僭越,紅藥連忙跪倒在地,低呼:“娘娘息怒。”


    莊妃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一會兒,目光閃爍不定。


    “祁掌印那裏怎麽說?”


    “回娘娘的話,祁掌印沒有對那幾個太子屬官動刑,他叫娘娘放心,那幾個人不會供出您來的。”


    莊妃歎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祁掌印誠摯,是個能共事的能人,可惜事到如今,即使太子屬官們不供出本宮,也隻是少了實證罷,陛下既已生疑,我寧家便是有罪。”


    “——紅藥,你派人找哥哥,讓他把這件事好好和陳大人說道說道,再一起勸勸太子殿下,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先下手為強罷。”


    *


    周書禾等的,就是莊妃這一招先下手為強。


    一串串熟透了的柿子被棉繩綁住綠蒂,掛晾在後院裏,橫著一排,遠遠望去像片橙紅的珠簾。


    晾曬了整整三日,周書禾用手捏上一通,把柿子們都捏得綿軟,如此再晾個七八日,和曬幹的柿子皮一起,蓋上十來日便可出白霜。


    她心中滿意,收回手沁進春葉才端來的水盆裏,隨口問道:“莊妃那邊如何了?”


    春葉回答:“莊妃娘娘身邊的宮人這些時日常常在司繡坊周圍轉悠,可奴婢不太明白,那司繡坊裏最重要的物件也就是龍袍鳳袍罷了,有什麽值得她們瞎轉悠的呢。”


    周書禾拿起帕子擦手,笑道:“龍袍還不值得麽?”


    春葉瞪大眼睛:“莊妃想要偷拿龍袍?可這有什麽用處,又不是兵符玉璽之類的物件,沒人會認區區一件袍子呀。”


    周書禾斜眼看她:“有啊,陛下會認。”


    “奴婢不明白。”


    秋高氣爽,天色晴朗而高遠,兩人背著落日的餘暉踏進殿內。


    “莊妃信了我們的胡謅,恐懼皇帝對寧家引而不發的手段,想讓太子篡位逼宮,如此既能消弭隱患,又能得一個從龍之功。可太子忠孝雙全,必做不出此等悖逆不軌之事,莊妃沒有辦法,隻能去逼迫他。”


    “如果東宮、或者太子嶽丈陳常青的家中出現了一席緙絲龍袍,又恰恰被陛下直屬的監察院發現了,太子的處境可想而知,這時他反也是反,不反也是反,你說他會怎麽選擇?”


    春葉眉頭緊皺:“可是對於莊妃娘娘來說,如果在太子殿下還沒有做出決定的時候,祁掌印就把這件事告知陛下……”


    “誒!春葉,你又忘記了,”周書禾搖頭笑她,“在莊妃眼裏,這會兒祁遇早就是她的好同黨了呀。”


    “大家都是一夥兒,行個方便又有何難?”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真的超級感謝小天使的推文,我現在窮人乍富(雖然也才七百多收但我不管這就是富!),開心轉圈圈。


    第75章 宮變


    既然大家都是意欲屠龍的同袍, 一夥人、好朋友,周書禾當然也要給莊妃行個方便。


    就比方說行使中宮皇後的權力,找個由頭放寬司繡坊的內外防備, 好讓寧潺指派的人,能安安穩穩地把龍袍帶出去。


    夜色已深, 禦史大夫陳常青陳大人的府上燈火通明。


    祁遇帶著監察院黑甲衛闖進陳府,左右跑來三五家丁,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二, 在被押解於側後很快就歇下動靜,他一路暢通無阻, 開了天眼似的,徐步行至內院的一間暗室。


    陳常青聽寧廓細講過莊妃的計劃,早早令家中女眷莫要外出, 此時他正小碎步跟在祁遇身後,悄聲和他說話。


    “陛下大病初愈, 雖重執朝政,但放出去的權力沒那麽容易收回來,便不敢急著處罰太子殿下。這幾日我讓太子妃娘娘日夜勸說,今日總算讓殿下鬆動了些許,願意來我府上一敘,就等您搜出龍袍, 造出一個騎虎難下的局麵, 到時我再從旁說服即可。”


    祁遇頷首:“陳大人辛苦,敢問兵力準備得如何了?”


    陳常青愁眉苦臉:“東宮屬軍被陛下看管得極嚴,太子殿下對我等的謀劃又心存抗拒, 他那一千兵馬定是動不了的。隻我陳府私下養的府兵五百和寧家家兵兩千, 今夜宮變還得倚靠您監察院的黑甲衛才是。”


    祁遇幽幽歎息一聲, 滿臉愁緒似是悲從中來:“今上好殺伐,而太子仁德,我等不過是欲還天下一個海晏河清,正是要相互倚靠才是。”


    陳常青連連稱是,還想跟他奉承兩句,卻被祁遇含笑製止,他身後的監察院黑甲衛點著火把魚貫而入,小小一間暗室刹那間燈火通明。


    祁遇回頭看向陳常青:“走吧,咱們去把太子殿下引來。”


    火光照在他二人臉上,也映出豎立在房間正中的,那件威嚴的明黃色衣袍。


    *


    太子楚承稷連著幾日心緒苦悶,應嶽丈之邀前來陳府,和大舅哥一起吃了些酒,又在他的勸說下準備去院子裏透透氣。


    誰知還沒走兩步,就被一隊黑衣黑甲的監察院黑甲衛悄然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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