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溫度差不多了,岑開致往勺子上澆了蛋液那麽一轉,讓蛋液覆蓋了整個大圓勺,多餘的蛋液更要倒出去。


    皮成了,再擱上一塊豬肉荸薺海米冬菇餡料,蛋皮翻折一蓋,借著表皮未凝固的一點蛋液將蛋餃凝住,一個黃燦燦的蛋餃就成了。


    岑開致一氣烙了一長盤子,且不夠呢。


    這蛋餃算是半成,餡料還是生的呢,吃熱鍋子時,把這蛋餃下進去,管你是羊湯鍋子,還是蹄髈鍋子,湯底葷肉的滋味不論如何霸道,這蛋餃浸潤了湯,更像是集萬中精華於一身,咬破香軟的蛋皮,嘬進去一口盛著香湯的嫩肉,好吃的頂頭。


    若是家境局促些,蛋餃就是桌上的主角了,白菘煮白水,擱一點鹹鹽,蛋餃下進去,味道就變了,說不上怎麽個變法,好似是鹹中挑出了鮮,白菘的清甜也變得分外明顯。蛋餃自身更不必說了,絕不寡淡,清清爽爽,滋滋潤潤的。


    阿囡去瞿家送蛋餃回來,手裏拎著一大摞的糕餅糖果,她聞見了香,同方才滿院子的雞蛋香又有了點不一樣。


    再走近一些,就見岑開致還坐在廊下的小杌子上忙活,隻是小爐子邊上的躺椅上合眼睡著江星闊呢。


    錢阿姥朝阿囡招招手,把糕餅糖果都留在廚房,隻拿了一包芝麻糖片給她。


    “好香,致姨又在做什麽?”阿囡有些依依不舍。


    “還是蛋餃,不過換了炒熟的餡,你把大字寫完,還能少了你的?”錢阿姥把阿囡推進屋裏,自己也進去,把天井留給岑開致和江星闊。


    糯米、肉沫、豆幹、藕丁、蝦籽和鬆子,誰家的蛋餃也不至於奢侈至此。不過江大人便是有這個口福。


    江星闊此時是假寐,唇邊觸到什麽燙軟之物,一股很誘人的焦香味,他張口嚼吃了,蛋皮煎得微脆,嚼之內餡鮮美無匹,且還雜糅著糯米的韌勁。


    岑開致做一個便喂他一個,什麽東西最好吃?立在灶邊現吃的東西最好吃。江星闊算是明白這番道理了,睜開眼瞧著岑開致。


    這雙叫人看了曆來隻覺心慌畏懼的異眸,此時溫情脈脈,隻許一人。


    岑開致湊上啄了他一口,輕道:“很乏?”


    昨日是江父的忌日,江星闊早間帶了個小廝前去掃墓,想先將道路整理一番,遲些時候再同李氏來拜祭,原本該帶岑開致一起去的,不過想了想,還是開年先去明州拜過岑父再說。


    可不曾想去到墓前,卻見江風林帶著個風水術士模樣的人站在他阿爹墳前,江星闊一把止住要上前的小廝,也聽聽江風林打得什麽鬼主意。


    聽了一會,才曉得江風林這半年來生意上總是有些阻礙,又聽聞李氏手下幾樁生意順風順水,他便疑心是風水不好。果然找了這術士一看,隻說江父的這座墳位置太好,端坐龍首,若是他當初不曾叛出江家,如今還可蔭庇江家子孫,眼下這餘蔭卻都叫江星闊這一支受了。


    論起來,以這山間溪水走勢來看,江家的墳莊確在下遊。江星闊不懂風水一說,當初江父的墳是李氏做主立在這的,大約是塊風水寶地,江星闊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墳墓也在近旁不到三丈遠的地方。


    “那依大師所言,該如何呢?”


    “一麽,將此人的香火牌位遷回祠堂,如此江家也就受蔭庇了。二麽,”那老頭捋捋胡子,笑道:“自然是遷出此墳。祥瑞之氣便不會凝在此處,可以澤被至江家祖墳了。”


    第70章 李氏的宅院


    江風林聽得皺眉, 道:“哼,那豎子不好說話,得叫海雲同他講。”


    “你請誰來都無用。”江星闊聽得全須全尾,這才出聲。


    山風幽幽, 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鬼, 江風林和術士像兩隻受驚的兔子蹦了一跳。


    “你這豎子甚是不孝, 我請你爹牌位回祠堂, 你如此不許, 就不怕世人詬病?!”江風林鮮少與江星闊打交道,隻知自家兄長在他跟前也沒討到過好處, 雖說恨他逼黃犇走了死路,但一時間也不敢說出過分難聽的話。


    “那我娘百年之後,也可受江家香火供奉嗎?”


    冬日的陽光溫暖宜人, 江風林被江星闊的影子罩住, 隻覺得後脖子被山風鼓吹著, 渾身僵冷。


    “這,這我做不得主, 回去問問阿兄, 也不是不可以商量。”江風林沒有把話說死。


    江星闊卻冷笑, 道:“不必了, 我阿爹九泉之下有知, 曉得死後我娘的境遇,想來也不會願意回去。”


    此番是湊巧,江風林根本不記得江父的忌日,因而被他撞破。江星闊想來想去有些不安, 回來就尋了匠人要替自家造一處墳莊, 方便遣人看守父親和祖父母的墳墓。


    遇上這糟心的事情的確叫人心累, 不過也不至於就累著江星闊了。


    聽見岑開致這樣問,江星闊用高挺的鼻尖蹭了蹭她的掌心,口不由心的呢喃道:“嗯。”


    “去我屋裏認真睡會子。”岑開致估摸著他也吃了個七八分飽,就道。


    江星闊微微笑,歇在躺椅上的姿態像一隻慵懶的灰狼,“一起?”


    “想得美。”岑開致湊近他,欣賞他濃密如扇的睫毛,沒什麽底氣的譴責道:“又想白日宣淫。”


    江星闊歎了口氣,道:“好生羨慕泉九那廝,該多派些活計給他。”


    岑開致笑道:“你怎麽這樣小氣?”


    江星闊繞動著她的發絲把玩,也真是奇怪,親昵起來恨不能將她揉進骨血裏,克製自己都要費十二萬分的力氣,眼下隻摸一摸她的頭發,倒也心滿意足。


    “阿娘已在大理寺附近的為我們購置了一處小宅。成婚之後,平素我們就住在那裏,既方便我當值,你也不必拋下食肆了。”


    岑開致不過將自己心中擔憂同他提了一嘴,江星闊這麽快就給了她一個解決的法子。


    見她微微張著朱唇,驚訝動容的說不上話來,江星闊笑道:“怎麽了?”


    “不與你阿娘同住?”


    “逢年過節,加上我休沐的時候,還是要回家中住的。”


    江星闊每隔十日一休沐,本朝節慶之日又多,饒是如此,也是他們小兩口獨處的時日更多。


    “你阿娘答允?”岑開致有些不可置信。


    江星闊道:“我素日裏忙起來也時常七八日不見人,阿娘都慣了。再者說,她說女娘不要一成婚就困在後宅,沒個趣,你既舍不下食肆,開著也好,隻是不要累著自己。唯有一樣……


    江星闊忽然止住話頭不說,岑開致有些緊張,忙道:“什麽啊?”


    “若是有了身子,食肆可得歇一陣,這不消說,我看阿姥也不會讓你再操勞的。等到誕下孩子,平日裏咱們忙著,可以養在她膝下,也不妨著我們閑時去遊山玩水。”


    江星闊笑著說,就見岑開致雙頰漸粉,滿目柔情搖晃,想到每每與她耳鬢廝磨,唇舌交纏,親昵無度之時,她雖大膽卻也害羞,叫他心中憐愛之意翻江倒海,更盼著能早與她告慰先祖,通曉天地,禮成之後與她水到渠成的靈肉交融。


    “哪裏就說到孩子上頭去了。”岑開致羞道。


    想著嘉娘至今未聽聞有孕,而施明依似乎也沒有喜信傳來,孩子大抵也不是那麽容易要的。


    岑開致做的生熟兩種蛋餃,一應讓江星闊帶回去些。也是緣分,岑開致的手藝一向很合李氏的口味,不論菜肴小食,但凡出自她手,李氏沒有不喜歡的。


    江星闊回到家中,剛將韁繩交給小廝,就聽他道:“爺,大爺帶著夫人來了。”


    江星闊稍稍打了個愣神,心想江海雲真是急不可耐,這就來了,口中問:“來做什麽?”


    “送年盤來的吧。”小廝道。


    的確是送年盤的日子,江星闊壓下心中不快,快步朝李氏院裏走去。


    李氏是個自己很能得趣的性子,院裏奇花異草,隆冬時節也有翠綠繁茂之景可賞。


    她又養的好金魚兒,正屋裏琉璃缸子裏養著的墨紋鳳頭魚拎到市麵上,碰上識貨的賣主,千百兩銀子不成問題。


    江星闊情不自禁的想著,他若和岑開致得了孩子,他娘這些玩意花頭,孩子定然喜歡得緊。


    腦子裏這副孩子滿院跑的景象裏忽然擠進江海雲夫婦倆,江星闊還沒肯定這兩人的來意,心裏就已經更不爽了幾分。


    “回來了,你阿兄送年盤來了。”李氏道。


    江星闊點點頭,道:“阿兄有心。”便也落座聽幾人閑談。


    施明依帶了些糕點,推上前請江星闊一嚐,說是她自己做的。


    “我剛用過,食不下。”江星闊方才進來錢,遞了個食盒與詹阿姥,三人都是瞧見了的。


    施明依笑道:“可是岑姐姐那裏吃了些?”


    江星闊替李氏斟茶,不言語,算是默認。


    施明依方才旁敲側擊的打聽過李氏對岑開致的意思,連江海雲都聽出來了,李氏對岑開致沒有半分的不滿意,既不介意她是個商婦,也不因為她再嫁之身而輕視,對於她告夫和離,竟是滿當當的讚許之意。


    施明依麵上不顯,心道這李氏與岑開致果然是臭味相投,都是自身有大弊端,卻偏偏狐媚有術,拘得了男人的心魂。


    年下,李氏早讓管事來核了賬目,分了紅封銀子,正得閑。江海雲夫婦方來時,她正在房中翻撿自己舊日嫁妝和積攢。


    想著哪些首飾頭麵,緞子花樣同岑開致相稱,哪些器皿家具可做他們二人的新房擺設,一應都拿出來撣灰晾曬,避除黴氣。若有缺漏,早些尋摸起來,市麵上沒有合宜的,便要找好木匠現做,且麻煩哩!


    詹阿姥雖說此舉早了些,但見李氏眉目含笑,便也隨她擺弄。


    聽到江海雲至,這好些東西一時半刻的也搬不回庫房,便都歸攏到後邊,用一扇長長的折屏擋住了。


    折屏畢竟不是嚴絲合縫的窗門,耐不住有人存了心的要窺視。


    第71章 蓮花樓


    施明依自打瞧見裏頭圓桌上一樽剔透如冰的水晶座花瓶, 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好東西,心上就好似黏上了蛛絲一般,拂又拂不掉,奇癢難耐。


    見江海雲給她使了個眼色, 意思是差不多該告辭了, 她便笑道:“今日來得不湊巧, 叔母好似忙著呢。那我和海雲也就先告辭了。”


    李氏客氣道:“不著急, 我隻是閑來無事, 理一理庫房罷了。”


    “瞧著這天又有要下雪的意思,叔母這時候理庫房怕是不合宜吧?”施明依起身行禮, 要告辭了。


    李氏含笑覷了江星闊一眼,道:“不過是我這老婆子閑來無事,旁敲側擊要我兒早娶佳婦過門的把戲。”


    施明依雖有這番猜測, 但親口聽見李氏這樣說, 心下酸得冒汁。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好, 不料她前腳剛出了門,後腳李氏便嗤道:“大郎這是哪挑來的女娘, 十足的小家子氣, 我最討厭這樣的性子, 裝都裝不出溫柔賢淑, 嘴巴倒是甜, 把你老娘我說得菩薩一般。”


    “阿娘貌美,擔得起這句誇獎。”世上也隻有李氏和岑開致能聽得江星闊一句馬屁。


    “我有鏡子,要得她來講。”李氏抿了抿頭發,道:“確實會籠絡人, 比致娘那個笨拙的會討人歡心, 我算知道致娘她母何以舍了親女不要, 補貼這繼女去了。”


    “阿致哪裏笨了?”江星闊不滿的說。


    “隔三差五就送些可口小點來,針腳又不好,還巴巴的做了鞋襪送來給我。”李氏戳了江星闊一指頭,道:“她愛做費勁的事,不愛說討巧的話,可不是個笨的。”


    這是嘴上說壞,心裏疼極了。


    李氏又道:“你曉得那施明依明裏暗裏打聽了多少致娘的事,她想聽我說喪氣話,我偏偏就把致娘捧得高高的,她見不得旁人的日子比她好,我就偏偏慪著她。”


    說著,李氏讓人把折屏收起來,指了指滿室的寶貝,冷笑時的語調與江星闊別無二致。


    “什麽玩意!又不是我兒媳,也敢來打聽這些東西,就叫你看得見,連毛都摸不著!”


    “阿娘何必與她置氣。”江星闊見她越說越生氣,拔高了聲音,臉色也冷了幾分,忙道。


    “你且瞧著吧,我算叫她盯上了,日後有得勤快來呢。”李氏說著,也覺得沒必要為個施明依而生氣,就道:“明不是要跟致娘去瞧變戲法的嗎?我買了身衣裳給致娘,準保襯她,你帶去給她,好好玩啊。”


    李氏買的衣裙渾然雪白,用銀色繡了看不出花紋,隻在夜晚燈光下隱隱閃動,同江星闊的玄色衣裳紋路一樣,人與衣裳一般,都是一對。


    這衣裳雖好,卻不是人人好穿的,譬如李氏自己穿就不大好,她膚白,卻是冷冷的瓷白,若穿上這衣裳,更是襯得毫無血色。岑開致則不一樣,她的肌膚如牛乳潤白,粉嫩嬌妍,壓得住這一體的雪白。


    這一趟雖是扶老攜幼的,但阿囡、錢阿姥與公孫三娘、楊鬆和楊母一間房,岑開致和江星闊仍能落得一個獨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理寺後街的小食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瓜珍寶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瓜珍寶珠並收藏大理寺後街的小食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