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審那個嫌疑人的時候說了什麽嗎?我聽到她說是我……給你下的藥,然後你說了句什麽,她就啞巴了。”


    賀明涔沒說話,透過後視鏡斜斜瞥了她一眼。


    喻幼知又說:“如果涉及到辦案機密就算了。”


    她問這個主要是因為自己的審訊技巧還不成熟,每次審訊嫌疑人的時候都要師父或丁哥帶著,想從賀明涔這裏偷點師。


    不過考慮到這位賀警官是她老死不相往來的前任,自尊心作祟,她說不出口。


    “沒什麽機密,”賀明涔慢悠悠說,“我說她跟你比不了,換你泡我的話用不著下藥,那女的就閉嘴了。”


    “……”


    還以為是什麽十分牛逼的審訊小技巧。


    喻幼知在心裏罵了句髒話,耳根發熱,磨著後槽牙譏諷:“拿自己胡說八道,賀警官就是這麽審人的?”


    “那種情況跟她講什麽道理,”賀明涔話落,下一句又淡聲反駁,“你當初泡我的時候確實沒對我下過藥,但我上鉤了,這不是事實?”


    被揭了過往自己曾對賀明涔耍過的那些羞恥招數,喻幼知自己都不確定現在的心情是惱怒還是羞愧占上風,隻能用警告的口氣喊他:“賀明涔!”


    賀明涔的唇角依舊勾著,眼神卻冰冷。


    “聽不得我說以前的事?那你回櫨城幹什麽?滾遠點啊。”


    喻幼知偏頭看向窗外,克製好情緒後才說:“我犯不著為了你,連老家都不回。”


    賀明涔收起笑意,下顎緊繃,麵色漸漸陰沉。


    淩晨時分的馬路空曠,路上沒幾輛車,他踩緊油門一路飛馳,車外閃過的陣陣掠影將側臉映得愈發冷漠,指骨幾欲在方向盤的皮套上捏出深深的印來。


    “喻幼知,今天既然碰見你了,那我就把話跟你說清楚了。”


    “那時候我年紀小,載你手裏算我窩囊,過了今天——”


    他頓了下,忍著情緒慢慢平複,語氣沉靜,看似是在跟她說,卻似乎又是在對自己說。


    “我賀明涔要是再多看你一眼,我看不起自己。”


    第3章


    喻幼知心想,其實賀明涔這番話,也隻是回到了他們剛認識那會兒的原點而已。


    氣氛降到冰點,誰都沒再說話。


    一直到喻幼知到家,她下了車,連聲基本的謝謝都沒說,那輛黑色suv已經快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喻幼知回家後洗了個澡,濕著頭發用微波爐熱了份餃子吃。


    她住的房子坐落於老小區,一室一廳,不大,房東是一對本地老年夫婦,這房子是那時候單位給分的房子,裝潢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風格,不過地理交通方便,房租依舊不算便宜。


    好在喻幼知也是櫨城人,夫婦倆感念同鄉情,就給房租打了個折。


    喻幼知當時看房的時候,夫婦倆還問她,怎麽本地小孩也要租房子住,為什麽不跟父母一起住?


    她說父母去世很久了,夫婦倆便不再過問,後來有時候做多了菜,還會給喻幼知送過來。


    餃子就是房東送的,吃完了後實在不想洗碗,喻幼知癱在沙發上,不一會兒就閉上了眼。


    這次回櫨城,會遇見賀明涔是遲早的事,她心理有準備,但今天遇見了仍舊很影響心情。


    不是和同事說的什麽為了男朋友回來,而是為了父母。


    所以即使賀明涔在櫨城,她還是回來了。


    喻幼知的父親喻廉和賀明涔的父親賀璋當年都就職於反貪局,兩人在單位是關係不錯的同事,也是朋友,不同的是喻廉是寒門學子,苦讀多年從小縣城考出來,而賀璋從小家境優渥,父親那輩早年就建立起了豐厚家產,是實實在在的公子哥。


    按理來說交了這麽個家裏有背景的朋友,大多數人都巴不得借朋友的光為自己拓展人脈,而喻廉反倒仍是兩點一線的工作生活,沒工作的時候賀璋要請他去哪兒喝茶,他都說要在家陪老婆孩子,也從不主動了解賀璋的私生活。


    還是賀璋主動和同事們聊天,說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身體不好,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裏休養,小兒子不愛理他,一放假連家都不怎麽回,更別提來父親的單位看他。


    賀璋也知道喻廉有個獨生女,經常邀請讓他哪天帶女兒來家裏玩,讓孩子們認識一下,交個朋友。


    ——“小孩子之間互相認識做朋友目的都很單純的,沒咱們大人之間那麽彎彎繞繞,你不用擔心。”


    可最後喻廉也沒能帶著女兒赴約。


    千萬級的貪汙案主犯因為證據不足被當庭釋放,民間輿論一時爆炸,那麽多暗中交易的賬麵記錄,怎麽到開庭的時候就全成了不予采納的廢紙。


    猜測、再加上媒體們的刻意引導,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負責調查這件案子的檢察官喻廉身上。


    一開始隻是懷疑,即使沒有任何有力證據證明喻廉從中牟利,可再離譜的謠言,傳著傳著也就成了“事實”,反貪局的人自己背地裏搞貪汙,簡直是諷刺至極,喻廉被迫停職,連番被叫去問話,在最後一次問話後,他說要回家換身衣服,大半夜開著車從跨江大橋上一躍而下。


    喻廉用死保住了他的那身製服,局裏的領導和同事都參加了追悼會,包括賀璋。


    賀璋在追悼會上神色憔悴,旁人看了都搖頭惋惜這段友情。


    喻幼知那時候剛升上高一,重點高中的老師對學生學業抓得很嚴,她每天待在學校也沒有讀書的心思,也不想被老師同學用那種同情的目光看著,後來就幹脆逃課,期末考試那天甚至隻考了場語文就走出了考場,在外麵閑逛到下午最後一場考試結束,這才回家。


    可家裏門窗緊閉,打開門後煤氣味溢滿每個角落,沙發上躺著的媽媽好像生怕自己死不成,手邊甚至還有一瓶空空如也的藥瓶。


    母親也去世後,喻幼知休了學,親戚們商量誰來照顧喻幼知,這時候賀璋找上了她,問她願不願意去賀家生活,即使不想去原來那個高中上學了也沒關係,他可以供她讀最好的國際學校,那裏和中式的教育不同,一切都很自由,不用擔心被約束。


    喻幼知在大人們眼中的乖孩子形象已經徹底變了,還是那張乖巧白淨的臉,卻再也沒了少女該有的活潑,上學對她來說成了一種折磨,所以她總是逃課,老師們心疼她家裏的情況,不敢開口說重話責備她,親戚們覺得現在連孩子媽也走了,以後就更難管教了,一時間誰也沒那個自信能將這孩子拉回正途。


    還是別給嬸嬸舅舅們添麻煩了,喻幼知想。


    沒有了父親帶她過來,喻幼知提著行李一個人來到了賀家。


    來到賀家幾天,她都沒有見到賀璋的兩個兒子,賀璋解釋說大兒子最近身體不好在醫院住院複查,和她同齡的小兒子在學校讀寄宿,所以也不在家。


    國際高中的外籍教師和學生數量比重不少,教育是完全西化的,各方麵都跟高一時候喻幼知就讀的公立高中很不一樣。


    來學校的第一天,白人班主任帶著她來到新班級,喻幼知在黑板上寫上自己的中文名,以及幾分鍾前班主任替她取的英文名。


    班主任說:“她是minh的朋友哦。”


    班裏的人交頭接耳地傳遞著一句話,“賀明涔有朋友轉學到我們這裏?那怎麽都沒聽賀明涔提起過?”


    班主任疑惑:“minh呢?”


    一個班就二十幾張課桌,沒有同桌一說,誰不在一目了然。


    靠窗邊倒數第三排的位置是空的,有人告訴班主任:“他說昨天晚上沒睡好,去保健室補覺了,下午再來上課。”


    就在喻幼知以為班主任要叫人去找賀明涔的時候,隻聽到班主任無奈的口氣。


    “小少爺,有家不回,把這裏當家。”


    並沒有管。


    一直到下午的口語課,喻幼知才見到這個把學校當家的小少爺。


    十六歲的少年斜挎著包,抱著籃球進來,舉手做了個投籃的手勢,一點也不怕砸到人,籃球從班裏同學的頭頂上掠過飛到教室後麵,咚咚咚地在原地蹬了好幾下才消停下來。


    學校的校服和公立高中的校服不同,西式設計,男生白襯長褲,女生白襯短裙,領口都是配的藍白色條紋領帶,和學校校徽一樣的色係。


    喻幼知的第一反應就是。


    這個和她明明穿著相同款式校服的小少爺看起來好貴。


    那感覺就像是高級商場裏精致的模特,無可挑剔的外形,明明就是個假人,卻還是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差距感。


    賀明涔徑直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和他關係好的男生圍過來:“你怎麽不跟轉學生說話啊?”


    他這時候好像才意識到班上多了個人,往喻幼知的方向瞥了眼。


    和他爸在電話裏說的一樣,是個長得很乖的女生。


    臉就巴掌大,短裙下的兩條腿拘謹地並攏,雙手伏在課桌上,顯得特別老實巴交。


    從書包裏掏出掌機玩起來,小少爺慢悠悠反問:“我有那個義務嗎?”


    “可老師說她是你朋友啊。”


    小少爺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笑了兩聲,依舊低頭把玩掌機,指尖不曾停下,隨口懶懶說:“跟我那便宜哥一樣,沒人要了,就扔我爸這裏了。”


    “哦——”


    “搞了半天是在你家寄住的啊。”


    喻幼知聽到了那句“沒人要”。


    是事實,卻還是刺耳,而且聽得出來小少爺對她的到來很抵觸。


    小少爺口中的便宜哥,就是賀璋的大兒子,比她和賀明涔大兩歲,因為身體原因很少來學校,大部分課都是在家裏請家庭老師給上的,叫賀明瀾。


    當天放學回去,剛好賀明瀾結束複查回家,她看到他從車上下來,隻覺得他長得特別白,已經不是這個年紀身體健康的男孩子該有的肌膚顏色,發色淡,唇色也淡,身形挑長,瘦高。


    明明她先見到的是賀明涔,可第一個跟她說你好的卻是賀明瀾。


    兩個人長得有點像,但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一個傲慢冷漠,一個卻柔弱溫和。


    這是喻幼知對賀明瀾的第一印象。


    大兒子雖然和賀明涔有著相似的名字,處境卻和喻幼知差不多,因為他不是賀太太生的,他是賀璋前女友的兒子。


    賀明涔不怎麽待見喻幼知,但賀明瀾對她的態度還不錯。


    或許是處境相似,他算是她在賀家唯一一個可以聊天的朋友。


    喻幼知問過他,總聽人叫賀明涔小少爺,怎麽沒聽人叫他大少爺。


    賀明瀾對她說,這個家隻有一個少爺,是明涔。


    -


    早上手機鬧鈴響,喻幼知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客廳裏燈還亮著,卻已經被從窗外透進的陽光搶去風頭,她坐起來,茫然了幾分鍾,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沙發上睡著了,又摸摸頭發,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甚至都忘了把頭發吹幹再睡。


    濕發睡著導致的偏頭痛讓她整個人都很不舒服,從藥箱裏找出止痛藥隨便吃了兩粒,逼著自己強行打起精神來,洗漱準備去上班。


    對著鏡子刷牙,刷著刷著就又發起了呆,正連著藍牙音箱放歌的手機響起來。


    喻幼知看了眼來電顯示,這才想起她昨晚沒給人回電話的事實。


    接起,她叫了聲:“明瀾哥。”


    “幼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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