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重逢】


    他震住。不是因為在他往昔記憶浮現的此刻在這個地方見到她。而是因為她的頭發,幾天前還是及肩的長發,如今竟削的比他還短,發梢細細柔柔的貼在她纖細的頸部。


    發現漸近的腳步聲,她微微抬頭,臉上帶著還未來得及落下的笑。


    而這笑,卻在看到來人的霎那凝固。


    刻意拉低的黑色絨線帽,茶色墨鏡,黑色圍巾。來人的確很認真的把自己包裹嚴實,但是,她不會認錯的。


    是他。


    風,輕輕拂過樹枝,樹葉摩擦,發出沙沙聲響。


    孩子們抱著零食,不知在何時散了去。整片樹林,隻剩下他們。他站在她麵前,她依然坐在地上。


    修長手指取下墨鏡,狹長而細致的眼睛,墨黑的瞳。


    他看著她,一直沒開口。


    許久,她低婉的聲音緩緩響起,“你好。”禮貌平和的兩個字。


    墨黑的瞳裏,有什麽東西似乎悄悄的暗了下去。


    對於這次麵對他時的態度,覃南自己也很意外。


    可能,昨天已被某人傷的太厲害,今天連慌亂都不太會了。也或許,今天在他周圍並沒有環繞著巨大光環,所以她可以像對待一個普通朋友般寧和的說著你好。


    某家僻靜小吃店的包廂內,她為他倒上清酒,“沒想到會這麽巧,我還以為隻有我這種人才會在周末閑來無事隨便亂逛呢!”她知道,她的話說的有些快也有些多,但是他鄉遇故人,應該熱絡一些的,不是麽?


    “這裏我第一次來,所以不知道東西好不好吃,如果不好吃我們就換一家。”她開始吃東西,話卻依然不停,“不過,還真難想像,我居然會和亞洲第一人氣巨星坐在這裏吃東西,如果被記者拍到的話,可能我會成為緋聞女主角呢……”


    他坐在對麵,帽子圍巾墨鏡以及外套都已被除下,白皙漂亮的臉露了出來,黑色的瀏海垂在眼上。


    他看著?fd眉間有微微褶皺。


    “非要這樣說麽?”他輕輕回了句,感覺到她握著筷子的手指一顫,不覺改口,“你的頭發,什麽時候剪的?”


    她下意識朝頸脖撫去,一片清涼。失戀就剪發的習慣,她是一點都改不了。讀書時是長發及腰,去巴黎後剪了齊肩發,如今,竟縮成了俐落的細碎短發。


    “是不是很難看?上午在劄幌一家很有名的店剪的,本來隻是想修一下,哪知……”她放下筷子,喝掉杯子裏的清酒,接著又倒了一杯,再喝光,然後是第三杯……


    “覃南。”他輕輕歎息,拿下她的杯子放回桌上,“你會醉的。”


    有惑人香水味,夾雜著淡淡煙草味,自他白淨細長骨節分明的手指間隱隱飄散。


    心緒,不知為何又紛亂起來。


    來劄幌原本隻是想散心,她真的想不到竟會遇上他,還被他看到這樣的自己。但此刻,她必須得撐下去。


    她已經告訴過自己,不能再逃走。無論是薛之彬,還是淩旼基。她以後必須麵對,所以這一次她不讓自己逃。


    所以,她需要喝酒來令自己勇敢。


    “我不會醉的。”她輕輕抽出手,仰頭又是一杯,“我現在酒量很好。”


    狹長的眼看著她,他想到那晚在z城的馬路上看到她。


    她流著淚,唱著他的歌。


    然後,他想到了記憶中久遠的午後,她像小狗般乖巧的噌到他腿上,害羞的詢問他來定山溪的時候要洗哪一種溫泉。


    而今,他們就坐在定山溪的某間店內。


    隻是在他們中間隔了一條河,能看得見彼此,卻早已身處河岸兩端。


    一瓶清酒飲盡,她雙頰微紅,襯著臉頰兩側細細軟軟的短發,那股蒼白感似乎減少許多。


    “淩旼基!”她終於開口了,淺棕色瞳泛出微光,“我們還是朋友吧!”她又倒了滿滿一杯,舉到他麵前,“我敬你——”她可能有點醉了吧。頭微微的暈,視線裏的他顯得不真實。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地下室的房間裏,那兒都不去,就隻對著他的照片發呆。忘記吃飯忘記日夜忘記一切,就隻記得他的麵容。而今,他近在咫尺,麵容卻反而模糊了起來。


    蒼白的細指捏著酒杯在他麵前微微晃著,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握。他的掌心是溫熱的,她的手卻仍舊是冰冷的,她猶如觸電般的抽回手,酒灑了一桌。


    “對不起……”她放下酒杯,開始在背包裏翻找餐巾紙。而旼基卻在這時將本就擱在桌上的紙巾緩緩遞到她麵前。


    “原來在桌上,怪不得我怎麽找都找不到。”她衝他笑笑,接過紙巾擦幹淨手,“東西灑了酒別吃了,我們走吧,我請你吃其他的。”


    “覃南。”他喚住已走到移門前的她,看到她臉上的詫異,他溫柔一笑,“沒什麽,隻是想說如果要換地方的話,就去吃肯德基吧。”


    【離開,所以不幸】


    10、


    “喏,肯德基!”她將一大袋食物塞入他手裏,隨後在他身旁坐下。他們並不在店裏,而是來到了之前那片樹林。她知道他現在有多紅,無論在哪裏露出麵容都會引起混亂。


    他拉下圍巾開始吃漢堡,她看著也覺得有點餓,於是拿出另一個漢堡吃了起來。


    “嗯,味道和中國的差不多,不是說日本人的口味比較淡麽?”她咬一口看一眼,邊吃邊研究,“雖然它又貴膽固醇又高,但比起日式料理,還是這個好吃!”


    他的視線朝她聚攏來,墨黑瞳底流光輕閃,“你還記得?”


    “什麽?”她隨口應了句。


    “沒什麽。”他淡淡勾起薄唇,瞳底的流光逐漸隱去。


    她咬下一大口漢堡,忽而想起了什麽,“你用的哪種牌子的香水?”


    “l.y,現在代言的那個品牌。”所謂代言人,在簽訂了廣告合約後,在合約期內是無法用其他同類產品的。


    “很好聞。”她輕輕一笑,喝口咖啡,繼續吃漢堡。


    “我現在,很喜歡用香水。”他將漢堡放在一邊,視線落在遠方湛藍色的天際,柳絮狀的淡淡悠雲,在半空飄浮。


    一下午,他們兩個坐在樹林中,慢慢吃完了一大堆肯德基。時而他們會開口聊上幾句,但大部分都是無關緊要的閑聊。他和她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般,誰都沒提過去的任何事,就連上周在s城的廣告發布會,也隻字未說。


    “你還說要吃肯德基,結果都是我一個人在吃。”她吃了漢堡雞翅雞塊薯條還有蛋撻,撐的都有些反胃了。


    “抱歉,最近胃口一直都不太好。”他指指自己鼻尖,示意她鼻上沾到了番茄醬,但她卻不解的看了他鼻子兩眼,然後說道,“我知道你鼻尖很挺啊,怎麽了?”


    他莞爾一笑,白皙漂亮的臉孔如炫開一朵璀璨煙花。


    花樣男子,他一直都是。她看著他的臉,有片刻失神,而他就在這時湊上前為她擦去了鼻尖的番茄醬。


    “覃南,你真的——”他的臉與她隻有一個呼吸的距離,她能清楚感受到自己驟然加快的心跳。


    “你真的,一點都沒變嗬……”話語宛如歎息,自他唇畔溢出。她赫然站起,摸著鼻子低語,“你直接告訴我就可以了。”


    可能真的是吃太多了,她的肚子開始隱隱的痛。她吸口氣,打算將痛忍下去,豈料這個吸氣的動作卻令疼痛劇烈加倍。


    “嗯……”她捂著肚子彎下腰去。


    “覃南!”他慌忙扶住她軟下的身子。


    她痛的臉色發白,就連開口說話都變成了輕微低呼。那低呼仿佛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截住了他的呼吸。


    “南!”他的臉色變得和她一樣蒼白,“南!南!”


    他在叫她。


    不是覃南,而是南。


    那是記憶中那段最幸福最甜美的時光,她與他,每天都在一起,一起努力學習,一起夢想未來。


    可是,最後,她卻親手拋卻了這種幸福。


    她離開了他,拋下了他。


    那時,他就曾經對她說過。如果離開他,她一定不會幸福的。


    結果,她後來真的沒有幸福過。


    這是,對她的懲罰。


    天昏地暗的疼痛將她包圍,她逐漸在黑暗裏下沉。


    然而,每一次當她感覺要墜落到底的時候,就會有一雙溫柔的手輕撫著她,有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頰。


    “沒事的,會好的,你不會有事的……”


    薄薄的軟軟的觸覺落在她額前,帶著淡淡煙草味和薄荷味。


    旼基……


    她緊緊攀住身畔的溫熱。


    旼基,對不起……


    一滴淚水,輕輕自她眼角滑落。


    定山溪診所急救室外的長椅上,裹著黑色圍巾和絨線帽的男子眉頭緊鎖。


    診所很小,此刻幾乎都沒有人。醫生正在裏麵救治,兩個護士裏裏外外的進出,每次經過他麵前都會放慢腳步,仔細的多看幾眼,然而男子的臉幾乎都被圍巾帽子墨鏡給遮擋了住。


    她們反複看了幾次,都難以肯定究竟是不是。按正常來說,絕對不可能是他!


    那樣遙遠而非凡的璀璨巨星,隻是生活在海報和熒屏上的人物,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間簡陋而破舊的山間診所?


    【以為的以為】


    看著手術中的紅燈,心中的焦躁不斷擴散。


    醫生診斷的結果是急性盲腸炎,已沒時間送她去劄幌市內的大醫院,隻能聽從醫生的話,讓她在這裏進行手術。


    雖然醫生叫他放心,說這隻是小手術。


    但是他怎麽可能放心!


    覃南!隻要一想到她痛苦而蒼白的臉,他就心痛的沒法呼吸——時隔四年,依然是那般鮮明的痛覺。


    煩亂難安,他抽出一根煙。正巧護士經過,忙示意他這裏不能抽煙。他沉默著點點頭,拎起她的背包走到了診所外麵。


    他在灰色的圍牆邊來回走著,短短十分鍾地上多了十幾根煙頭。


    林凱曾有次發現他在煩亂時有這樣的壞習慣,於是告誡他煙不可以抽的這麽猛,他也一直都記著,但此刻,除了如此抽煙,他想不到其他舒緩壓力的方式。


    想到林凱,他隨即想起了晚上的雜誌訪談。他開始找自己的手機,卻不知手機早在他抱著覃南送到診所之前就掉落在樹林裏。


    無奈之下,他隻能翻找出她的手機。


    手機屏幕是黑的,他嚐試性的點了開機,發現手機有電,上麵指示時間為六點三十五分。他撥通了林凱的電話,告訴他晚上的訪談必須取消。林凱在電話那頭叫的翻天響,問他究竟在哪裏,怎麽了!他一概不回答,隻是再一次吩咐他取消今明兩天的所有活動,然後就掛了電話。


    電話剛掛,另一個電話立刻插進來,之間連一絲停歇都沒有,仿佛在他通電話時,就一直在連接不斷打來,然後造成了這種連續現象。


    他接聽了。


    “喂,你好!”


    “覃南!”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旼基感覺電話那頭的人愣了愣,而他自己,也愣了愣。


    那是個男人的聲音,喚出覃南兩個字時,語氣裏有掩飾不住的怒氣和一絲極淡的喜悅。


    許久,那人又一次開口,這回是極冷的聲音,“你是誰,覃南呢?讓她聽電話!”


    “抱歉,她現在沒法接聽!”通常,他不會對哪個陌生人用這種強硬的口吻說話。但下意識的,他知道自己在排斥電話那頭的男人。


    那頭,又是片刻沉默。接著,對方掛斷了電話。


    他蹙起眉心,打算重新關機,結果卻收到了接二連三短訊通知,全部都是要求回電的同一個號碼——剛才打來的那個號碼。


    號碼並沒有儲存在手機裏,所有沒有顯示名字。


    但是,他卻突然意識到,這個號碼的主人極可能是覃南關機的理由。


    或許,這也是她突然出現在日本的理由。


    北海道的洋槐之都劄幌,青山環繞下的定山溪溫泉。他原以為,那是隻屬於他們的夢想之地,就算現在成為曾經,也是不會變更的美麗記憶。


    在樹林見到她時,他心底,曾有一瞬以為她是為了他而來的。


    他以為,在廣告發布會上聽見她不冷不熱的喊他淩旼基時,他不會再在心底重複這些以為了。


    他以為,就算再次見麵,她會失態他也不會。


    ……


    但其實,這些都隻是他一個人的以為。


    四年的時光,她並非隻是活在一個沒有人的孤島。四年,一千四百六十天,三萬五千零四十個小時,她身邊會出現其他人,其他男人,其他喜歡她或是她喜歡的男人。


    而這一點,自那晚z城馬路上見到流淚的她之後,他從來都沒有想過。


    他隻是,以為著那些自己的以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距離擦肩,距離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綾並收藏距離擦肩,距離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