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


    下午,她收到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裏麵是一條銀紫色的晚禮服,削肩收腰的設計,正好能顯出她纖細的身材。


    薛之彬回別墅的時候,她已換上晚禮服,正對著鏡子看。


    暗紫色的細軟短發,搭配銀紫色的真絲麵料,襯出通透安靜的靜婉氣息,這是他親自為她挑選,看來非常適合她。


    他告訴她,今晚對他而言,是個重要日子,他並購了z城和s城的兩家五星級大酒店,今晚是新酒店開幕酒會,他會帶她出席,讓她以未婚妻的身份,亮相在所有人麵前。


    其實去年訂婚之後,他從來沒讓她在公開場合亮相過,一來是他不希望媒體過多打擾她,二來,也是因為她自己沒有提。


    她和別的女人不同,別的女人總希望他去到哪裏都會帶上她們,她們可以穿上昂貴的衣飾,去炫耀去攀比。


    但她,隻喜歡安靜一個人。


    彈鋼琴、聽音樂、看書,或者在陽光燦爛的午後喝茶喝咖啡。她喜歡的東西,總是和一般的女人不同。她就如同一池安靜清澈的水,溫婉安寧,在陽光下靜靜散發著和諧光澤。而這樣一個普通清瘦的女子,卻偏偏又擁有堅忍的個性。


    那年冬天,年輕蒼白的她,在無人的橋下拉著憂傷的音樂。他被她的音樂所吸引,領她回家,然後看到,她在不支昏倒後再次站起強撐著完成她的音樂。


    那清瘦的身體裏,仿佛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在支持著。


    也許,從那時候開始,他便對她有了興趣。隻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後來的後來,他會喜歡上她,愛上她,因她嫉妒,甚至還……不惜為她做任何事。


    俊冷的臉上線條一一硬朗起來,他看著她的側臉,從口袋裏拿出絲絨小盒,遞到她麵前。


    他打開盒子,裏麵是她與他都熟悉的一枚鑽戒——他們的訂婚戒指,她在獨自離開巴黎時,留下給他的。


    當時,她沒有帶走任何他買給她的東西,哪怕是這枚對他們來說如此重要的戒指。


    在她的視線下,他將戒指套上她左手無名指,然後低頭親吻了她光潔的前額。


    “別再留下這個戒指給我,它是你的,是我薛之彬送給你的訂婚戒指,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不該取下來。之前的,我可以諒解,但以後,你絕對不能再取下來——”頓了頓,他說下去,“你要記得,覃南,如果再取下一次,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他瞳底有一閃而過的冰冷犀利。然而,那感覺卻隻是一瞬,短暫微弱到她都未曾注意。她點點頭,上前抱住了他。


    酒會在五星級大酒店的二樓宴會廳舉行。


    放眼而去,會場裏名流濟濟,更有不少媒體現身,杯斛交錯,流光溢彩。對她來說,這是個遙遠的世界,從來都隻是徘徊在外,從未真正踏入。


    而今天,薛之彬卻在如此盛大的場合,公開帶她亮相。


    在酒會之前,他有個簡短的發言,然後便會在媒體前公開介紹她。


    此刻,名流尚未到齊,薛之彬周旋其間,她則避開人群,在宴會廳旁側的房間裏稍作休息。


    將手裏盛著香檳的水晶杯放下,她的視線落在左手無名指的鑽戒上。


    碩大而質地晶瑩的鑽石,在燈光下閃著夢幻般的流光。當初摘下它的時候,她不會想到有一天還可以重新戴上它。


    ——你要記得,覃南,如果再取下一次,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想著他的話,她輕輕勾起唇角。


    不會了,再也不會取下了。


    他和她之間,再沒有任何問題。她的那些誤會,他的那些生氣,統統都遠去了。現在開始,她會幸福的。


    一定,會的。


    房門外,是熱鬧的宴會廳,她的未婚夫就在其中。四月尚涼,為了配合出席者單薄的衣著,宴會廳內打著暖暖的空調,房間裏也不例外,也許因為這樣,她開始覺得有些悶。


    片刻後,她穿越房間,推開另一側掩在落地窗簾後的玻璃門,走了出去。


    外麵個是半圓形的露台,剛一踏出,便感覺一陣驟冷。她撫撫光裸的雙臂,決定緩緩氣就回去。


    房間的大門開了又關,有人一前一後進入,因為遮擋著玻璃門的落地窗簾,來人並沒注意到陽台上有人。


    覃南聽到了薛之彬的聲音,她想走出去,卻在聽清他們的對話後,凝住了腳步。


    他說:不,這還不夠。我要的,是讓他消失在娛樂界!


    無力而空乏的涼意,慢慢的,自她心底深處滲了出來。


    是她聽錯了麽?


    薛之彬,他在說什麽?


    “你是不是沒有弄清楚我的意思。我要的是,從此後,都不會再任何屏幕上、海報上、廣告裏、電視電影、報刊雜誌以及網絡上看到他那張臉!”


    他的口氣,是冰涼的,比以往她所聽到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冰涼一百倍。


    她其實從來都沒有看過薛之彬在商場上與敵手交鋒的模樣,但她相信,那時的他絕對不會比現在更冷酷。


    雖然他沒有提到他的名字,可她又怎麽會不知道他是誰。


    除了淩旼基,還有誰會令他不擇手段到如此!


    不擇手段?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用了個多強烈的字眼。微冷的風一陣陣吹來,她卻不再感覺冷,這一刻,她的感官陷入麻木。


    房間的門再度開了又關,房內再無聲音。


    又是許久,她低著頭,緩慢自露台上走入房間。她垂著眼,想著纖纖說的那些話。


    ——覃南,你為什麽總是這樣固執!


    ——這世界上的人,並不隻活在你的想法中,每個人都有自己隱藏起來的一麵,並不是你說不會,就真的不會的!


    並不是她說不會,就不會的。


    最後,果然,還是被她說中了麽?


    【唯一無法答應的事】


    “覃南?”薛之彬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那聲音裏,帶著意外和疑問,以及一絲幾乎微不可聞的慌。


    她太專注思考,並沒發覺其實薛之彬未曾離開房間。他就坐在旁側的沙發上,手裏甚至還端著紅酒。


    那意外、疑問和慌的語氣,隻是一瞬。他平靜下來,淡定的傲然臉孔上看不到絲毫情緒,“你一直在?”他輕輕放下手中的酒杯,“那麽,你都聽到了。”


    她的沉默注視,令他眉頭逐漸攏起,“你那是什麽表情?我幾時允許你用這種目光看我!”他走到她麵前,扳起她的下顎,“覃南,在我生氣之前,你最好快點收起為那個家夥出現的表情!”


    她的下顎被捏痛,可她卻忘記去掙開。蒼白的唇顫了顫,她聽到自己開口,“你為什麽不能信任我?”


    “這是兩回事,我信任你,但我不信任他!更加不信任你們過去的記憶!”要他在親耳聽到淩旼基的宣告後倘若未聞是不可能的!戰爭早已開始。


    “我認識的薛之彬不會做這樣幼稚的事!”她要怎麽做怎麽說才能讓他停下來,這一刻,她慌了亂了,一切都崩塌了!


    “幼稚?”他神色一變,“聽好!這是男人的戰爭,我並不認為幼稚!”


    “可你沒有權力毀了他的夢想!”


    “他會反擊,他不是脆弱的人。所以不需要你為他擔心,我也不允許你擔心他!”他眯起眼,放冷了語調,“身為我的女人,你最好牢記這一點!所以現在不要和我談他,我不喜歡!”


    薛之彬啊,這就是薛之彬所會做的事。冷酷無情,一旦認定了認準了便無人能改變。


    “薛之彬,你真的愛我麽?”隻是她,真的難以理解他這樣的個性。


    他注視她片刻,放開了手,靜靜的立在她麵前,“……我說過,那話我隻會說一次。”


    “薛之彬……”她不要看到他傲然俊冷的臉,如果可以,她希望他隻是那個會帶著溫柔笑意的薛之彬。她上前拉著他,輕輕靠在他胸前,“……薛之彬,不要這樣了,我們——回巴黎去吧。你和我,我們回去巴黎,然後安靜的生活,好不好?”如果他不肯讓步,那唯有她退一步。


    這一刻,她在乞求,乞求他不要將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她已經夠累,不想繼續糾纏下去。以後的日子,她都會與他生活在一起,兩個人,安寧和諧的到老。她幾乎都可以預見到那種幸福了啊。


    摟著懷裏清瘦的柔軟身軀,他的眼神緩和下來,“好,我答應你回去。——等這一切結束,我會帶你回去。”


    她身體一僵,推開他,“你還是要繼續?”她搖頭,“不要,別再做了!停止吧!”


    他輕輕觸著她的臉頰,那指尖帶著隱約的煙味和若有似無的古龍水味,他低頭吻了吻她冰涼的唇,“遲了,你知道的,覃南。我決定的事,從不會改變。其他要求,我都可以答應你。隻有這個不行,隻有他不行!”


    他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


    商戰對敵,遇到狡猾可惡的敵人,都不會令他有現在的感覺。淩旼基,就仿佛是一根卡在他心裏的刺,無論怎樣都不能釋懷。他要他的臉孔從此消失在屏幕上,要他的事業倒塌,再無暇他顧!


    他說過要他付出代價,這句話並非玩笑!


    他會讓他明白,妄想搶奪別人女人的下場!


    “覃南,他什麽時候能放棄你,我就會放手。如果他不肯,那這場戰爭便永遠沒有停止的一天!”


    他宣告完畢,轉身朝人流攢動的宴會廳而去。


    左手無名指的鑽戒在燈光下灼灼閃亮,她在房間裏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修身的高級西服,身形挺拔,步履穩健……看著看著,他的背影卻在她視線裏模糊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又一次落淚。


    隻覺得很想哭,隻覺得她人生的這場冷笑話還沒有結束。


    到此刻,她是否仍可以什麽都不做?問自己,答應卻似乎再明顯不過。


    撫著手指上的鑽戒,她迅速擦幹了眼淚。


    名流的世界,賓客滿座,媒體捏著相機,四處都是光華在閃爍。


    她站在薛之彬的身邊,走上宴會廳前方正中央的高台。在這一刻,她是會場裏所有女人羨慕的對象,是嗬,她如此平凡,卻站在一個優秀至極的男人身邊,他高貴倨傲,他身家近百億,重要的是,他願意帶著她公開亮相,向所有人宣告,她是他的女人。


    隻是,她此刻才清楚。


    帶她亮相,或許不單純隻是亮相。他是在挑釁,在炫耀,向著某個他所討厭的人。


    告訴所有人覃南是薛之彬的未婚妻,隻會讓淩旼基更快陷入大眾輿論的紛爭。他是光輝閃耀的明星,但再亮的星,也無法在烏雲遮擋後繼續閃爍。


    他這次真的過分了!


    他沒有權力毀了旼基這些年來辛苦積累下的人氣和形象。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當年,他是如何一步步艱難努力著,在夢想的道路上攀爬。


    尤其是她還曾經為了成全他的夢想,而放棄了他!


    如果這一切被他毀了,過去那些付出算什麽,她的放棄離開又算什麽!?到那時,傷的不僅僅是他,還會有她!


    與其兩個人一起被傷,還不如……還不如她一個人承擔這所有!


    話筒被推到了她麵前,薛之彬已經向所有名流媒體介紹了她,下來,是她說話的時間。


    她笑了,不是淡淡的笑,而是燦爛明亮的笑,那種笑法,似乎是要把以後所有的笑容都在這一刻用盡。


    “我是覃南,去年四月在法國巴黎和薛之彬訂婚。沒錯,我和淩旼基曾經是戀人,一個月前的緋聞是真的!——但錯的人不是淩旼基,錯的人是我,我沒辦法忘情於他,所以在薛之彬不在z城的時候,去找他,希望可以和他複合!淩旼基是無辜的,他並不是第三者,他隻是因為我的乞求而心軟,他是那麽善良那麽真誠的一個人,因為是我,所以他才會維護!但是,我真的不值得他那樣做,我周旋在兩個男人中間,痛苦的隻是自己!所以,今天我站在這裏,隻是想告訴大家事情背後的真相!錯的人是我,很抱歉,給z城給娛樂界帶去那麽大的風波!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


    每說一次抱歉,她就恭敬的彎腰一次。燈火通明的華麗宴會廳內,所有人都愣住,唯獨相機在不停的閃爍著,閃爍著……


    她再度直起身,轉身欲離開。


    僵硬的手指,死死拽住她的手臂,毫不在乎這樣的力度會讓她疼痛至極。


    她回頭,薛之彬的臉上陰沉冰冷,瞳底卻是□裸的怒與恨,以及灼疼她眼的傷痛。


    他看著她,一言不發,在閃光燈下,他就隻是那樣看著她,用他一輩子的傷痛,看著她,看到她瞳底,看到她心裏去。


    覃南鬆開一直緊握的左手,湊到被他捏住的右手前,然後,對視著他充滿傷痛和不可置信的深棕色眼瞳,緩緩取下了鑽戒。


    ——你要記得,覃南,如果再取下一次,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她一直在笑,然後將取下的鑽戒輕輕提在手裏。


    她眼角帶著笑容,笑容裏卻迸出慘烈的光,她說,對著他,對著一整個宴會廳的人說——


    “我悔婚!”


    隨著這一句話,那枚鑽戒突然失了光芒一般自她指尖掉落,無聲無息的落在紅色地毯上。


    她用力掙開了他的手,旋身離去。


    這一次,沒有人再用那樣的力度拉住她。記者們如洪水般擁堵過來,保安急忙上前攔住,但攔不住他們手裏閃個不停的相機。


    她始終帶著笑,在保安護送下,自左側的門而出。記者們被攔在門口無法追去,門在她身後關上,整個世界突然暗了下來。


    淚水絕望一般自她眼底湧出,但她依然在笑,用她全部的生命在笑。


    長長走廊上,她一步一步,安靜的離開。


    假如他們兩個都不肯放手,都不肯停止,那麽唯有她消失。


    隻有她消失,才可以讓一切停止。


    她擦掉眼淚,清瘦單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她不會知道,在她背影消失的同一刻,另一道修長的身影自右側走廊匆匆而來。他穿著銀灰色的西裝,黑色襯衣,銀白色的領帶,黑色的柔軟瀏海垂在眼前,白皙漂亮的中性臉龐上,帶著焦慮和思念。


    他知道她一直在躲他,他也能想到,一定是薛之彬給她施加了壓力。


    但他依然期待著,今天——四月十七日,她會出現和他說生日快樂。


    他擔心了很久,假如她不出現,他該怎麽辦!


    可是此刻,在得到薛之彬舉辦盛大宴會後,他卻自另一個宴會場所趕來。丟下m&s高層,丟下麵色灰暗的林凱,丟下媒體和fans,他在保安護送下來到這裏。


    為的,是去見她!


    思念在他心底翻湧,他不相信她對他完全忘情,他一定要見到她!


    一定要!


    然而,無論是他,還是她,都不會知道,這次的匆忙隻是為了趕赴一個不可能見到的相遇。


    他推開了宴會廳右側的大門,她卻已經走進了電梯。


    這一次,又注定是一場悲涼的擦肩而過。


    這是第四次,他和她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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