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季姑娘住所裏來了幾個客人。


    朗擎雲心中一緊。難道血鏽刀在這裏的消息已經被人得知?難道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就要被打破?


    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多慮了。這些人並不清楚血鏽刀的事,他們是季姑娘的舊識,為了別的事來找她的。


    朗擎雲替她鬆了口氣,思緒飄飛。他在想他的這些夢。


    曾經他認為這些夢是血鏽刀上的痕跡,後來他覺得這些夢或許是藏在血鏽當中的痕跡。


    可是在這段夢中的時日裏,朗擎雲並沒有看見年輕人。他把血鏽刀交給季姑娘之後就走了。朗擎雲的夢境並非連續到每時每刻,時常會跳到下一段時日。當他的夢境跳到年輕人離開之後,夢中的視野一直停留在這座宅院裏。


    難道這些夢的基點並不是年輕人,而是血鏽刀?又或者是血鏽刀的每一任主人?他的猜測錯了嗎?


    就在朗擎雲思慮之時,卻見季姑娘與她的舊識起了矛盾。朗擎雲沒太注意是什麽緣故,隻看見季姑娘很不高興,拂袖離開了客廳。


    朗擎雲下意識跟了上去。季姑娘徑直走進那間放著箱子的房間,打開鎖,從箱子底取出了那柄劍。她抽出劍,劍身倒映出她的眼睛,那雙溫柔安寧的眼睛裏正在生出一根根紅血絲。


    她的憤怒變成了殺意。


    朗擎雲不寒而栗。


    血鏽刀並非黔驢技窮,它早已在這段時間裏用殺意浸透了季姑娘的心底,隻等一個引子,就要爆發出來。他尋找到的希望是假的。


    朗擎雲劈手想去奪季姑娘手中的劍,他的手像影子一樣穿了過去。


    這是早已發生過的事,他那時並不存在,他隻是一個夢中的看客。能看、能聽,卻無法改變。


    季姑娘從來沒有練過武,也從來沒有拿過劍,但她持劍的姿勢極為標準,眼中的殺意淩厲可怕。她提著劍走出了房間。


    她要去殺人!


    朗擎雲眼隻能睜睜地看著,他的目光悲傷又哀茫。


    季姑娘已踏出房門。


    一枚石子忽從廊後飛射而至。


    季姑娘提劍橫劈,她的劍術熟練得好像已經練習過千百遍,精準地將石子劈成兩半。


    但第二枚石子已經飛來。季姑娘又變招劈石,她的招式是對的,但她的身體跟不上速度。石子擊在她手臂麻筋上,使她無法自控地鬆開手。


    劍掉在了地上。


    年輕人從廊後走出來,他的臉色複雜而沉重。


    第39章


    他並沒有走遠,一直藏在宅院附近。


    在又一次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殺意之後,他趕過來,正看見季姑娘提著劍。


    季姑娘怔怔看著腳下的劍,她忽然用力掐住自己的右手,後退了一步,看著劍的目光滿是恐懼。


    “我……我剛才,想要殺人……我想要殺人……”她發起抖來,幾乎站立不住。


    “不是你的錯,是這柄劍的問題。”年輕人道,“對不起。”


    他彎腰拾起地上的劍,說道:“我該走了。”


    季姑娘一時沒有說話。她還沉浸在恐懼裏。最令她恐懼的是,哪怕此時她沒有握著那柄劍,她心中還是續存著方才的感受。她很生氣,她想殺人!


    這感受太清晰了,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現在心中是否仍然想要殺人。


    “等等!”等季姑娘叫他的時候,年輕人已經到了走廊的盡頭,“這柄劍……你拿著這柄劍……你怎麽辦?”


    年輕人的背影嵌在走廊盡頭的光影裏。


    “會有辦法的。”他消失在走廊盡頭。


    ……


    朗擎雲醒來的時候,識海中的血浪已經平息了。他收回了牽著血鏽刀的韁繩。但他沒有辦法感到高興。


    年輕人失敗了,季姑娘無法封鎖血鏽刀。


    朗擎雲盤膝坐在血鏽刀前,他感受到自己心中有失落。他不該這樣。


    血鏽刀能勾人心中殺念。季姑娘心中有殺念,這很正常。凡塵眾生一彈指三十二億百千念,沒有修行時,大多隻能覺察到心中粗疏的念頭,很多細微的念頭一晃而過,連自己也意識不到。眾生輪回已久,這世間又能找到幾個心中沒有殺念的生靈呢?


    有殺念,就會被血鏽刀覺察、被它勾住、放大。


    但年輕人的思路卻未必是錯。他和季姑娘都沒有修行,很難覺察到心中的細微念頭,他們都有殺念,卻都將血鏽刀抑製住了一段時間。


    季姑娘能夠抑製,是因為她心中的殺念很弱,血鏽刀需要花費很久,才能將她的殺念積蓄到足以控製她的程度。


    年輕人能夠抑製,是因為他在覺察到血鏽刀的問題之後,一直在以別的念頭壓製自己的殺念。他堅信血鏽刀是一柄會帶來災禍的魔兵,絕不肯讓它禍害人世。


    季姑娘不是修士,不會覺察自己的念頭,但是朗擎雲可以。血鏽刀挖掘出他的一個殺念,他就可以覺察一個殺念,然後想辦法將它打滅。他要做的,隻是在血鏽刀挖掘出他心中殺念的時候,不要被殺念所控。


    他也可以像年輕人一樣,去用別的心念克製自己的殺念。他對家人、對這個世界、對春天的花冬天的雪……他對這一切的喜愛,都是他對抗殺念的武器。


    朗擎雲清楚這很難。也許血鏽刀的道理是對的,這世上沒有一個眾生不殺,但那又如何?


    他隻是一個才開始修行沒多久的凡人,他不懂得世間是否有萬千大道,是否如蔡酥紅所說,也有一條殺伐之道。


    他隻清楚,自己並不喜歡這柄刀告訴他的殺,就像他不喜歡道種告訴他的無情一樣。


    是人修道,還是道修人?


    它們不是他要修的道。比起道種指給他的通天道、血鏽刀展示給他的力量,他更喜歡夢中的年輕人。


    這很難,但他可以試一試。夢中沒有修行的年輕人沒有放棄,他又怎麽能輕易放棄?修行本身,不就是在不停地打磨心境嗎?


    朗擎雲拔起血鏽刀,走出了暫且棲身的地窟。


    ……


    大雨已經停了。即將入冬的風很硬,但天空也很晴朗。


    同一片晴朗的天空下,被暴雨洗過的土路上出現了一群修士。


    領頭的是五靈宗的鄭誠傑。“尋寶地圖”還沒有再一次標示出血鏽刀所在的位置。他們能夠找到這片荒野,靠得是另一條路子——卜算。


    到了現在,幾乎已經沒有願意去卜算血鏽刀位置的修士了,這純粹是吃力不討好。鄭誠傑幾人也並非請人卜算得血鏽刀所在,就算他們找得到有能力而且還願意卜算的修士,也付不起價錢。他們請人卜算的是自己等人接下來一行的轉機。


    卜算結果隻給他們指了這麽一個小鎮子。


    他們一行人已經在鎮子裏住了好幾天,但什麽都沒發現。鄭誠傑還想再看看,但其他修士中卻有幾個已經不願再等了。鄭誠傑無奈,隻好準備離去。


    他們這一群人並非同一宗門,五靈宗在其中也算不得穩壓一頭,有好幾個宗門都與他差不多,隻是因為他修為最高,才讓他領了頭。但出來曆練這一趟,追著血鏽刀跑了這麽久,他們連血鏽刀的麵都沒見到一次,每每得了線索都是跟在後麵吃灰。


    盯著尋寶地圖消息的人太多,他們每次得到的消息都慢一籌。這一趟曆練光用在等線索、趕路上了,時間久了,這些人難免對他不再信服。


    鄭誠傑也是覺察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決定不再繼續等劉師妹的消息,而是主動去找人卜算。


    但眼下看來,他們這一趟可能又是白跑了。


    一直沒有線索,幾人心情都不太好,剛走出鎮子,就見鎮口的土路被堵住了——一個痞子在踹一個倒在地上的人。那人又瘦又小,卻死死抓著痞子的腿不鬆手。


    小鎮的道路都是泥土的,在雨後積出一灘灘爛水坑,被這兩人鬧騰得泥水飛濺。


    鄭誠傑心中煩躁,喝道:“幹什麽呢!”


    痞子剛想喝罵,回頭就瞧見這麽一群人。他看出這群人不好惹,轉眼就變成了笑臉,哈腰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這就讓開。這小崽子偷了我的錢還不撒手。實在對不住。”


    他更用力地去踹倒在地上的人。


    那人掙紮道:“我的錢,你還我錢!”


    痞子偷瞥鄭誠傑等人臉色不好,也急了,罵道:“你放屁!你一個野民,哪來的銀子?分明是你偷了我的錢!”


    野民是指交不起賦稅、沒法住進有陣法護持的城鎮,隻能在荒野生存的人。他們的確不太可能有碎銀,痞子罵得理直氣壯。


    鄭誠傑沒心思分辨對錯,但這兩人一直不讓出道來,讓他本來就不暢快的心境更加煩躁。


    “夠了!”他喝道。


    這一喝中隱含法力震懾,痞子被嚇住了。又聽鄭誠傑道:“滾開!”


    痞子心裏一虛,丟下手中碎銀,跺了抱他腿的人一腳,溜邊走了。


    那人看見銀子,就鬆了手,但也伏在地上爬不起來了,看樣子活不了多久。


    其中一個修士對鄭誠傑道:“尋不到血鏽刀也正常,何必為兩個凡人置氣?”


    那伏在地上的人忽然動了一下,聲音細若蚊蚋:“血鏽刀……我知道……”


    修士聽力卓絕,幾人原本正欲離開,聽見這一句,皆停了下來。


    鄭誠傑猛地轉頭看去,問道:“你說什麽?”


    但那人已再沒了動靜。


    鄭誠傑走上前探查。


    “昏過去了。”鄭誠傑道,他頓了頓,又道,“是個白子。”


    白子醒來的時候正在一家客房裏,她身上的傷已經好了,也再感覺不到胃裏火一樣灼燒的饑餓。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物也被換過。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女修,見她瞧自己身上的衣物,笑道:“放心,你的衣服是我換的。”


    白子並不在意這個,她想得是自己接下來還能活多久。


    女修坐到她身旁,神色溫和,問道:“你之前說的什麽?”


    白子道:“血鏽刀,我知道血鏽刀。”


    女修繼續細問:“你都知道什麽?”


    知道血鏽刀不算稀奇。血鏽刀的事在遂州鬧了這麽久,許多凡人也聽說了它的名聲,已經有說書人編起故事搬上茶樓了,這白子若是無意間耳聞一二也有可能。


    說實話,與其相信這個白子真的知曉血鏽刀的線索,他們更傾向於她隻是聽見了他們的話,為了活命所以在昏迷前撒謊。


    但他們之所以會來到這個小鎮,是因為鄭誠傑找人卜算的指引。


    他們在鎮子裏待了數日都毫無進展,準備離開時就遇到了這個白子。也許,她就是卦象所指引的轉機。


    但白子卻不肯繼續說了。她很警惕,生怕自己說出消息後就被丟棄。她已經吃過不止一次這樣的虧。騙她錢的小孩兒是,那個痞子也是。白子之前原本沒想拿銀子來換食物,她早知道自己可能會受到什麽樣的待遇。但她實在沒有法子了,她快要餓死了。


    女修又問了兩句,見白子什麽都不肯說,也不惱,起身開門把其他幾個修士叫進來。血鏽刀這麽大的事,不可能隻讓女修自己來問,他們一直在隔壁聽著。之前隻讓女修進來,是想白子是個小姑娘,這樣可能會更放鬆。但既然她這樣警惕,倒不如講明白些。


    鄭誠傑低頭看著白子,說道:“如果你並不知道血鏽刀的消息,坦言告訴我你之前說謊了,你已經得救了,仍然可以平安離開。假如你還想繼續騙下去,那後果不是你能承擔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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