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神來兮金玉其容,馭龍鸞兮乘雲駕風。


    顧岱嶽兮昭格,望至尊兮崇崇。


    層雲之上,天音空靈縹緲,神光自明。


    這是乾坤第一次冊封諸神,定下神道。


    昊祇坐於台上,暫理上皇之位。因為助天地煉神府的功德,雙文律等人都在神道中落下了神位。


    神位於修行神道的眾生來說,是證得的修持之位,也是責擔與限製。既享功德,便承責擔。


    不過對於雙文律等人來說,這神位並沒有什麽影響。無論有沒有這一尊神位,他們都會護持乾坤。


    雙文律的分神閉目坐在上首側方,昊祇肅容而張真靈位業圖。


    一尊尊神位分封下去,真靈位業圖光輝明明,每一尊神位之後,都正在逐漸顯化出一個個名字。


    受封的修士或真身而往,或分神前來,皆形容鄭重。


    昊祇心底鬆了口氣。在見識過乾坤生靈的底蘊之後,他也不太有底氣麵對這群修士,很怕其中出現幾個刺頭。昊祇並沒有打算拿捏這群掛兼職的修士。雖然他名義上是天帝上皇,實際上卻是外來的小世界,若有修士看不得他坐此位,不服管教,他實在難辦,所以才請雙文律來坐鎮。但現在看來,乾坤的修士還是知曉輕重的。


    典柄執法公的神位已經分封下去了,就連陸漸休這個讓他緊張的家夥也很鄭重的領了神位,沒有作妖。


    能夠奪得這些神位的,皆是乾坤當中的正法修士。無論心性修為如何,都懂得對天地的敬畏。這是乾坤初立神道後的第一次冊封神位,沒有修士會在此時作亂。


    真靈位業圖上的神位一個接一個亮起,直至最後一個。


    天宮之中忽起無味之香、忽落無象天花、忽起無聲之樂。


    此夷、微、希之異象,為神道使行之異象,雖視之不見、聽而不聞,卻於心有感,這是乾坤神道的顯化,是神道始立之後,初行於世間才會有的異象,也是世間難得的大機緣。


    待種種異象消散之後,昊祇道:“神位分封已成,諸位若無事,就請退下吧。”


    他對這些修士們並不需要有什麽交代,既得神位,自會從神位中明了其職責。


    此時,階下卻忽然傳出一聲:“且慢!”


    昊祇聞聲,不由頭疼。果然是陸漸休。他還以為陸漸休放棄了呢。


    “典柄執法公,有什麽事嗎?”昊祇不得不問道。


    “我有監察之責,故請質詢上位。”陸漸休道。


    昊祇深吸一口氣。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陸漸休瘋了似的瞄準這個神位,必然是想借此作妖!


    可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就不得不聽著陸漸休怎麽作妖。


    “你說。”昊祇道。


    陸漸休道:“世人皆知有拾柒大魔,霍亂乾坤。這些大魔當中,每一個手上都沾滿了血債。而其中,又以劍魔夏遺修為最高,最為可怕。”


    因為陸漸休這橫插一杠,原本應當各自回去的諸多修士們都留了下來。這些修士當中有新晉的後之起秀,也有年歲甚久的老輩修士。


    有些人聽他此言,就猜到了他要說什麽,神色已有變化。還有些人不明所以,劍魔是很可怕沒錯,但他是魔修,進不了神譜,與陸漸休質詢有什麽關係?


    陸漸休看了一圈殿中諸人,道:“為了讓一些不知曉此事的同殿明白這其中的關聯,請容我多說幾句。”


    “劍魔夏遺,於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為劍尊雙文律收為弟子;於一千零二十八年前,成為劍閣閣主;於九百六十一年前,叛出劍閣,轉入魔道,成為拾柒大魔之一。”


    殿中驟然嗡鳴起來,許多人臉上顯出驚愕之色。


    有出身劍閣的修士已忍不住開口道:“這算什麽?哪家宗門未曾出過不肖子弟?修行路隻能自己走,若弟子有錯,皆要師父來背,那乾坤還傳什麽道?”


    陸漸休道:“莫急,待我說完。諸位同殿或許有知曉此事的,但卻未必知曉另一件更久遠的事。


    “自大約兩千五六百年前起,乾坤每隔百年就會誕生出一個魔道巨擘,在世間掀起無邊冤孽。而這個魔道巨擘,每次都活不到百年,就又會銷聲匿跡,直到下一個百年,乾坤當中又會再次誕生出一個魔道巨擘,掀起滔天血浪。


    “在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乾坤中的諸位前輩修士終於尋找到了這個魔修的轉世,此時他方才九歲。


    “乾坤中諸位前輩查出此魔修天生一顆魔心,難以剝除,注定每百年投生世間、霍亂乾坤。


    “諸位前輩別無他法,當時已經決定要解決此魔修,是雙文律偏要收下此魔為徒!”


    陸漸休看著周圍人的神色變化,越說越快意。


    他在幽洲地陷裏看到的那個惘然境留於一千四百九十六年前,就在他和雙文律見過那個百年輪回之魔的惘然境之後的第十年。


    那個百年輪回之魔的惘然境,進入之法在於時間,他們當時進入魔城時,正值那魔自盡後,以百年為倍數的時機。或三五百、或七八百年,總之,正巧是他以百年為期的忌日。


    那魔修提前一年自盡了,在那魔修百年輪回後的第九年,雙文律收了一個九歲的徒兒。


    “是又如何?”有人憤憤道,“劍尊慈心欲救之,是夏遺自己不爭氣又墮落成了魔修。我看你就是純心找事!”


    雙文律道:“讓他說。”


    陸漸休看向高台上的雙文律,質問聲聲:“此魔修原本受困於乾坤排斥,故而百年方能一出。你收他為徒,破解了他的百年之困,然而卻未能化解其魔心,反而使得世間多了一個壽命久長的大魔!


    “尋常宗門尚有清理門戶一說,你劍閣閣主叛出,為何不曾追捕?若說夏遺修為高超,尋常弟子難以處置,難道身為他的師父,你!劍尊雙文律!也沒有能力處置他嗎?


    “為什麽要任由他霍亂乾坤?為什麽一次追捕都沒有過?


    “劍魔夏遺犯下累累惡債,你要不要擔一擔?”


    天宮中一時死寂。


    雙文律看著他,麵無表情道:“你說完了嗎?”


    “沒完!”陸漸休高聲道,“一千五百八十六年前,你在幽洲特地尋找過一個夏遺前世所留的惘然境,寧可冒著生死之危也要看全那個惘然境!這是我親眼所見!你對此早有謀劃!


    “你究竟為什麽一直要尋找此魔修?為什麽要留下他?為什麽至今未曾清理門戶?”


    “你!劍尊,正應真定道君,請應我質詢!”


    “還有呢?”雙文律道,“你對我的其他質疑,都說出來。”


    陸漸休有很多。他收集了幾百年雙文律的問題,他從各種蛛絲馬跡當中發覺到雙文律的真實模樣!可是在他看到雙文律那雙幽深如古井的眼時,這一切的一切忽然都被拉到了最初,他最初對雙文律產生不滿、產生怨氣、產生恨意的時候。


    “一千二百年前,魔淵入侵。”陸漸休的嗓子忽然啞了下去,“那時候,無數修士為了維護乾坤,都去了赤砂海馳援。


    “所有人都知道死在赤砂海,就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不隻是劍閣在守衛乾坤,無論大小宗門,無論宗門修士還是散修,所有人都在往赤砂海去。我的朋友去了,我的同門去了,我的師父去了,我也去了。


    “你沒有去,因為你在魔淵入侵之前就已經閉死關了,劍閣說你正在養傷,實無能力,所以沒有叩關。”


    陸漸休看著雙文律,他的聲音開始顫抖:“我師父陷在魔的絕陣當中,我救不了他,赤砂海也沒有人有精力去救他。我想到了你。”


    那時他們的修為已經差距很大,雙文律已經能夠獨領七十二峰之一,他們不是曾經能夠一起在幽洲闖蕩的夥伴了。


    所有人都陷在戰場當中,陸漸休認識的人中,有能力也有精力的,隻剩下一個雙文律。他以為他們多少還有著情誼,他曾經和雙文律同曆生死、他們曾一起結伴闖過許多險境、他曾在許多地方許多人麵前維護過雙文律。


    於是他去求雙文律。


    當時劍閣忙於阻攔魔淵,沒有多少精力,陸漸休又是相熟的友方。故而,竟真的成功被他摸到了起雲峰上。


    陸漸休在關外求雙文律,求他出手救一救自己的師父。


    “我剛叩關,就被劍閣的人發現了。他們將我拉走,勸我說,你有傷,正在關鍵時候,實在出不得關。”


    “我師父死了。”陸漸休哀聲道,“我接受了。我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知道這與你無關。”


    “可是!”陸漸休突然失控了,“為什麽三天後你就出關了?!為什麽三天後你就能一劍把魔主劈進了魔淵?!”


    “為什麽啊?!”


    雙文律緩緩從座上站起,一步一步走下雲台,走到陸漸休對麵。


    陸漸休死死盯著他。他不信雙文律還敢對他動手。在這樣多的同道麵前,在這樣的情況下!


    “陸漸休。”雙文律道,他的劍鞘抵在陸漸休的胸口,那張臉上還是沒有表情,那雙眼睛還是如古井一般,“你說夏遺有一顆魔心,你呢?”


    他以劍鞘一推,陸漸休神情忽然變得空白,他的神魂被從身體當中推出。


    他的神魂之上,竟有無數精微細密的痕跡,似陣法似符籙,隱約可以觀出無跡觀的傳承手段。


    他竟是把自己當做無跡環一般祭煉,在自己的神魂上布下極致精妙的困鎖!


    他把什麽困鎖在自己神魂內了?


    自劍鞘點過的地方,一縷極精純的魔氣滲了出來。陸漸休的神魂被推出體外,又一個滿身魔氣的“陸漸休”被從他的神魂當中推了出來!


    陸漸休恍惚看著這個滿身魔氣的“陸漸休”,忽然回想起來。


    “魔……”


    是了。在那件事之後,他至哀至痛,他怨恨雙文律,更怨恨自己。他們明明是同期的修士,為什麽雙文律可以擁有這樣的修為?為什麽他卻如此弱小?他救不了自己的同門,救不了自己的師父!他隻能去求人,求而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師父死去。


    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那樣迅速的提高修為。所以他想了個法子:


    修行在於修心。道心有缺,修為便受限,很難提高。可是修行一大難就在於,修士很難覺察自己的道心所缺。世人總覺得自己是對的。


    所以陸漸休另辟蹊徑,想了個奇招——他找到了一個魔。


    魔,這是他最厭憎的東西,但他在找到一個魔後,卻沒有殺了它。


    魔從中覺察到了一絲生機,立刻卑微祈求道:“我與那些入侵乾坤的魔不是一路的,我隻是魔淵中最弱小的一種水影魔,並沒有什麽能力,也不敢參與進大事。我在魔淵中,也是隨便什麽魔都能欺淩的那一種,我是被逼著進入乾坤的。他們逼我們當炮灰。”


    “無論您想要我做什麽,隻要您繞我一命,我都願意去做!”


    陸漸休麵無表情地看著它。他當然知道水影魔是怎麽回事,乾坤與魔淵交戰多年,互相之間早已有所了解。


    水影魔是魔淵當中最弱小的種類之一,會從水影當中誕生。它們就像乾坤中的野草,生得多,沒有能力,任人踐踏。有弱小的魔類會以它們為食,強大的魔類從不把它們放在眼裏。


    陸漸休並不會因此就信了這個魔。凡是出自魔淵的,沒有一個好東西!就算是最弱小的水影魔,若給它壞修士道心的機會,它也是絕不會錯過的。


    但他要找魔,為得就是這個。


    “我要你查我道心所缺。”陸漸休道。


    水影魔愕然:“不、不不,我怎麽敢?”


    陸漸休沒有理會水影魔的狡言,徑自動手,層層密紋疊加,將水影魔封在了自己的神魂之內。


    他不怕水影魔不服從,因為這是它唯一的機會。


    魔最喜歡壞修士道心,也最能覺察修士道心的缺漏。他要借用這個魔,來查自己道心缺漏之處。


    天宮之中,陸漸休模樣的魔與他的神魂麵對麵:“不,我是陸漸休。”


    “陸漸休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所有的舉止、所有的想法、所有的秘密……”


    它在陸漸休的神魂內被封鎖了近千年,陸漸休的那些封鎖,的確讓它當了好幾百年隻能幫陸漸休查道心缺漏的工具。但是陸漸休最大的缺漏不在於對他的封鎖,而在於他自己的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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