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三爺的。”


    路景延一晚上在胸中滿脹的憋屈霎時就散了,滿意地挨著她坐下,小黑胖極有眼力見地跳到他腿上,柳硯鶯也往他肩頭一靠,找了個舒適的角度攀著他,將自己剛才那句話襯得很有說服力。


    “四小姐休沐,你還是不要在這兒過夜了吧。若是被她發現你睡在門房。”她笑起來,“你一定不覺得有什麽,她卻是要羞臊氣憤得恨不能將我給痛打一頓。”


    “不過夜,隻來看看你。”


    “看我做什麽?平日裏沒看夠?”


    “看你有沒有不高興。”


    路景延嗓音沉沉沒頭沒尾的一句,叫柳硯鶯腦袋裏飛速思考,不高興?因為什麽不高興?


    是世子大婚?還是劉妙兒?


    總不是劉妙兒吧,柳硯鶯反推了一下男人的想法,心道自己若是因為劉妙兒生氣就太不懂事了,這是路劉兩家長輩定的親事,她是哪來的妖魔鬼怪,還想左右平暘王和吏部侍郎的主意?


    那就是因為世子大婚了。


    路景延一定是因為還在對她前世選擇世子的事耿耿於懷。


    “高興呀,沒有不高興。”她答。


    路景延眼神倏地暗下去,“劉家找到母親撮合,你有什麽好高興的?”


    柳硯鶯發現自己蒙錯,故作輕鬆,“三爺是說這個事啊,我還以為你說世子和世子妃呢。”她頓了頓,補了句他肯定愛聽的,“如果是劉妙兒的話,我當然不高興了,哪個女人喜歡和別的女人分攤男人,隻是我不說罷了。”


    “為何不說?”


    柳硯鶯眨眨眼,“說了也無濟於事,三爺放心,我不是那麽不懂事的人,將來不論誰家小姐做正室,隻要三爺能想著我我就滿意啦。”


    路景延眼底陰翳,掐起她粉嫩嫩的兩腮,麵對自己,“你不是懂事,你隻是不在乎。”


    不在乎?柳硯鶯陷入慌亂,心說路景延又發得哪門子瘋?一言不合就給她安罪狀,可她有哪句話說錯?又有哪件事做錯了?


    既然都得他親口承認他很是喜歡她,那她也就有恃無恐了,大可以有話直說,“三爺忘了?我前世死得那麽慘,這輩子又怎會想要重蹈覆轍?我前世因為爭寵被正室殺死過,這輩子不想爭寵了,這個理由總算正當吧?”


    捏著她臉頰的手果真放鬆,路景延凝視她又給了一次機會,“好,你不爭寵,你一夕之間性情大變人淡如菊,那你說,你在乎嗎?”


    “在乎。”柳硯鶯點頭。


    “在乎什麽?”


    “在乎…在乎你呀。”


    她眼睛滴溜溜轉一圈,重新看向路景延,“鶯鶯不想三爺娶劉妙兒,不止劉妙兒,娶誰都不行,三爺隻能有我一個。”


    柳硯鶯眼神試探,想知道自己有沒有說中正確答案。


    路景延卻不似想象中歡心,“嗯,答對了。”


    柳硯鶯得了便宜賣乖:“怎麽是答對了,不過是說心裏話而已。”


    路景延輕描淡寫勾唇笑了笑,該是對這答案很滿意,隻不知為何無法不帶一絲苦澀地笑出來。


    點漆般的眸子盯著她片刻,許多說出口叫他顏麵掃地的話到了嘴邊,隻要她一個真情實意的眼神,他便能夠放下尊嚴,可她笑得表麵,連唇角的弧度都是精心修飾過的。


    最終他隻是俯身將她的唇舌納入口中。


    小黑胖被二人擠得“嗷嗚”一聲跳到地上,跑走了。


    方才那問答的一幕柳硯鶯覺得耳熟,分明前世她就是這樣和路承業對話的。硯娘我錯了。世子爺錯哪了?我錯在…錯在……


    隻是路承業不如柳硯鶯聰明,沒法一下說中正確答案。


    柳硯鶯的腰被路景延把著,要迎合他須得扭過身子,姿勢別扭,脊柱轉得發酸,於是就抬手推拒掙紮了兩下,怎知他略顯凶狠地將她雙手反剪到了身後。


    她大驚失色,嘴裏咕嘰咕嘰發不出聲,一時間忘了呼吸,被兩人的唾液嗆到嗓子,難以自製地咳嗽起來。


    路景延鬆開她,她咳得停不下來,想拍拍她後背,被她抬手拂開,語調綿綿卻又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三爺請回吧,四小姐休沐在家,咱們還是別鬧出些鬼哭狼嚎的動靜嚇人了。”


    路景延在原地站了會兒,等到她緩過來直起身,以一個“你怎麽還沒走”的眼神望著他時,才說道:“我兩日後出發西北,行程小半月,府裏要暫時交給你來打點了。”


    “小半月?什麽事這麽久?”


    “護送蠻夷邸的使節回吐蕃。”


    柳硯鶯認認真真應下:“好,我知道了,三爺放心去吧。”


    路景延皺了皺眉,想她再問下去,問為何由他護送,為何兩日後說走就走,問究竟何時回來有沒有個準信。


    他後悔了,他不該袒露心意讓她有所倚仗。


    柳硯鶯是個需要被蒙在鼓裏的人,好比她不能知道自己貌美,因為一旦她清楚自己的優勢,就會持靚行凶,將其充分利用。


    她也不能知道自己被人偏愛,因為她會將他人的寵愛當做早晚消逝的易耗品,將他充分享用,直到色衰愛弛的一天。


    *


    兩日後,慶王府。


    “路都尉可是今日啟程西北?”石玉秋在前廳等來下朝的李璧,他回府較遲,是送路景延出城去了。


    李璧腳下生風,進屋先喝了杯茶,口氣輕輕鬆鬆,“剛出京城,帶了我手下兩百人。”


    石玉秋笑了笑:“殿下對路都尉真的非常信任。”


    李璧險些被茶水燙到,差點忘了路景延今生才是第一次單獨執行如此艱巨的任務,他卻表現得如同路景延出門遛彎一般輕易。


    “咳咳,知珩雖然年僅二十,但行事非常老練,有時我看著他時常恍惚,心想這人是不是帶著前世記憶投的胎,怎麽如此穩重。”說罷幹笑兩聲。


    石玉秋看出李璧的不自在,隻當是因為另一樁事。


    “那日從路都尉府上出來,殿下便再沒有和我提起過柳姑娘。”


    李璧剛才險些被燙到,這些是真的被燙到,他放下茶杯在圈椅內翹起二郎腿,“這話說的,我沒事提一個姑娘家做什麽?”


    石玉秋早就有所察覺,隻微微笑著,“可是路都尉和您說了什麽?”


    李璧這下沉默起來,有的話還是得挑明了說才不傷害感情。


    “你可知為何知珩冒著風險也要請命去濯州護送使節?”


    石玉秋搖了搖頭。


    李璧正色道:“這一場和吐蕃的摩擦我和他都覺得在所難免,他跟我說他得立功,借邊關騷亂再升一階到將軍,如此他便能盡早脫出平暘王府自立,不必再因庶子身份受王府約束。”


    石玉秋微微頷首道:“看得出路都尉是有遠大誌向的人,我明白他想要建功立業的心情,或許京城並不會是他久留的地方。”


    李璧見石玉秋說中,眼睛一亮,“是,他的確不那麽想留在京城,待到建功立業,他想請調去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成家。”說到成家,他刻意頓了頓,


    李璧繼續道:“好事多磨,他現下還等得。知珩為了給柳姑娘一個正頭名分,能做到如此地步,是在叫我這個不解風情的人難以想象。長風,我此前並不知道他的想法,夾在中間做怪,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切莫因此和知珩生出嫌隙。”


    石玉秋隻擺擺手:“殿下言重了,上次我便看出路都尉對柳姑娘有意,若是心中不虞,也不會相安無事到今天。”


    李璧聽石玉秋口氣大度溫和,以為他在知情後決定放下,赧然道:“我知道你是個實心實意的人,這件事若非我在中間周旋,你未必會陷得太深,現下我都有些無顏麵對你了,不管怎麽說,替知珩對你道聲抱歉。”


    誰知石玉秋清秀白淨的臉上淡然一笑,道:“殿下不必因此自責,柳姑娘這個當事人都還未做出選擇,沒準該說對不起的人會是我呢?”


    作者有話說:


    路三:偷我家是吧?!【生死時速,會修】


    第51章


    “長風,你——”李璧哪料得到他會這麽說,當下語塞,勸他放棄的話也說不出口,隻好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與柳姑娘也不過才見幾麵而已。”


    話說出口李璧就皺起眉毛,畢竟他親眼看到過石玉秋的畫作,畫上的女人精細到了發絲,作為旁觀者都能感受到他的用心。更何況盲婚啞嫁都使得,寥寥見過幾麵早就足夠確認心意了。


    石玉秋之所以不願成人之美,是因為他覺得柳硯鶯未必屬意路景延,事已至此沒什麽說不得的。


    “殿下有所不知,我和柳姑娘私下裏曾在香具店偶遇,那隻形製特別的小鳥香爐便是我贈於她的。”


    這話聽在耳朵裏先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就是收了個禮物,緊跟著李璧想起那日在路景延府上,柳硯鶯說那香爐是她自己買的,問及價錢,石玉秋麵不改色幫她打了掩護……


    石玉秋繼續道:“她既然收下,我想,不論路都尉對她是何種感情,或許柳姑娘有的都隻是主仆情誼。”


    主仆情誼?說難聽了不就是下位者的身不由己。


    “啊…”李璧抬手敲敲腦門,發誓往後再不替人做媒。


    一麵是出生入死,一麵是無話不談。


    李璧頭疼欲裂了一瞬,而後想起自己在這段三角關係裏什麽都不是,該頭疼的另有其人才對!


    “我真是狗拿耗子!”他大闊步走出去,“這事我不聽不看,不管了還不行嗎?!”


    *


    此時劉府裏也是好一片混亂,不過不同於慶王府的思緒混亂,劉府的女眷們的亂是看得見的雞飛狗跳手忙腳亂。


    劉妙兒鬧絕食,從劉夫人叫她別再想路景延那天起就沒再吃過東西,路景延出城的消息剛傳來她就病倒過去,昏迷中終於是被丫頭婆子簇擁著用了點米粥。


    這會兒悠悠轉醒,被抱在劉夫人的懷裏細聲哭泣,妹妹劉鈺兒比她哭得更大聲。


    哥哥劉浵自世子大婚後就無處找人尋歡作樂,聽到妹妹傷心欲絕的消息,從他紅顏知己的被窩裏爬出來,趕忙回家去看看。


    劉鈺兒趴在床沿擦眼淚,“娘親,姐姐好可憐呀,為何不讓她嫁給路家三郎?您就再幫幫她吧!”


    劉夫人見妙兒聽到“路家三郎”時,裝睡不願動彈的眼皮輕輕一跳,心下滋味複雜,隻得說道:“怎麽是我不讓她嫁?世子成婚那日你也聽到了,路三親口說的,他行軍打仗命懸一線,和你姐姐是最不合適的。”


    劉鈺兒不依:“什麽合適不合適!姐姐願意就好了,您都看到了,姐姐說不吃就不吃,這都要舍去半條命了。”


    劉夫人哪容許女兒對平暘王府的庶子這麽上趕著,“這都聽不出來嗎?路三的意思不光是不合適,而是他不想娶!你姐姐嫁給他是要吃苦頭的你知道嗎?”


    “娘…”劉妙兒睜開眼睛,兩手抓著母親衣袖,“怎麽會呢?您當初嫁給爹爹連他的麵都沒有見過,不也過得很好嗎?”


    “那是你爹沒有主意!”劉夫人是個有主心骨的,她認真道:“我起先看好路三,就是因為我覺得他雖為庶子,但自立自強為人可靠,我女兒嫁給他好過嫁給皇親貴胄仰人鼻息,現在看來,他一個庶子主意都這麽大,那咱們還看中他什麽?”


    劉妙兒搖搖頭,眼淚撲簌簌從眼眶裏落下來,看中他什麽?她若是知道自己看中他什麽就好了,轉頭去找個身高相貌相似的,可偏偏她就是不知道,隻一心想和他在一起。


    小時候路景延就是這樣不鹹不淡的性格,他不彰顯自己的能耐,甘心做世子的陪襯,妙兒在王府養病的日子裏,路景延永遠和她保持著一段距離,確切來說,他和任何人都保持著這樣一段距離,難以企及,看似無人能夠打開那扇門扉。


    看似無人能做到的事,柳硯鶯卻做到了。


    劉妙兒不覺得氣餒,隻覺得自己也可以,無非就是朝夕相伴罷了。


    “娘,等我嫁給他,每日噓寒問暖地嗬護,我不信他那麽好的人品會視我如無物。”


    “傻丫頭!哪兒剩你嗬護的份?我一早打聽過了,王妃給他身邊塞了個貌美的小女使,那小女使本來是世子的人,什麽樣的婢女連世子妃都不見得能鬥過?路三要是真的好人品就該像拒絕咱們家一樣回絕王妃給他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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