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總懷疑殿下是在戲弄自己,否則為何忽冷忽熱,還因此生了不少煩悶。


    如今徹底明白了,不由得開始反省,覺得是自己思維太過狹隘,以小人之心度殿下之腹。


    鬱燈泠被兩位老臣灌了一腦袋江山社稷,正昏昏欲睡,門口忽地哐當一響,薄朔雪又大步走了進來。


    他步步生風,挺拔落拓的身形,竟顯得比平時還要驕傲幾分。


    鬱燈泠半睜著眸子,冷冷瞧著他。


    幹嘛,看起來一臉高興樣。


    真是讓人心煩。


    好想把他那一臉無知無畏的高興麵孔給撕碎啊——


    “殿下!”薄朔雪撩開珠簾喚。


    鬱燈泠雙目濃黑:“何事。”


    “殿下。”薄朔雪又喊了一句,半蹲下身,同鬱燈泠視線平齊,“請殿下恕罪。”


    鬱燈泠一臉麻木。


    恕罪?


    恕什麽罪。


    他在說什麽。


    嘖,好煩,聽不懂,想要他閉嘴。


    已經被迫聽了一上午之乎者也的鬱燈泠比往日更加暴躁。


    長公主的臉上雖沒有任何表情,但莫名的,薄朔雪就是能從她那變得更加無神的眸中看出一絲迷惑不解。


    薄朔雪的唇角輕微勾了勾。


    她定然不知道他話中的含義,但他終究是生出過那些莫須有的揣測和心思,必須要向長公主道歉。


    知錯能改,方是君子所為。


    “今日,臣願意應允殿下一件事。無論何事,隻要殿下開口,臣一定做到。”薄朔雪眼眸明亮,打定主意要以此補償。


    鬱燈泠默了一瞬,輕嘲開口:“我叫你做什麽,你敢不做?”


    哪有他“應允”的份。


    薄朔雪哂然,補充道:“今日不同,臣定心甘情願。”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這樣說,但,這是好事。


    鬱燈泠想了想,還真想出來一個主意。


    她視線移向遠方,落在一張桌案上,抬起手指了指。


    “那你,把那些奏折批了。”


    “?”


    薄朔雪順著她指的方向回頭,果然看見一張堆滿奏折的桌案,桌麵上已經不留一絲空隙,還有幾本奏折已經堆得放不穩,滑了下來,歪歪扭扭地掛在一旁。


    第19章 可憐


    “……”


    薄朔雪試圖正色道:“這是殿下的職責所在,關乎萬民生計,怎可讓他人代勞。”


    鬱燈泠眉梢一壓,眼角一撇,輕嗤著重複道。


    “無論何事。”


    薄朔雪默然著,頭不由低了幾分。


    鬱燈泠又冷冷重複道:“心甘情願。”


    薄朔雪“嘶”的抽了口冷氣,認輸道:“我,我知道了。我輔佐殿下就是。”


    鬱燈泠這才滿意,眨了眨眼。


    迫於自己許下的諾言,薄朔雪隻得腳步沉重地走到桌案邊。


    正要伸手拿起一冊奏折,旁邊的宮女走上前來,阻攔道:“侯爺稍等。”


    說著,宮女拉開一旁的櫃門,裏麵嘩啦啦一陣響動,堆得滿滿的奏折險些傾塌摔了下來。


    宮女道:“這裏還有。”


    薄朔雪:“……”


    這是積攢了多久的功課沒寫?


    他倏地扭頭看向長公主,歪坐在榻上的長公主則輕飄飄地扭過頭,目光看看珠簾,看看雕花廊柱,似乎很是無辜,與己無關。


    薄朔雪捏了捏拳,大馬金刀坐下來,將那堆淩亂的奏折扶正碼齊,再一本本翻看起來。


    因積攢了很久,有些奏折都是一兩個月之前報來的。薄朔雪一邊翻看,一邊將奏折分成兩部分,一個月內的放在近前,超時太久的則放遠些。


    分好之後,又是兩座小山一樣的高。


    薄朔雪歎了口氣,拿起一本奏折,展開掃了一眼。


    他讀文很快,且能迅速精準抓住要點,隻掃一遍,便總結出其中大意,轉述給長公主聽。


    “四月十日,陳洲連綿大雨。”


    長公主無甚反應。


    薄朔雪又翻開一本,瞄了一眼,又是陳洲巡撫上奏。


    “四月十三日,陳洲連綿大雨。”


    長公主微微皺起眉。


    薄朔雪也頓了頓,再翻一本,看到熟悉的名字時,已經預感不好,但還是硬著頭皮看完,試圖在其中找出一些新的訊息。


    但最後一無所獲,薄朔雪隻能接著道:“……四月十五日,陳洲連綿大雨。”


    “好煩。”長公主木著臉批道,“回他,叫他今年不許再寫奏折。”


    薄朔雪抿了抿唇瓣忍笑,接著翻起下一本。


    這些年燕朝風調雨順,又無戰亂饑荒,其實大部分奏折都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往往是地方上的官府怕被朝廷忘記,送來的請安折,或者是把一些芝麻大點的小事也上報一通。


    但這些折子又不能不批,否則便顯得君臣不睦,或者底下的臣子覺得自己不被看重,逐漸消極。


    薄朔雪搖搖頭,外人都道殿下不夠勤勉,可這些廢話是任誰都懶得聽的,的的確確是浪費時間,怎能因此責怪殿下。


    薄朔雪也不喜歡廢話,隻好自作主張,將請安帖都放在一邊統一回,剩下有些價值的也不過二十餘本,再讓殿下定奪。


    鬱燈泠聽得眼皮直打架,歪歪地靠在一邊犯困。眼前迷迷糊糊有人影靠近,似乎是薄朔雪的一襲白衫,耳邊也朦朦朧朧的,像是薄朔雪在同她說些什麽。


    鬱燈泠聽不清楚。


    嗅覺在閉上眼後更加敏銳,聞得見他行走間淺淺的鬆木清香,還有他袖口抬起時,混在其中的一絲更暖的香氣。


    像是最晴好的春日,食物富足,林間被曬得香香軟軟的鬆鼠尾巴。


    鬱燈泠倏地睜開眼。


    她靜靜盯著麵前的薄朔雪,深黑的瞳眸如同最僻靜的幽井,完完整整地倒映著所看到的一切。


    世人皆惡臭汙濁不堪,為何薄朔雪聞起來卻香香的。


    難道這也是天命之子的緣故。


    薄朔雪微頓,要說的話也悶在喉嚨裏沒能出口,過了會兒不自在地撇開臉,低聲道:“殿下幹嘛盯著我?”


    “你方才說什麽。”鬱燈泠淡聲道。


    “哦。”薄朔雪又低頭翻開那幾本奏折,“這些,要請殿下過目。”


    他隻是佐政,這也本就是上柱國的職責之一,但絕對不能逾越,最終推行與否,還需聽憑殿下的意思。


    鬱燈泠垂眸,看到那一片黑壓壓的字,就又把目光抬起。


    懶得看。


    薄朔雪一看她這動作,就有了熟悉的感覺。


    又來了,她又要耍賴了。


    薄朔雪捧著奏折,湊得更近了些,展示在她麵前。


    “殿下看。”


    鬱燈泠默默移遠目光。


    “……”薄朔雪無奈,隻能故技重施,總結出大意,念給鬱燈泠聽。


    第一本奏章是要請旨派人去修糧倉,沒什麽難度,鬱燈泠聽了,淡淡應一聲:“可。”


    薄朔雪點點頭,在奏折上勾勾畫畫批改一番,放到一邊。


    接著第二本,第三本,都是如此,偶爾鬱燈泠說“不可”,薄朔雪便寫一些或婉轉或斥責的話回複對方。


    還剩四五本的時候,鬱燈泠又不說話了。


    薄朔雪喝了口茶水,又低頭重複念了一遍奏章大意,鬱燈泠還是沒回音。


    “可不可?”薄朔雪抬頭看她,忍不住催促道,“可不可呀?”


    這一抬頭,卻愣在當場。


    他原以為鬱燈泠是又在犯困躲懶所以才不說話,可其實,鬱燈泠正單手支頤,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那微垂的眼尾和戲謔挑起的唇角,無不顯示著鬱燈泠的輕嘲之意。


    她像是看著一個什麽好玩物事一般看著薄朔雪,總是黯然無光的雙眸之中多了一絲流動的神采,就像是再怎麽懶散的獵手,在捕捉到獵物的那瞬,也會多出一絲愉悅。


    “可,呀。”


    鬱燈泠故意學著薄朔雪的語調,慢慢地說話,不忘加上最後那聲上揚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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