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廖二人深吸一口氣,又深深歎出來,俱是無奈。


    碰到比他們更執拗的人,他們也是毫無辦法。


    鬱燈泠在北境住了下來。


    邊境苦寒之地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嬌小姐,個個恨不得蹲在地上捧著她,同她說話時隻恨自己不能變成一隻鳥兒,才能說起話來又溫柔又好聽。


    鬱燈泠幾乎是誰也不理睬,隻有洛其能近她的身,平時的臉要多冷有多冷,可也還是擋不住一群高大將士排著隊地往她麵前湊。


    “長公主殿下,要不要吃奶糕?剛從北境外邊兒抓的母羊,還帶著小羊羔呢。”


    “不吃,那要不要玩小羊羔?四個蹄子都軟乎乎的。”


    “不玩,那卑下給您火爐裏添點柴吧,這兒可冷。”


    “剛添過,那——”


    洛其看得有趣,在一旁問:“你們這麽獻殷勤,累不累啊?”


    “不累不累。”排在最前麵的那個士兵忙擺手,擺完又想起來不對勁,趕忙解釋道,“卑、卑下等隻是想看看,想看看……”


    “看什麽?”


    “看看主將大人的媳婦兒。”多新鮮呐。


    鬱燈泠:“……”


    洛其揣著手爐笑得身子都快要躺平了。


    當兵的大多都是粗人,沒有那麽多禮儀講究,好幾年沒見過自己的親人,看到別人的家眷,就如同看到自己的親人一樣歡喜。


    鬱燈泠眼眸動了動,轉過去看他們。


    他們跟宮裏的人太不同,倒是與薄朔雪的性情有幾分相似。


    鬱燈泠莫名對他們生不起氣來,反而覺得有幾分親切。


    ……一群大狗。


    這樣一來二去,鬱燈泠跟這些將士倒也是混熟了幾分。


    人人都知道新來的長公主不愛說話,安安靜靜地一躺就是一整天,但是到傍晚時,她一定會到營地最北邊的大樹底下去坐上兩個時辰,不論是晴日還是大風雪天。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誰。


    可所有人也都知道,派駐在外的兵士在漸漸歸營,等全部到齊,就是要拔營回京的時候了。


    又十日過去,他們或許再也等不到主將了。


    鬱燈泠等著薄朔雪的時候,也並不無聊。


    她在想那天那個士兵對她說的“主將大人的媳婦兒”。


    她當然不是,但是她總是忍不住地想。


    鬱燈泠找了很多資料,想看兩個人怎麽會變成夫妻,變成夫妻之後又要做什麽。


    她發現每個地方的風俗不同。


    在京城,要鳳冠霞帔,要十裏紅妝,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北地,要齊拜天地,要百人見證,要戴上粉白的雪霄花。


    鬱燈泠到處去找雪霄花,它長得不多,尤其是在深秋,隻有幾個小山丘背後才能看到它的蹤影。


    鬱燈泠也不急著摘,她在每一個小山丘背後走走看看,像是一個嚴苛的導師,查看哪一朵長得最好。


    寒風席卷,馬上要變天了。


    北境的住民說,接下來隻會變得更冷,牛啊羊啊都要少出門了,在外麵的人也得快快回來了,不然的話,以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


    鬱燈泠慢慢地眨著眼,把長得最好的那一朵雪霄花摘了下來。


    她坐在最靠北的大樹底下,樹冠在大風裏嘩嘩作響,燒得正旺的手爐也很快就被吹得冰涼。


    鬱燈泠就放下手爐,低頭專心致誌地看花。


    北境的將士都集結完畢了,幾百個領頭的小將跟著趙廖兩位將軍過來尋她。


    洛其也一起來了。


    他們想勸她回去,退守到離這裏不遠的鹿城,再一邊商量下一步的事,一邊繼續等。


    這當然是哄她的。


    他們都覺得薄朔雪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鬱燈泠沒有答應。


    他們就接著勸,實在是怕她凍病了,也不怕得罪長公主了,一人一嘴,你一句我一句地勸。


    隻可惜鬱燈泠自幼練出來一身無視人的本事,他們說了再多,也像是風刮樹葉一般,從她耳邊吹過。


    鬱燈泠用手心護著那朵在寒風裏遙遙欲散的雪霄花,抬目看著前麵的遠方,眼睛一眨不眨。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忽然站了起來,把雪霄花插在了發鬢之間。


    然後提起裙擺,朝前麵跑去。


    身後正勸著她的幾百個將士下意識地追,直到聽見前方傳來馬蹄聲。


    騎兵的身影從綿長的山坡那頭漸漸顯現出來。


    五個、十個、五十個……不止,成百上千!


    但鬱燈泠眼中卻隻看得到一個人。


    她朝最前麵那個人一直跑過去。


    那人的馬很快,滿目蒼茫的野草被狂風吹得伏倒,心焦地快馬加鞭往回趕。


    波浪一般軟倒的草叢之間,忽然蕩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薄朔雪心頭重重地一跳,手差點鬆了韁繩,差點原地跳下馬去,定睛再一看,她還沒有消失。


    接著一顆心滿滿地砸回胸腔裏,薄朔雪又縱馬跑了幾步,漸漸勒停,直接飛身跳下去,將人抱在懷裏,衝力太大,他收不住,把人摟著腰抱起來轉了一個圈。


    身後跟隨他回來的騎兵和部落士兵一頭霧水,也停在原處看。


    鬱燈泠緊緊地摟著他,雙臂像溪水繞著樹幹一般密密切切地環著他,她感覺自己好像身子輕飄飄地飛起來了,但她不怕,因為她摟住了,她的根長在了最堅實的地裏。


    鬱燈泠不知道自己眼底蓄起了清澈眼淚,也不知道自己渾身在控製不住地輕顫,她跟好久好久沒見過的薄朔雪說:“我帶了花,我來找你成親,我們現在就是夫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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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濕淚


    鬱燈泠聲音輕輕顫抖著, 目光卻執拗地看著他。


    迎著這樣的雙眸,薄朔雪胸膛不停急促呼喘,注視著她的眼眸顯出幾分驚訝茫然, 幹裂的嘴唇翕動開合幾回,喉間時不時憋出幾個聲響, 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 卻在下一瞬呼吸一促,轟然倒地。


    後麵響起成片的驚呼聲。


    騎著馬跟著薄朔雪回來的將士們紛紛下馬跑過來查看薄朔雪的傷勢,個個慌張不已, 他們親眼這位整整一個月以來都所向披靡的戰神, 卻在此時倒下, 而最讓人害怕的是, 他麵前沒有刀槍弓箭,隻有一個手無寸鐵的美貌女子。


    薄朔雪帶去的騎兵看見鬱燈泠身後跟著的兩位將軍,知道眼前是自己人,並不太慌張。


    那些外族相貌的兵士則嘰嘰喳喳嘀嘀咕咕,眼神防備敬畏地看了看鬱燈泠,顯然把她當成了什麽世外高人,幾個人把薄朔雪手腳腦袋抬起來, 飛速地逃離了鬱燈泠, 搬進了營帳裏去。


    鬱燈泠眨著眼睛, 臉上的神色比她發鬢間插著的粉白雪霄花更無辜,也轉身跟著薄朔雪回營帳。


    主將回歸, 這是整個邊境最大的好消息,所有人欣喜若狂, 趙將軍甚至和廖將軍激動地摟在了一處, 直高喊“老天保佑, 老天保佑”。


    軍中醫師則壓力極大,主將大人好不容易回來,所有人都念著盼著,若是他們治不好昏迷的主將大人,豈不辜負幾萬將士的期待。


    於是兢兢業業地給主將大人從頭到尾檢查了好幾遍,又仔仔細細地輪流探過了脈,再聚齊所有醫師單獨商談了一番,最終給出結論。


    “薄將軍是連日奔波勞碌,再加上心緒驟然之間急劇跌宕,氣血不繼,才會突然昏倒。”


    簡單來說就是,激動壞了。


    薄朔雪暈倒之前,和他有所接觸的就隻有鬱燈泠,於是眾人視線紛紛望向她。


    廖將軍忍不住問:“殿下,您先前同侯爺說什麽了?”


    鬱燈泠亮亮的雙眸又眨啊眨,看了看他們,漠不關心地扭過臉去,像是不想搭話。


    廖將軍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尖。


    沒事,不被長公主搭理才是正常的。


    外族的士兵從這個角度看到了鬱燈泠鬢邊的花朵,嗚啊啊幾聲,拉著左鄰右舍的同伴,右手捂著胸口彎下腰來,嘴裏嘰裏咕嚕的,像是在行禮。


    能聽懂外族話的人也反應過來,立即單膝跪下,齊聲喊道:“恭賀殿下,恭賀將軍!”


    趙廖二人:“……”


    發生甚麽事了。


    鬱燈泠依舊是那般沒什麽反應的表情,真真是寵辱不驚,視線轉了一圈,隻落在薄朔雪身上。


    幾位軍醫很識眼色地讓開,其餘人互相推搡著出了營帳,連同著趙廖兩位將軍也給拉了出去,隻留下鬱燈泠和薄朔雪在帳內。


    等營帳裏其餘人的氣息都散得差不多了,鬱燈泠才走近前,貼著薄朔雪手邊坐下。


    薄朔雪瘦了很多,如玉的肌膚也被風沙刮得多了幾分粗糙,他現在發著低熱,低垂的眼睫下方麵頰上有一層淡淡薄紅,鼻尖、腮邊有幾處細小的傷口,嘴唇也幹裂枯皸。


    鬱燈泠的手指順著他的輪廓遊走,在他肌膚上一寸寸撫過,半晌後彎下腰,麵頰慢慢湊近,和他雙唇相貼,再伸出舌尖幫他舔舔。


    把那些幹枯翹起的唇皮舔濕舔潤,舔得服服帖帖。


    薄朔雪醒的時候,鬱燈泠正在試圖給他喂水。


    她端來茶杯,他當然沒反應,於是鬱燈泠試圖扒開薄朔雪的嘴巴。


    她一手提著薄朔雪的上嘴皮子,一手拉著他的下半邊兒嘴皮子,想要把一杯茶水灌進去,薄朔雪總算在這時候醒了。


    他咳了兩聲,才說出話來:“阿燈,你想謀殺未婚夫君。”


    鬱燈泠睜大的眼睛圓得像貓瞳,唰的抬頭看去,亮亮地盯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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