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澀又忐忑。


    也不知道誰像個傻子。


    第23章 黏人


    霍玨睡著之後, 穆晴嵐按照答應他的,幫他盯著門派,避免妖物伺機上山, 也避免門中長老再有異心。


    穆晴嵐和這北鬆山上麵的鬆靈都混得很熟,遍布北鬆山的鬆靈, 便都是她的眼線。


    隻可惜這些真的樹靈, 即便是它們生長在北鬆山這樣的靈山之上, 也是沒有機緣修出靈智化成人形的。


    穆晴嵐不在屋子裏,霍玨雖然被靈力震昏, 但還是因為擔心門中形勢, 睡得一點也不安穩。


    他做了夢, 先是夢到了門中長老們全都叛變,包括一直支持他的玉山長老關子石。


    他們都說他勾引妖邪, 不配為天元劍派掌門,要將他趕下北鬆山。


    而後他又夢到自己淪落到了一處繁茂山林,盛夏時節,天空陰霾的如同黑夜,電閃在空中劃過, 正是山雨欲來。


    他在夢中提著他的本命劍盈盈, 與豺狼虎豹搶奪肉骨頭,懷中腥臭泥濘, 身上裹著布包, 裏麵裝著一堆長短不一的骨頭,有些被啃得發白, 有些還帶著鮮紅的碎肉。


    他在夢中能夠自如行走, 手中提著重劍, 在山中不斷輾轉。


    暴雨傾盆, 他不曾用術法撐開雨幕,被淋得通體濕透,發髻散了,墨黑色的長發從頭頂散下來,濕貼在身前後背,還有臉上。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胸腔之中,燒著一捧連天雨也澆不熄的烈火,滋滋啦啦地,要將他的五髒六腑全都灼化,烤成和包袱裏麵的肉骨頭一樣的血肉爛泥。


    他遊走在山間,白衣濕透,染血染汙,宛如活鬼。


    他能夠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內府劇痛,靈力橫衝直撞,靈府出現了道道蛛網一般的裂紋。


    他忍著劇痛,用重劍撐著地麵,一步一步在暴雨之中、在雷鳴電閃中艱難行走。


    霍玨夢見自己走了一夜,臨近天亮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靈府已碎,本命劍嗡鳴不止。


    鑄劍的時候,本命劍都是要封存自己的靈識的,他靈府破碎神魂動蕩,封存在本命劍之中的靈識自然有所感。


    因此他在電閃的天光之中舉劍,清晰地看到了重劍上麵的裂痕。


    霍玨肝膽俱裂。


    他雙耳在怒意滔天的雷鳴之中什麽也聽不見,在滾滾威壓凝聚的劫閃之下,他挺直的脊背不堪重壓似地彎曲,宛如玉山將崩。


    他仰起頭,看著昏暗的天幕,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中連天的怒火,聽到自己慢慢道:“我要殺了他們。”


    “我要殺了他們。”


    “我要殺了他們!”


    “我要殺了他們——”


    “轟!”


    一道天雷裹挾著萬鈞雷霆之勢,橫貫天際,直直朝著霍玨劈來——


    霍玨倒抽一口涼氣,猛地撐著手臂從床上坐起來,嘶啞瘋狂地叫喊還壓在喉間欲要衝口而出。


    他心跳得要撞破胸膛,喉間劇烈的喘息聲甚至急促地帶了尖銳的哨音。


    霍玨下意識抬手去摸放在床邊的本命重劍盈盈,結果摸了個空。


    他慌張地到處亂摸,心中烈火澆油般沸騰肆虐,他在床上爬著摸過枕邊方寸之地,在摸不到盈盈的時候,心仿若跌入了無底深淵,無限下墜。


    他早忘了自己靈府破碎之後,眼還未盲之時,觸劍傷情,已然將本命劍封存,束之高閣。


    就在他自己要把自己折騰到地上的時候,突然間他亂摸的手抓上了另一隻手。


    “霍郎?怎麽了?找什麽?”


    溫熱的觸感伴隨著靈力迅速順著霍玨的經脈渡過來,這雙手將霍玨暖得一個激靈,不由分說將霍玨從那森冷濕膩痛徹五髒的夢境之中拉了出來,拽回了溫暖人間。


    霍玨攥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攥住穆晴嵐的手,穆晴嵐五指微張,借機跟他十指相扣。


    霍玨毫無所覺,遍布的冷汗致使他通身濕膩冰涼。


    穆晴嵐順勢坐在床邊,將霍玨按著坐下,柔聲道:“別慌,門中局勢很穩,就是大陣沒了,現在山上太冷,你快進被子裏,別出來。”


    “我已經讓弟子點了炭火送來,山中沒有任何人作祟作怪。”


    霍玨卻沒有吭聲,坐在那裏,手還死死攥著穆晴嵐的手。


    他唇色蒼白,麵上覆著的白紗不知道滾到哪裏去了,晦暗的眼睛看向穆晴嵐的方向,長久地愣著。


    穆晴嵐被他看的還以為他恢複視力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毫無反應,這才察覺不對。


    “你怎麽了?”穆晴嵐仔細觀察霍玨麵色,看著他側頸凸起的青筋,敏銳道:“做噩夢了?”


    霍玨聽到這話,舔了下幹澀的唇,徹底從那個可怕的夢境之中脫離出來。


    原來是噩夢。


    應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他連做夢都在夢見自己靈府破碎。


    霍玨緩緩吐出一口氣,總算是恢複常態,而因為穆晴嵐和他十指交扣的手一直在給他輸送靈力,霍玨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起來,氣息也漸漸平息了。


    “嗯,噩夢。”霍玨開口,聲音還有些嘶啞,仿佛他真的在夢中,對著天道歇斯底裏地叫囂過。


    殊不知這嘶啞的嗓音,把穆晴嵐身子都給聽得酥了半邊兒。


    她半身不遂地“啊”了一聲,然後看著霍玨恢複的唇色發愣,咽了口口水,覺得自己像一條被扔進了油鍋裏的幹炸小酥魚。


    快熟透了,酥若無骨的那種。


    霍玨才睡醒麵上朦朧之意未去,衣衫鬢發散亂,雙眸失焦,看上去太好欺負,也太引人欺負了。


    他開口的聲音不光啞,還帶著一點鼻音,讓人錯覺被依賴著。


    這能頂住的都不是人!


    幸虧穆晴嵐本身就不是人,所以她還勉強能頂。


    片刻後,穆晴嵐也嗓子幹澀安慰道:“夢都是反的啦,你別怕。”


    “夢到什麽了?”穆晴嵐循循善誘著,然後悄悄靠近霍玨,想要借機蹭個擁抱。


    但是霍玨現在已經徹底清醒了,不像剛才那樣六神無主,他察覺到穆晴嵐蹭過來,就很自然地躲開了。


    並且把兩個人握在一起發潮的手指,給抽出來了。


    “不用再給我輸送靈力了。”霍玨輕飄飄道,“反正我的身體也留存不住,平白浪費。”


    穆晴嵐心裏遺憾極了,恨不得自己砸自己腦殼。


    她剛才盯著霍玨發什麽愣?


    她剛才要是抱上去,估摸著霍玨也就讓抱了!


    她懊悔的有些惱,說道:“我有的是靈力,樂意給你。”


    霍玨沒吭聲,摸索著把外袍披上了,從短暫的失控裏麵,恢複成了一臉冷淡清肅的少年仙君。


    他每天早上都會沐浴,但是現如今門中這麽亂,霍玨也不好指使弟子幫他準備浴湯。


    霍玨準備摸索著洗漱的時候,穆晴嵐一連好幾個清潔術劈頭蓋臉罩下來,讓霍玨又愣住了。


    “你……”難道有辨識人心的術法?


    為什麽總是能在他有需求的時候出手?


    霍玨到底沒問,很多法門是妖的保命方式,他不便追問。


    但是很快霍玨又震驚,因為他才感覺到腹中饑餓,穆晴嵐就打開了食盒,飯菜的香味浮出來,霍玨又是無言。


    夢中他違逆天道動了殺人之心致使道心靈府破碎,現實他卻是為了對抗魔族靈府破碎,且還有人這般細致入微的照顧。


    夢果然是反的。


    穆晴嵐也習慣了霍玨不逗就不愛說話,幫他整理了下衣袍,看著他熟練的束發,遞了他一柄華麗的簪子。


    霍玨一摸,就知道不是他的。


    他的都是玉簪,這……是木的。


    是穆晴嵐昨晚上沒事兒的時候,用天元劍派頂天立地了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大殿立柱雕刻的。


    反正她在北鬆山所有鬆靈都是眼線,根本不用親自去巡視。霍玨答應她流下來,還要親自教她修煉法門,穆晴嵐喜悅之心溢於言表,不做點什麽總覺得不安心。


    這才尋了料子,做了這個簪子。


    那是一棵到了壽數的古鬆,靈力逼人,穆晴嵐悄悄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切了一塊,雕了這個靈木簪,還在上麵設下了守護符文,封了她一縷靈識,緊要的時候,能幫霍玨擋下一擊。


    霍玨摸著簪子,沒有馬上問什麽,也沒有朝著頭上別。


    他手指摸到繁雜的雕花,最後輕輕放下了,又摸到了自己平日戴的白玉簪戴上。


    他摸出那木讚的簪頭似乎是一雙振翅的鳥兒。


    霍玨行走凡間曆練除祟,知道簪子講究不少,寓意也各不相同,一對振翅的鳥想來應當是比翼鳥。


    在天願作比翼鳥……那是凡間夫妻才會相贈的簪子,寓意比翼雙飛不離不棄。


    他暗歎一聲,自己昨晚上差點讓“改邪歸正”的穆晴嵐給騙了。


    他還以為她真的放下了。


    穆晴嵐見霍玨不戴,在他身後悄悄伸了下舌頭。


    沒騙過去。


    霍郎可真是不該聰明的地方賊聰明。


    穆晴嵐見他弄好了頭發,上前道:“吃點東西吧,晾得溫度差不多了。”


    穆晴嵐看著霍玨摸瞎還能梳得異常整齊的鬢發,心中“嘖”了一聲,開始欺負瞎子,故意道:“哎呀,這裏歪了。”


    “嗯……也不是很歪,就是這裏有點亂。”


    “你別動,我幫你調整下。”


    然後穆晴嵐咧著嘴,得逞地上手,故意這兒摸摸,那兒扯扯,過了癮,這才道:“好啦。”


    霍玨確實看不見,不知道自己形象如何,隻好不動任她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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