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點頭,將藥放到書包裏,回家去了。


    我媽今天回得很晚,八點多的時候還打電話給我讓我先吃晚飯,不需要等她了。


    媽媽十點多才到家,我當時正在客廳玩手機,知道她還沒吃晚飯後,想去幫她熱一下剩菜。


    媽媽卻搖搖頭說不想吃。


    我擔心,“那你不吃飯了?”


    我媽看向我放在桌上的那袋栗子,問:“怎麽有栗子?”


    我激動地和她講了一遍我幫助奶奶逃脫城管追趕的故事,我媽這才注意到我的膝蓋上的傷口。


    她震驚:“怎麽傷得這麽重?!”


    我說沒什麽大礙,隻要換幾天藥就好了。


    我媽皺著眉,依舊很擔心。


    我走過去,拿起那袋栗子,笑著問她想不想吃。


    我媽看著我這幅蹦蹦跳跳的模樣,無奈地點點頭,“吃,你傷成這樣都要救回來的栗子,我怎麽能不吃 。”


    那天晚上,我們母女倆在客廳分著吃完了一整袋栗子……


    那天之後,我更愛去找奶奶買紅薯了,在我心中,我和奶奶的關係已經超過了賣家和顧客——


    我和奶奶是一起躲過城管追擊的夥伴。


    而且,我媽也很喜歡吃奶奶的炒栗子,吃不下飯的時候就喜歡拿奶奶的炒栗子來當零嘴。


    可是某一天,奶奶和她的紅薯車突然消失了,人間蒸發一樣。以為她隻是偷懶幾天,可直到我從高中畢業,我都沒再見過她。


    我猜她是被凶神惡煞的城管追煩了,換了個地方賣紅薯。


    之後經過其他地方,看到有和奶奶相似身形的人在推著紅薯車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多看兩眼,期待著她就是我記憶中的那位奶奶,但都不是,我就是再也沒見過她。


    如今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在路邊推著紅薯車的人越來越少,我許久沒吃過紅薯,奶奶和她的紅薯車也被我封存在高中冬天的記憶裏。


    可即使過去了那麽久,現在的我依舊能回憶起那袋炒栗子的溫度,奶奶慈祥的笑容和皺巴巴的臉也清晰地浮現在我的腦中。


    希望她在某個地方依舊賣著紅薯,依舊健朗得能躲過所有城管。


    當然,我最希望能再見她一麵,再吃一個她烤的紅薯。


    ……


    *


    我依舊對陳仰林對我說的那句“分手快樂”耿耿於懷。


    第二天,我見他跑去樓梯間抽煙,便想借此機會問個清楚。


    他先進了樓梯間,我慢了一步跟過去。


    我推開重重的防火門,可樓梯間裏空蕩蕩,隻有一扇高窗開著,風正呼呼地往裏吹,哪裏有他的人影?


    我看著那扇窗愣了一下,被腦中出現的那個想法嚇了一跳。我快步走向那窗戶,下一瞬,我的心髒差點從胸膛裏跳出來——


    有人從側邊抓住了我的手腕,將我往前的身體堪堪拉住。


    我以為已經成為肉餅的人正懶懶散散、沒骨頭一樣靠在牆邊,用玩味的眼神看著我,似乎正在嘲笑我剛才那離譜的猜測想法。


    我差點破口大罵。


    他倒是先發製人,問:“你以為我跳樓啊?”


    我喘了兩口氣,驚魂未定地點點頭。


    他嗤笑一聲,“怎麽可能?”


    “你人不在,那扇窗又開得那麽大。”


    最關鍵的是,陳仰林在我這裏一直都是個瘋子,瘋子做出什麽事都不稀奇。


    後來我才意識到,我這時會如此恐懼是因為我一直都知道陳仰林是無法被人抓住的,他瘋狂到可以做出任何事。


    之後的事實證明,我想得並沒錯。


    他鬆開我的手腕,走過去將窗關小一些,然後看向我,笑著說:“放心,跳樓死得太難看了,這裏還這麽高,會更難看的。”


    我笑不出來,沒好氣地問他過來幹嘛。


    他從口袋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細長的煙,低頭叼在嘴裏後,抬眸問我:“你呢?”


    我?對,我是有正事的。


    “你是在怎麽知道我分手的?莫弛告訴你的?”


    他又拿出火機,點燃之後,咬著煙,口齒不清地說:“我猜的。”


    我半信半疑:“猜的?怎麽猜的?”


    他輕輕吸了一口煙,然後轉身,對著窗的縫隙,往外吐了一口煙之後才扭頭看向我,“我比你想象中更加了解你。”


    我對這種沒有邊界的話已經免疫,如今聽了,甚至還覺得有些煩躁,於是我皺著眉沒有說話。


    他見我沉默,又說了一個靠譜點的理由,“他那麽喜歡程箏,跟你在一起隻是湊合而已,人家單身歸來了,他會做什麽,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他說得沒錯,但這話像刀子一樣直戳我心窩子。


    我聽得心口窒悶,直冒怒火,恨不得暴揍莫弛一頓,莫弛不配和我和平分手。


    我抬眼看向陳仰林,發現他正優哉遊哉地抽煙,看向我的眼神裏並沒有同情,甚至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我突然改變主意了,暴打莫弛之前,我可以先把陳仰林扁一頓。


    但我也隻是想想……


    要是把陳仰林打了,秦阿姨一生氣把我炒了怎麽辦?他現在可是我老板的小男友。


    見我沒什麽話要說,他又轉身,對著窗外吞雲吐霧。


    我看著他如今自在又灑脫的模樣,很難將此刻的他和高中時沉默寡言的陳仰林結合在一起,雖然他一直都是難以捉摸的,但高中時的他是表裏如一的隱忍深沉,如今,至少從表麵上看,他是浪蕩放肆得沒邊,和“隱忍”沾不上一點關係。


    樓梯間隻有我們兩人,剛才他又主動聊到了“程箏”這個人,我突然發現此刻是解開我青春期謎團的最佳時刻。


    他和程箏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我這麽想著,便也這麽問了,“你和程箏……”


    他轉過身看我,雙肘撐在窗台上,右手指間夾著那支煙,問:“什麽?”


    我斟酌了一下用詞,“當初你們倆在小樹林……”


    他看向我說:“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我當然知道啊!我想問的是……就隻是那樣嗎?


    “有沒有什麽其他的故事?”我盡量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過八卦,克製自己的語氣,也將眼神降溫。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突然笑了, “你想聽什麽?”


    我慌亂反駁:“不是我要聽什麽!是……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他直起身子,朝我走近一步,“發生了很多事,你全想知道?”


    我一愣,話堵在喉嚨處,我也猜不透自己的心思——


    他隻字不提的時候,我日思夜想,他大大方方要坦白了,我卻又不想聽了,或者說是,我又不敢聽了。


    我往後退了一步,搖搖頭,“額……不想。”


    他挑挑眉,似乎沒想到我這麽快就改變了主意。


    “但是還有一個問題。”我隻需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看著我,微點下巴,“說。”


    “你當時為什麽退學?”


    這也是橫亙在我整個青春期的未解之謎。


    他眸子一閃,低頭將煙摁滅,輕聲說:“交不起學費就退了。”


    大家都知道他窮,可是即使他交不上校服的錢,買不起跑鞋,他還是在我們學校安安穩穩地上了兩年的學。


    這也是他當初備受討論的原因。


    我曾以為他的退學肯定有隱情,理由該是驚天動地,卻沒想到竟隻是交不起學費?


    他這理由,我反正是不信的。


    我提出質疑:“那你高一高二的學費怎麽交的?”


    他則是輕飄飄吐出兩個字,“秘密。”


    我算是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想和我說實話。


    陳仰林這人防備太重,一句話要在心中加工包裹三四層才肯說出來。


    我放棄。


    “好,那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我看向他手中的女士煙。


    其實我想問很久了,但之前擔心冒犯他,便沒問出口,如今我們倆也共事一段時間了,比起之前的確熟悉很多,問問這個問題應該無傷大雅。


    “為什麽抽這種細細長長的煙,比較好抽嗎?”


    他這回倒是認真回答了,“秦姐能接受這味道。”


    乍一聽到他說起秦阿姨,我竟有些沒反應過來,“她能接受這個,所以你就隻能抽這個?”


    他看向我:“不然呢?” 他舉起手聞了聞自己的袖口,“香水,還有衣服,都是秦姐喜歡的。”


    這理由和我想象中的並不一樣。


    我腦袋空空,竟不知要說些什麽。


    眼前的他依舊耀眼精致,可我卻生不出當初那種類似於欣賞的心思了——


    他能夠被人欣賞的那部分其實並不是自己,是被秦阿姨按著她的喜好打扮出來的,還沒有人窺到過他真正的“核”。


    他被包裝得太好,行為舉止也遊刃有餘到我竟忘了他的身份。說到底,他隻是秦阿姨的附屬品,仰仗著秦阿姨的鼻息才能走到如今這步。


    莫弛當初問陳仰林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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