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到了最後,陳仰林除了收獲到一些同情的目光之外,什麽都沒得到。


    梁叔叔很擔心他的狀態,還想給他找個心理醫生幫助他,但陳仰林不肯接受。


    他們家實在是欠梁叔叔太多了,不止錢財,還有人情……


    陳仰林覺得自己一輩子應該都還不完了,於是他不想再向梁叔叔求助。


    等將一切都整理好後,他在家裏渾渾噩噩了半月,總以為自己適應了沒奶奶的生活,可每次看到奶奶那台飽經風霜的小推車,他還是會不自覺地流淚。


    之後,學校老師特地過來詢問他要不要複學,他也拒絕了。


    上學的成本太大,而且此時的他無法靜下心,現在的他隻想著一件事——


    把欠梁叔叔的錢都還了。


    這甚至是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了。


    這並不是一筆小錢,他無法一次性還清,思索許久,最後也隻能從自己能著手的地方開始做起。


    之前他有幾個初中同學畢業後就輟學了,就在不遠處的一家美發沙龍裏做學徒。陳仰林問了問,去裏麵工作是不需要學曆的,隻要有技術就行。當上理發師後,月薪還能有五六千。他便試著去麵試了,老板看了他一眼就把他招了。


    周圍的朋友都說他的皮囊給他加了很多分,陳仰林不以為意,工作了一段時間後,才知道他們是什麽意思。


    即使他洗頭的手法並不是頂尖的,可還是有很多顧客點名要他來洗頭。


    他們洗頭是算提成的,多洗,他就能多賺錢,於是他自然也樂意,仔仔細細地幫顧客洗頭。但他不像其他人一樣會聊天,大多時候,他都是沉默的,隻有在詢問水溫的時候會主動開口。


    就這麽工作了幾天之後,陳仰林竟覺得工作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


    機械忙碌的生活會讓他忘記苦痛的事,每天他都是睡到中午上工,到店後就開始給人洗頭,再被理發師催促著跑腿,下午休息的時候就和朋友打遊戲……


    不知不覺間,一天就這麽過去了,再之後,好幾天就這麽過去了。


    日複一日,像是機器人一樣,不過看著卡裏越來越多的積蓄,他的壓力也在慢慢減輕。


    就這麽規律又平淡地過了一段時間後,在他幾乎已經忘記了他給趙冉寫的那封信時,程箏出現了。


    程箏也是在前幾日才聽說陳仰林在街頭的那家理發店工作的。


    陳仰林對她來說是很複雜的存在,她真的喜歡他,甚至到現在都是喜歡他的,可他就像撬不開的蚌,緊緊閉著,麵對她時,也從不張開。就算她將他再怎麽欺負他,將他罵得再難聽,他對她也隻是冷眼相看,並沒有多餘的表情,更不用說那些她期待渴望的情愫了。


    這讓程箏很是挫敗,所以她惱羞成怒,打算變本加厲地懲罰他。


    那天晚上她被陳仰林拒絕後,直接翹了晚自習回家去了,媽媽見她哭得眼睛紅腫,著急問她是怎麽回事。


    她和媽媽是無話不說的,於是便把事情發展經過和媽媽說了。


    她在媽媽麵前痛斥那男生沒眼光、冰塊臉、不知珍惜她,說之後要讓這個男生好看!


    她邊哭邊罵,好不可憐。


    媽媽哄著她,給她擦眼淚。


    到最後,她好不容易停住了哭聲,在媽媽溫暖的懷抱裏緩了一會兒後,她聽見媽媽的聲音。


    趙冉問:“那男生叫什麽名字?”


    似乎隻是隨口一問,程箏也隨口說了出來,“陳仰林。”


    那瞬間,媽媽似乎愣住了,連抱著她的臂膀都有些僵硬,不過也隻是一瞬,媽媽就繼續問:“陳仰林?”


    程箏見母親感興趣,便多說了幾句:“他很奇怪啊,一看家裏條件就不好,但也不知道為什麽能進我們學校。”


    “而且他不愛說話,性子悶悶的,不過他還挺乖的……不對,一點都不乖,是不識好歹!”


    媽媽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話,她的聲音幽幽的,像在醞釀著什麽,“你說,讓他退學好嗎?直接讓他離開你的世界。”


    程箏一愣,其實她並不覺得需要做到這一步,而且,她對陳仰林還是懷著愛慕之情的,如果他退學了,她見不到他,應該也不會開心,可是媽媽卻意外地堅定。


    程箏有些不明所以,最後被媽媽說服。


    她想,媽媽可能隻是討厭窮人而已吧。


    知道媽媽會處理好一切,她便在家裏又休息了幾天。


    最後一次在學校裏見陳仰林,他對她依舊是那副淡漠的模樣。


    她感到疑惑——他明明知道鬥不過她,卻為何堅決不肯向她服軟?


    她氣不過,於是又欺負了他一次。


    第二日再到學校時,陳仰林已經退學了。


    一直到高考結束,程箏都以為趙冉對陳仰林動手腳隻是在替她出氣而已。


    直到那天下午,她無意間翻到了信筒裏的那封信。是一封手寫信,似乎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她好奇拆開,看到裏麵的內容後,她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站在門口,她偷摸著將那封信藏到口袋裏,回房間又重新看了一遍。她看清楚了每個字,卻像是無法理解其中意思,反反複複讀了好幾遍,這才勉強接受。


    可接受之後,便是崩塌——


    她從沒聽過爸媽談起媽媽的另外一個孩子,也不知無父無母的陳仰林竟是她同母異父的哥哥。


    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的媽媽有可能被陳仰林搶走,緊接著她又想起近兩年爸爸在生意上似乎並不順利,父母二人最近這段時間吵架的頻率明顯比之前高了,如果陳仰林突然出現,她們本就岌岌可危的這個家定會被他攪得一團糟……


    她並不打算告訴母親這個消息,看清了他在信中的要求後,她打算自己解決這件事。


    於是在那天下午,她去銀行取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錢,氣勢洶洶地奔去了陳仰林在的那個理發店。


    見到她時,陳仰林很震驚,知道隻有她看到那封信後,他似乎鬆了口氣。


    如今,程箏在麵對他時,收斂起那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她甚至是恐懼的,擔心陳仰林破壞了她的生活。


    她仰頭看他,聲音都在顫抖,“你到底想要什麽?”


    陳仰林靜靜地看著她,似乎透過了她的臉看到了另外一個人,之後,他眼底掀起了波瀾。


    他往她走進一步,眼神也銳利了一分,“你看了我的信,應該知道我想要什麽。”


    “錢是不是,錢,我給你!”程箏低頭從包裏拿錢,足足一遝,是她攢了許久的零花錢。


    還沒等她將錢給他,陳仰林否認:“你看不出來嗎,我寫這封信的目的。”


    “你不就是要錢嗎?你奶奶不是車禍了嗎?”


    提到奶奶,陳仰林的臉色一變,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他盯著程箏看,“我想要的是媽媽。”


    他突然笑了,神秘又陰狠的笑容,他重複道:“我也想要媽媽,妹妹。”


    他將妹妹這兩個字說得溫柔繾綣,程箏卻被嚇得瞪大了眼睛,她不斷地往後退,大罵:“瘋子!”


    “誰是你妹妹,你做夢,媽媽隻能是我一個人的,你別再做夢了,你不配!”


    說完就像承受不住一樣,她將手上的錢往他身上一扔,紙幣瞬間散開,又被風吹得揚起,在狹窄的空間中飄揚。


    “錢給你,別再來糾纏我們家了,瘋子!”說完這話,她就落荒而逃。


    她跑了很遠才堪堪緩過神來,可即使她已經遠離陳仰林了,她卻依舊忘不了剛才陳仰林對她說的那些話和他那可怕的模樣。


    妹妹……


    她死都不會是他的妹妹。


    之後,她本以為將這件事解決了,卻還是被趙冉發現了。


    她問程箏這幾日為什麽情緒低落。


    看著眼前媽媽關心自己的模樣,程箏終於撐不住,在媽媽麵前嚎啕大哭,將一切都告訴趙冉之後,她抱著趙冉說她不要陳仰林做她哥哥,她不希望陳仰林破壞她們的家。


    趙冉也有些崩潰,她問了程箏幾個問題。


    “他在信裏是說要錢的事嗎?”


    “他奶奶出車禍了?”


    “你把錢給他了嗎?”


    程箏一五一十都答了,趙冉沒再說什麽,抱著她安慰:“你擔心的那些事都不會發生的……我們一家三口會永遠在一起,媽媽沒想過……沒想過要認他。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媽媽現在有了你,不想再要任何人了。”


    程箏聽到這樣的保證,才覺得安心些,“我已經把錢給他了,我們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趙冉點頭。


    母女想要聯手瞞過程建平,可過了沒多久還是東窗事發。


    當時趙冉他們家突然發達之後,他們立刻搬了家,也不再和之前的朋友聯係,以為這樣就能將過去掩埋,可是紙包不住火。幾乎同一時間,不知程建平是從哪裏順藤摸瓜,發現了趙冉瞞了他將近二十年的秘密。他當初和趙冉在一起,本就是看她長得漂亮,性子也乖順,否則當時的趙家是怎麽都入不了他的眼的。


    得知真相後,他自然憤怒,在家裏大發雷霆,不顧程箏的勸阻,硬是要和趙冉離婚。


    任由著母女二人在他麵前哭得梨花帶雨,他都一點不心軟。


    最後還是兩家的長輩出麵,夫妻二人才勉強下台來。


    不過程建平給出的要求是陳仰林之後絕對不能出現在他們眼前。


    趙冉含淚答應,說自己之前也從未想過聯係他。


    “可他就是出現了!要是讓其他人知道你有個孩子,我這臉應該放到哪裏!”


    臉麵重要到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拋棄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妻子。


    趙冉不敢再說話,程箏幫她說:“他絕對不會再出現了!”


    就這樣,一家三口本已破碎的關係又被勉強修複過來。


    第二天,趙冉主動去找了陳仰林。


    又來到這條熟悉的狹窄巷子,她的心中卻不含一點溫情。


    她踩著高跟鞋,殺氣騰騰,仿佛不是來見兒子的,見的是她的仇人,企圖將她重新拉回這泥濘陰暗巷子的仇人。


    而陳仰林今天正好休息,於是將近二十年都沒見過麵的母子終於相見。


    陳家的房子依舊是那麽大,和趙冉當年離開時沒什麽區別。


    她踏過那道角落長滿苔蘚的石頭門檻,穩穩地站在坑坑窪窪的地麵,看著眼前的少年。


    他應該是剛起不久,被理發師當做試驗品染燙過的頭發有些淩亂,穿著一件鬆鬆垮垮的背心和一條黑色短褲,踩著一雙人字拖。


    無人管教、野蠻生長的模樣。


    他在看到她時,徹徹底底愣住。偷偷看過無數次的母親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自然是手足無措,他甚至懷疑這是個夢,不過,隻一瞬,他就反應過來這不是夢。夢中的母親才不會用這般冰冷的眼神看他,她嫌棄厭惡,像是在看什麽粘在身上怎麽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於是胸膛中如同滾入一丸薄荷,讓他陡然猶墜冰窟,陡然清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收手吧阿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浪南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浪南花並收藏收手吧阿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