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平笑著看他,像是故意要惹怒他,他的每個字都擲地有聲:“你們陳家就是沒好命!你爸早死,奶奶也沒個善終,趙冉也不認你,事到如今了,你還不肯認命嗎?”


    程建平的話像刀子一樣一點點將他淩遲,陳仰林痛苦得幾乎要窒息,他體會到了滿腔的憤怒與恥辱。


    人生中最苦痛的三個傷疤被程建這樣輕易剝開恥笑,恨意突然一下膨大,將本就脆弱的他吞噬下去。


    他看著程建平滿臉的無所謂和輕鬆,咬牙切齒地說:“你閉嘴!”


    程建平並不打算停止,他眼中的陳仰林隻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他偏偏要通過踐踏陳仰林的尊嚴來找到自己身為成年人的體麵,“為什麽不讓說?你也覺得這是事實嗎?你奶奶幸好死的早,否則之後也要被你拖累死!”


    陳仰林終於再也忍不住,上前打了他一拳。


    雖然他的個子比程建平高,但程建平身材矮壯,出手的招式也陰毒,陳仰林挨了幾拳之後被趕來的同事攔住。


    程建平著急地理了理自己淩亂的衣服,激動地說要投訴服務員打人。


    而陳仰林看著程建平張揚跋扈的樣子,用力地握緊了拳頭。


    他在這刻深刻體會到了程建平口中的那些差別,可他也暗下決心,他一定一定要讓程建平付出代價。


    他忘了答應趙冉的話,或者是故意不想去記起。畢竟仇恨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放下呢,也隻有這種負麵情緒才能讓他知道自己還是活著的一個人。


    不過他的確沒想到他複仇的機會竟會來得這麽快。


    酒店經理問清楚事情原委之後,許是看陳仰林被打得可憐,隻是警告了他一下,並沒有將他辭退。


    陳仰林在家裏休息了幾天後又回去上班了,之後,他在酒店包廂裏又碰見了那個女人。


    這次她是一個人來吃飯的,一個人吃飯竟開了一整個包間,叫的菜不是很多,但是點了幾瓶好酒。


    陳仰林進去送菜的時候,女人已經喝了一些酒了,保養得體的臉上泛著酡紅,有些少女的姿態。


    見他進來了,女人毫不掩飾地將眼神落在他的臉上。


    陳仰林看她一眼,冷淡地說:“請慢用。”


    女人笑著調侃:“你們服務員都是這種態度啊?”


    “抱歉,請您慢用,如果有任何問題的話,我可以請經理來幫你解決。”陳仰林不想和這些人有過多的接觸。


    女人撐著下巴看他,說:“我一個人喝酒無聊,你坐下陪我聊聊天吧?”


    陳仰林搖頭拒絕,卻被女人拉住手腕。


    “你不想要錢嗎?”女人開門見山,“要不要跟我啊?”


    她正用欣賞的眼神看著陳仰林的臉,“考慮一下吧?”


    陳仰林沒經曆過這樣的事。


    他看著眼前女人的臉,突然想起那日程建平恐懼的模樣,緊接著,腦中便詭異地迸發出一點類似於興奮的情緒,跟當時他吊著程箏時的感覺很像,這種情緒像是細碎的火花,能夠點燃他腦中沉寂許久的多巴胺,讓他體會到久違的愉悅。


    他發現機會就這樣突然出現了。


    他的聲音沙啞,問:“你很有錢嗎?”


    秦姐知道他已經動搖,笑著說:“當然。”


    他問:“你會給我錢嗎?”


    秦姐點頭,“當然,我會讓你進入一個新的世界。”


    陳仰林想,程建平不是說他永遠都碰不到他們的世界嗎?如今,他隻要點頭,就能進入那個世界。


    他那壞掉的身體似乎找到了重新啟動的方法——


    他要大大方方地出現在程建平的眼前,他要讓程建平看得見他卻無法輕易撼動他。


    於是他答應了秦姐。


    秦姐的確說到做到,給了他新的富裕的生活,至於她那些有些奇怪要求,他也盡力完成。


    他深諳兩人是交易關係,各取所需,他當她的玩具,她做他往上爬的階梯。


    秦姐給了他很多錢,他拿到錢的第一件事是給奶奶買塊墓地,在市裏最貴的陵園,他又挑了最好的位置,即使知道奶奶其實並不介意她最後身處何地,但他還是想給她最好的。


    之後他就跟著秦姐生活了,他知道她剛喪夫,目前坐擁許多家產,還有一個正在上學的兒子,可她對他卻知之甚少,不過她也從未在意過,他對她來說,隻是一個可以玩弄的玩具罷了。玩具可以再換,為什麽要去悉心了解?


    她在物質上從虧待他,可他在紙醉金迷的世界中依舊渾渾噩噩,隻有在腦海中想象出程建平恐懼的模樣時,他才會像是活過來一樣,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的計劃是等待時機,然後在程建平自以為最輝煌燦爛的時候將他最想隱瞞的秘密爆出,讓所有上等人都看到程建平大驚失色的惶恐模樣。當然,他企圖傷害的人,也包括趙冉。


    兩人已經沒了關係,她從不在意他這個人,將他看做狗皮膏藥,那他偏要做實了這個稱號,粘著他們不放。


    可他跟秦姐了一段時間後才發現秦姐和程家其實並沒有什麽關係。


    不過他也打聽到近年程建平的公司大不如前了,所以秦姐並看不上他,之前見了一麵之後就沒再聯係他。


    他有些失望,但也告訴自己耐住性子,如今眼前的渠道是他唯一能觸碰到的,他已經踏進了半個身子,絕對不會輕易退出。反正他對人生沒有什麽期待,得過且過,便也消極地等待著。


    但事情很快就出現了轉機。


    那天鬱悅就那樣闖進房間,他一眼就認出她了。


    但也許是他當時的處境過於狼狽泥濘,所以她明明也認出他了,卻也沒有和他相認。


    說起來也奇怪,他以為如今的自己應該不會有任何情緒波動的。但是看見她的時候,他卻覺得有些慌張,仔細辨別,其中還夾雜著絲絲激動。這是他這麽長一段時間以來,除了幻想複仇成功帶來的快感外,唯一體會到的情緒。


    身體裏枯萎的那塊血肉似乎又慢慢複生跳動起來。


    她離開的時候,他刻意從臥室走出來目送她離開。


    她那閃爍的眸子分明就在告訴他,她已經認出他了。


    他對她笑了笑,然後看著她落荒而逃,和多年前一樣。


    之後他裝作不經意向秦姐問起她這個人。


    秦姐隨口說:“朋友的女兒,之前在國外讀書,最近剛回來。”


    陳仰林突然想起那次三人聚會程建平說了“鬱總”和“秦總”。


    另外一個女人的姓氏和鬱悅正好對上。


    他問:“那個朋友是不是之前那個和你在酒店一起吃飯的那個?”


    秦姐皺著眉回憶。


    陳仰林補充描述,“你們當時三個人。”


    “哦,對的,桌上另外一個女人就是她媽。”提起鬱悅的媽媽,秦姐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她很厲害的,整個公司都是自己打拚下來的,現在很多公司都撐不下去了,就她的公司還挺著。”


    “這個鬱總,和當時桌上的那個男的熟嗎?”他問,“我當時看你們三個一起吃飯,以為都很熟呢。”


    秦姐以為他隻是好奇,便和他多說了一點,“挺好的,鬱姐和程總的老婆還是很好的朋友,還有,就剛才那個女孩子和程總的女兒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聽到“程總的老婆”這幾個字時,陳仰林的心髒一跳。


    他看著秦姐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驀然覺得老天爺其實還是寬待他的,在他迷茫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條明朗的路。


    可,路的那端是鬱悅。


    他遲疑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那條路——他決定通過鬱悅來接近程家。


    他也說不清自己的心理,對他來說,鬱悅的確是個特殊的存在,就算是看在奶奶的麵子上,他也不應該也將她拖入局中。可也許正是因為她對他的特殊,才讓他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她。


    後來,他想,複仇也許隻是自己靠近她的一個理由罷了。


    所以在秦姐拜托他去監視鬱悅的時候,他才會一口答應下來。


    之後他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工作,他發現她和從前一樣,表麵上看起來淡漠無情,可內裏依舊熱忱,也像曾經那樣吸引著他的目光。


    知道她有男友後,他有些震驚,得知那人是莫弛後,他更是無奈——


    在他的印象中,莫弛是唯程箏主義者,高中的時候,莫弛便能幫程箏來問他的鞋碼,然後送了雙大小不合適的鞋來,之後也肯定會因為程箏,毫不猶豫地拋棄鬱悅。


    更巧的是,程箏馬上就要回來了。


    所以他使了點小招,讓莫弛提前暴露自己偽善的麵目,他成功讓鬱悅和莫弛分手。


    終於,他覬覦的那個位置沒有人占著了。


    那晚,鬱悅折返回來公司的時候,他便知道鬱悅正在一步步踏進他的陷阱。


    她看他向的眼神是那麽疼惜。


    他熱衷於將自己可憐的模樣展露出來,因為他知道,讓人心疼才是最強的武器。


    不過鬱悅知道得比他想象中多,也比他想象中更加好奇他和程箏之間的事。


    他知道,這也是她對他逐漸沉淪的痕跡,看著她急於求知的模樣,他甚至感到滿足。


    有個人正在不知不覺地偏向他,這種認知讓他感到安定。


    可她似乎也比他想象中清醒,總能在他以為她完全陷落的時候陡然抽離,然後冷著臉將他的預想全部打破。


    雖然期間經曆過一些波折,但最後他還是順利地讓她牽起他的手。


    之後他也發現了鬱悅不一樣的地方,她給了他從未預想過的尊重。當初和秦姐在一起時,他隻是完全地順從,從未表達過自己的想法。而跟在鬱悅在一起後,小到漱口水的味道,大到客廳裏的頂燈,一旦和他相關,鬱悅做決定前便會先詢問他的意見。


    他一邊驚訝一邊惶恐,他能感知到她對他越來越深的感情,卻從不敢驕傲直白地提起這“愛”這個字。


    這個字的意義也過於沉重,他不敢輕易提起。


    而對象是鬱悅,他更要謹慎。


    他始終摸不清他對鬱悅的感情,她隻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可她卻又實實在在吸引著他的目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時常感覺到自己是鮮活的,他時常忘了和程家的恩怨,忘了自己的計劃……


    他猜自己大概是愛上鬱悅了,可他不敢承認,甚至總是逼著自己去否認。


    他知道自己對鬱悅過於殘忍,他想要利用她,便要壞到底,怎麽能摻和著“愛”這樣的詞語?


    如果這樣,兩樣純粹的東西都會被玷汙。


    可是好幾次,他都差點向鬱悅問出:“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應該是情不自禁,明知不該碰這樣的詞語,卻還是不受控製。


    後來他回憶,第一次有這樣的衝動應該是那次他和鬱悅一起對著泛白的天空吞雲吐霧,她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她一直對他笑,十分自信的模樣,讓他有種她能夠把他拉起來的錯覺。他猜這是“愛”的力量,他也的確在那個極冷的清晨中體會到了久違的類似於“愛”的感情。


    第二次該是他第一次用手幫她的那一晚,他知道她在享受,可僅僅是身體而已。她的眼淚是苦的,她不開心。如果不愛他的話,為什麽會不開心呢?他都知道,但他沒有任何表示,隻是殘忍地將她抱得更緊。


    之後她擔憂地看著他的傷疤時,他也察覺到了那不一樣的濃稠的愛意,他記得她並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疤,可她卻如此重視他的傷疤,他不知該怎麽辦,隻能裝作什麽都沒意識到。


    之後,她的愛意越來越清晰,他卻更加不敢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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