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想過,他可能是將那雙鞋丟了,


    後來親眼見到了那雙鞋才知道他沒丟,隻是,他以為是程箏送他的了。


    但當時我並不想和他說實話,許是覺得羞澀又或者是想要在他麵前堅守著那一點點驕傲,我想著,不用著急,我遲早會說的。


    這個秘密我藏了許久,看著他背影漸漸遠離的時候,我意識到,現在就是告訴他的那個時刻了。


    於是我衝了上去將這個秘密告訴了他。


    他感到驚訝,可是眼中迸發出來的光卻慢慢黯淡下來。


    我說:“沒想到是我吧?”


    他搖頭,“沒想到。”


    “那是我送你的第一個禮物。”


    他看了我一會兒,低聲說:“你真的很好。”


    我輕輕說:“我知道。”


    然後我展開雙手將他的身體環住,將自己嵌進他的懷中,他愣了幾秒,然後也用力將我抱住,他抱得很緊,我幾乎喘不過起來。


    我沒忍住,眼眶滾出熱淚,抽泣了兩下後,我在他耳邊鄭重地說:


    “再見。”還是和他好好告別了。


    他用身體包裹著我,幫我抵住大風。


    之後,他低頭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一下,冰涼的唇幾乎讓我心顫。


    他的聲音被大風吹散,可我還是聽清了。


    他說:“再見,我會變好的。”


    這樣就夠了,我隻希望他能變好。


    醒來的時候,我的眼睫濕漉漉的,將枕頭也糊濕了一大片。


    天已經大亮,我走到窗邊,將緊閉的窗簾拉開,陽光一下傾瀉進來。


    前日下了大雨,昨日冷風颼颼,今天的天氣卻很好,陽光耀眼,空氣都是暖融融的。


    我看著湛藍的天,心裏想的是:


    陳仰林,你也看到這樣的好天氣了嗎?


    連老天都在慶祝你的新生活。


    希望你走到哪裏都會被陽光照耀著。


    ??陳仰林(5)


    陳仰林記得程箏訂婚的那天,天氣還不錯,雖然早晨濕冷,但到了中午,太陽便出現了,陽光驅走了昨晚的濕氣,曬幹院子裏的小水窪。


    吃過早餐後,鬱悅坐在院子裏曬太陽,他拿著掃把去門口掃落葉。


    他回頭正好和鬱悅對視上,陽光下,她晶瑩濕潤的眼角十分顯眼,於是他嘴角的笑慢慢僵住。


    他正向對她說些什麽,她卻出聲說要給他剪頭發。


    他坐在院子裏,當她的手指拂過他的臉頰時,他突然回憶起小時候奶奶也是這樣給他剪頭發的,雖然兩人的手並不一樣,一雙粗糙幹燥一雙細膩柔軟,但她們輕柔的力度卻很相似,他的反應和體會也是相同的——


    他閉著眼,小心翼翼地屏息,享受著被這樣溫柔地愛戴嗬護。


    她們甚至連吹落他臉上碎發的氣息都是一樣溫柔的,於是他忍不住提起奶奶,可他沒想到鬱悅會突然掉眼淚。


    他下意識抬頭想要抬頭看她,卻被她阻止了。


    她霸道地說:“不準看。”


    他沒再動,隻是聽著她逐漸急促的氣息。


    他的心跳和她的呼吸掛鉤,她急,他也跟著難受。


    他不知她這眼淚是因為奶奶還是他流的,他希望是為奶奶流的。


    事到如今,他不希望她再為他多流一滴淚。


    他沒想到趙冉會在門口,也沒想到他們這麽早就見上麵了,本以為在門口他便會被趙冉攔住,但鬱悅卻大大方方承認他是她的男友,她巧舌如簧,兩三句就將他帶到了宴會廳。


    這裏比他想象中更加奢華,比他預計中更加熱鬧,不小的宴會廳坐滿了人,廳的中心有一個很大的舞台,他不由自主地在腦中構想著自己踏上舞台的模樣——


    所有人都在台下看著自己,有熟人也有陌生人,他們的目光也該是各種各樣的。


    他知道,等他說出真相之後,有人會憤怒,有人會覺得好笑,也會有人會對程家幸災樂禍,但大部分人隻會將他當做一個插曲,當做聊天時的談資,幾天之後就將這件事忘記。


    他都知道,可他就是這麽孤注一擲,他隻想要程建平那一瞬間的暴怒和恐懼。他想讓程建平知道他不僅能夠出現在他麵前,還有能力破壞他精心準備的訂婚宴,讓他感到畏懼。


    可是當他真的排除萬難,站上了萬眾矚目的位置時,他卻猶豫了。


    身邊的程建平蠢蠢欲動,台下百人目光如炬,有溫度一樣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情緒也莫名被燒得焦躁。


    他很想不顧一切地拋出自己預想了幾百遍的話,可是,腦中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再等等。


    等什麽呢?


    他看向台下的人。


    他先是看到了遠處的那一對新人,他們打扮得精致,神情卻十分驚慌,像是知道他想要破壞他們的婚禮。程箏緊張地握住了莫弛的胳膊,皺著眉頭,十分擔憂。而莫弛也不像當初那樣驕傲自滿趾高氣昂,他也在恐懼。


    可他們的恐懼不足以留住陳仰林的目光,他挪開眼神,看向坐在不遠處的秦姐,她兒子就坐在她身邊。


    秦姐正緊張地看著他,她的兒子也在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陳仰林知道秦姐最寶貝的就是她的兒子,為了兒子,她可以拋棄所有,如今自然害怕他在眾人麵前抖出兩人曾經的關係。


    但秦姐想多了,就算是為了她兒子,他也不會說出他和她的關係。


    他沒有一個疼惜自己的母親,但他也不想刻意毀掉別人的母親。


    最後,他看到了鬱悅。知道他是帶著目的接近她,卻依舊接受他、包容他、給他許多珍貴的愛的鬱悅。


    他將她拉下水,最後甚至用了她男友的身份進入了會場——


    他和她已經綁在了一起,如今他打算在幾百人麵前說出自己不堪的身世,他知道最後他傷害的不隻是自己,鬱悅也會被他拖累。


    可是,鬱悅突然對他笑了。


    她是場上唯一一個知道他計劃的人,甚至也知道他接下來說的話會傷害她,可她還是對他笑了。


    為什麽呢?


    他想他大概知道,是因為愛。


    她愛他,所以就算知道會傷害自己,她也選擇支持他。


    但他接下來要做的舉動配得上這份愛嗎?


    他思考著這樣的問題,之後他又想起奶奶還有梁叔叔,他甚至想起了那個他從未見過麵的父親……


    他發現其實這個世界上是有很多人在愛著他,即使是現在,也有人正在愛著他。


    他們給他無限的包容和善意,他卻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被那始終沒得到的母愛蒙蔽了,被那不甘的恨意裹挾了,不曾將自己的眼光落在那些愛自己的人身上。


    奶奶在世的時候他沒有珍惜,如今又要為了“恨”去傷害那些愛他的、無辜的人嗎?


    他問自己,一定要得到母愛嗎?一定要去抓握不住的東西嗎?一定要去複仇嗎?一定要將大家的生活都攪得一團亂嗎?


    最後,他得到了答案。


    不一定。


    他真的累了,決定放過自己和他人的時候,他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


    說出那些不輕不重的祝福後,他放下話筒。


    看到程家人鬆了口氣的表情,他並不覺得不甘,隻是有些無奈。


    他決定放過所有人了,卻還是想要和趙冉好好談一談,他知道隻有她能解開他的心結。


    趙冉答應了,他們進了一間沒人的休息室。


    兩人站得很遠,像是陌生人,眼前的趙冉甚至比剛才還緊張,“你要問什麽?”


    陳仰林直白地問:“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丟下我們?”


    趙冉一愣,卻依舊激動,“你覺得都是我的錯嗎?有人想過我的感受嗎?!”


    陳仰林沒說話,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趙冉繼續說下去,“當時為了和他在一起,為了生下你,我甚至和家裏人決裂了!”


    趙冉用“他”來指代他的父親,甚至沒有說出他的名字。


    “但是後來呢?你剛出生的那段時間,他們都為了你出門賺錢了,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有人管我的死活嗎?我一個人從白天等到黑夜,隻有你不停地在我耳邊哭,我能怎麽辦?我壓抑得快要死了,有人知道嗎?”


    陳仰林看著眼前趙冉痛苦回憶的模樣,感同身受一般,突然也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那天,他很晚才到家,回來之後就跟我商量要出去做什麽外貿生意,我本來是不肯的,可是你瘦巴巴的模樣真的讓人心疼,所以我最後還是同意他去了,可是他才出去第二次,就沒再回來過了!”趙冉聲音嘶啞,臉都憋得通紅,“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呢?我為了他,為了你,拋下我自己的一切,結果他走了。我知道他命苦,那我的命就不苦嗎?”


    “我就要守著你,守著那個沒有男人的家過一輩子嗎?我明明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你們為什麽要拉著我不讓我走?!”


    聽著這樣的話,陳仰林似乎能在腦中想象出當初趙冉的絕望模樣。


    他想說些什麽,可是張了張口,還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該給你的補償,我也給你了,我能給你的也隻有這些了。”


    “你也要知道,如今你的出現給我的人生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趙冉深呼吸幾次之後,慢慢恢複了平靜,可是說出的話也格外冰冷。


    “我還是那句話,請你別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也別再像今天一樣,好像一定要做出什麽傷害我們的事。”


    如今她和陳仰林坦誠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希望陳仰林知道她的難處,能夠放過她。


    見陳仰林的眼神已經動搖,她知道自己應該成功了,“這就是我想說的話,如果沒有什麽要問的話,我就要去宴會廳了。”


    訂婚宴快開始了,她怕錯過什麽環節。


    就在她即將轉身離開的時候,沉默了許久的男人終於開口,他沙啞著嗓子問:“你後悔嗎?”


    他隻是說了這四個字,趙冉卻知道他在問什麽。


    他問的是嫁給陳赴民後不後悔,生下他後不後悔?


    這個問題,趙冉早就問過自己無數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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