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問出這話的一瞬,她隻覺應對無措,若將軍避之不談,或是直接說她癡心妄想,那她又該如何自處?


    當下,她是不由怯懦得生出些許自認衝動的悔意來的。


    而霍厭卻不知她內心正翻湧著欲將人裹挾窒息的苦愁與糾結,聞言後,他甚至猶豫都很少,當下理所應當地反問道:“本將軍想給誰,誰敢說個不字?”


    施霓莫名地沒有安全感,聽了他這話,隻想尋護地主動往他懷裏貼了貼,同時輕輕開口,“將軍抱……”


    被重重撲了香,霍厭喉結不由一滾,當下是被她這的柔嗲語調刺激得不輕,於是隻好輕咳一聲來作掩飾,克製住心頭那翻躁不停的沒出息的欣喜若狂。


    “這樣抱行不行?”


    施霓嚶嚀了聲,如實地搖搖頭說,“有,有些勒了。”


    霍厭隻好微鬆,蹭著她鼻尖說,“要抱時撒嬌,抱得稍重了又要撒嬌,霓霓,我看你是想要我的命才是……”


    “我不要將軍的命。”聞言,施霓從他懷裏微起了些身,隨後眨著美眸認真地看向他道,“我隻想要將軍的俸祿,卻不敢……”


    說完,施霓眼神水怏怏的一動不動,她明晃晃地誘著霍厭,等他寵愛自己,親口言下諾。


    “不敢?隻要不是做殺人放火,違逆王法之事,在這上京城裏,今後有我護著,你大可肆意妄為,不計後果。”


    施霓咬住此話的重點,不禁低喃重複出聲,“今後?”


    大概是她今晚表現出的不安情緒實在太過明顯,聞聽又一番試探之言,霍厭有所敏覺地垂眼,從上覷看下來。


    鷹隼鋒眸自逼人心,施霓想避卻沒能避開。


    霍厭兩指捏起她的下巴,四目對視之間,他輕易就探出施霓眉眼間,此刻正想極力遮藏住某種情緒。


    略微沉吟過頭,霍厭並未點破她,當下隻眼瞼輕動,輕輕歎息一聲。


    試探也好,算計也罷,他今晚自甘溺陷,完全是心甘情願被她牽著鼻子走一回了。


    “我早說過,你是本將軍的人,誰也不可再覬覦。當初那話,並不隻是床榻上不負責任的癡言,隻是你一直不曾信我。”


    施霓微怔然,原本她隻以為,將軍為了今日能與她繼續親熱下去,大概會言辭模糊地將這危險話題躲過去,卻不想,他正麵回應得不能再正麵。


    “當真的?”


    她心頭微熱,話落同時,心間更是不禁生出些自以為是,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意來。


    將軍對她向來明誠,是她一直半真半假,不肯輕易鬆下戒備外殼。


    想了想,沒等霍厭開口,她又及時把利害關係挑明,也公平的給他反悔的餘地,“會,會承冒很大的風險,你也應清楚的,我這樣是……是在拖你下水。”


    “你的水,我願意下。”


    ……


    自小玉接管了雨桐軒及附近宮苑的清管任務後,隔日一次的整體清掃,她帶著手下人是一次都未曾落下過。


    於是不到七日,經過三輪徹底的清除,這些廢舊宮苑煥然一新的程度,簡直直接可以迎進來新的得寵娘娘。


    不過大梁有些莫名其妙的宮規在,先帝妃嬪所居的宮苑,待主子過世院空後,要隔上三年才能住進新帝的妃子。


    這雨桐軒就是如此,如今距先前住在這的穎太妃去世已有兩年,大概要到明年,若皇帝後宮再添新人,那此地便不會再被遺忘角落,終年無人問津。


    隻是,“終年”的說法實在太長。


    夜靜幕寂之際,便是規矩要被打破之時。


    蠟燭繼續燒燃,施霓落枕於榻,不想隻是被壓著親親。


    她放空思緒,伸手摸到他臂上的箭傷,這傷當初是為救她所受,於是施霓幾乎一下就精準尋到了位置。


    她躲了躲,叫霍厭看自己,而後低低地問,“將軍的陰毒,進京後再犯過幾回?”


    霍厭喘著,沒打算相瞞,“隻前日。”


    進京後他已找容太醫看過,也拿過清熱解毒藥方,所以眼下這毒症再犯,其實並不再像以前那般難忍。


    他派人進宮傳話,實際不過是想尋個來見她的理由,最近她因教習一娘娘學舞,可謂實實冷落了他。


    “那就好,看來發病頻率已得以控住。”施霓麵上憂色少了些,緊接又問旁的,“那毒勁還似從前那樣霸道嗎?”


    這問題……霍厭聞言沉吟了下,沒立刻回。


    又聽施霓關懷地再次催促,他這才對上她的眼睛,麵色無異地點了點頭,“發作起來,還是難忍。”


    施霓蹙眉,“怎會如此,那你前日發作時……將軍……”


    她欲言又止,仿佛是有些難言的在意,而後慢慢將眼睛瞥去一旁,猶豫半響才不明意味地開口確認道,“那將軍可曾尋了別的女娘?”


    “絕沒有!”霍厭聽得眉心一擰,當下立否。


    “可是那毒症……”


    霍厭看著她,倒沒避諱許多,遂直言說,“未釋出來,靠藥在緩。”


    聞言,施霓咬了咬唇,眼神含空,瀲灩著霧霰繚繞。


    一番糾結後,她心間已下決定,方才將軍的言諾,已給了她足夠自搏的勇氣,而這些相付,她也是誠意自願的。


    她伸手推了下他的肩頭,輕言道:“將軍,先去滅燭吧。”


    霍厭身軀當即一頓,幾乎是話音剛落,便意會出她的語中意味。


    這份誘,對他來說實在太大。


    施霓還在目光茫茫的釣著他,見他不動,她眼神困疑著帶著羞,“那……將軍是要亮著燭?”


    問後,又不聽他答,施霓隻好嚐試動手主動幫他解衣,動作間帶著些因不熟練而致的遲慢。


    而此刻霍厭心頭自是萬分掙紮,咬牙艱難作決,他到底還是眯眸攔下了她的手。


    接著,他出聲喑啞磁沉道,“不可。要你,起碼是在帶你出宮之後。”


    他的諾沒那麽輕,也很清楚,他若真那樣做了,施霓自會更不安,更患失。


    “毒祟一時不解,你便要忍一時的折磨,我不願你受苦,更不願你去找別人。”


    施霓麵上微澀,眼下被他一拒,實不知該如何做了,她隻知道將軍對她好,她也想同樣回饋而已。


    無措間,更有失落。施霓並不知他拒絕得有多艱難辛苦,眼下隻以為自己對他來說,還不足以令其失神癡溺。


    “我的心肝就在這,我何需再去找別人?”他搖頭歎她多想,出口時不覺竟自然成了情語。


    他不自然,施霓也紅了臉。


    霍厭籠罩著俯看她,目光從她的白皙前額,陸續落在鼻尖,唇峰,脖頸,直至……他停滯。


    “我尋別的用藥之法,霓霓可允?”


    她自薦枕席都未得他鬆口,還有什麽不能允的?


    於是點頭,聲音弱弱的翁然,“我願為引。”做你的藥引。


    霍厭垂目,吐出一口氣,眼神深濃低下,啟齒咬落她鎖骨下的衣帶。


    “衣服,我賠。”


    想起她的前言抱怨,霍厭沉啞補了句。


    而後,他沒空隙再開口。


    用藥,自是要喝出藥汁來才管用的。


    ……


    翌日清早,霍厭為了掩飾行蹤,從宮裏偷摸出來後,特意繞遠去了一趟城郊演練場。


    待他神不知鬼不覺地進營,之後又刻意佯裝成睡眼惺忪的模樣,從主帥營帳中出來時,路過的兵長見狀,忙麵露驚詫地過來招呼見禮。


    “將軍昨夜留宿軍營了嗎?是我們犯了馬虎,若非見了將軍的麵,居然都未曾察覺。”


    霍厭輕咳一聲,麵上繃得緊,開口語氣卻平直。


    “無妨,你們照常訓練即可,我巡視一圈,完畢後便回將軍府。”


    “是!”


    在軍營露過麵,他的目的也達到,之後聽領班兵將匯報操演情況,再看時辰,轉眼已接近午時,於是霍厭沒再繼續耽擱,上馬後直奔回將軍府。


    隻是未曾想到,策馳進入主街後,他遠遠就看著將軍府門口列了好長的隊伍,馬車轎輦,箱重篋曳,看來自是有人遠道而來。


    待離得更近,就看那正對府門中央的馬車旁,站著位脊背略微佝僂的的熟悉身影。


    竟是方嬤嬤,霍厭眼神之中當即閃過驚喜和詫異,心想方嬤嬤在此,那母親豈不是也已從塬壁過來?


    “嬤嬤,你們怎麽……”


    霍厭從高壯馬背上一躍而下,腳步急促向前,聲音隨之高揚而至。


    見著軍候到,將軍府內外的院仆們,還有自塬壁來的婆子丫鬟,全部停下替夫人收整行裝的動作,而後紛紛恭敬俯身行禮。


    而自小看著霍厭長大的方嬤嬤,聞聲欣歡回頭,又幾步踱挪過來,她目光倍思剛要屈膝見禮,就被霍厭快步上前立刻攔下。


    “嬤嬤不必如此。”


    方嬤嬤卻是堅持,扶著霍厭的胳膊,目光閃過些許淚瑩,“規矩不可壞。自上次分別,轉眼已有半年之久,將軍真的是瘦了。”


    “嬤嬤精神看著盈沛,我便也放心了,母親她……”


    聞言,方嬤嬤遮了遮淚,趕緊引著霍厭往院裏走,邊走邊說著,“夫人思念你,自上月捷報傳到塬壁,就一直盼著你能快些回家。可你傳信過來說京中還有些瑣事要處理,還需耽擱些時日,夫人想想,便決定進京暫住些時日,一來能在你近旁,二來,也順便看看京中的舊友。”


    話音才落,迎麵就見一端持雅麗的婦人,步搖顫晃著快步奔來,後麵丫鬟緊追,直提醒著夫人慢些。


    霍厭目光一滯,幾步上前,當即跪地,“母親!是孩兒不孝,叫母親勞神掛心!”


    “淮兒……”程夫人不忍濕目,抱著霍厭的頭,雙手又愛珍地捧在他臉上,開口顫聲,“我的兒,西涼鏖戰數月,身上可是又添了新傷……”


    霍厭起身,拉住程夫人的手寬慰,當下直搖頭,“隻是些小傷,現已無礙了,母親不必多憂思。”


    程夫人卻是變了變臉色,語氣微沉重,“西涼人素來狡猾,當年害了你父親,如今輪到你與他們打交道,若是你再出事,我在這世上活著也沒什麽意趣了。”


    霍厭當即蹙眉,“母親莫要說這不吉之語。西涼如今早不複當年,老將垂暮,年輕一代的軍將更沒有一個能擔重任,在我眼裏,根本不足威脅。”


    這話的確叫程夫人稍得安心,可當下思憶起霍乾,叫她愴苦的一顆心又不由浮展神傷。


    見狀,方嬤嬤忙上前過來話圓,“夫人,將軍剛從外回來,還沒落得歇腳的空閑,有什麽話咱們還是去屋裏慢慢再敘吧。”


    程夫人點點頭,怕自己繼續失態,於是忙抬手遮了下麵,接著便被方嬤嬤攙扶著進了內室,霍厭緊跟其後,心頭同樣浮出晦澀。


    父親的死,何須母親來提醒?那自是鐫刻在他心間正中,經年不忘的至深愴痛。


    當年伏擊過父親的西涼敵首,在之後的兩國對戰中,早已被他親自斬殺,可那還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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