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寧樂看他鬆得這樣不猶豫,一時更氣,眼睛瞪著他就問:“你給本公主說清楚,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又為何身上還穿著兵士的盔衣,你和剛剛那人,是在說什麽?”


    常生很高,給她說話時都要睨下眼來,而寧樂最受不了自己被他俯視,故而沒等他回答,就不講道理地糾纏道。


    “不許俯視看我,我是公主,你該敬著我。”


    常生擰了下眉,看她腦袋才堪堪到自己肩膀,一時若有所思,“那要怎麽看?”


    “我不管。”寧樂慣以的驕縱,在他麵前是一點沒有收斂。


    常生對別人可從沒有過這個耐心,聞聽此言一時眉心微蹙,語氣無奈道:“寧樂,你講講道理。”


    “寧樂?你竟敢直稱本公主名諱,若我父皇知道,你定會……啊!”


    寧樂繼續為難他的話還沒說完,腳步驟然淩空一懸,緊接著腰間也立刻感覺到了一股托力,她睜大眼睛,十足驚詫。


    而後慢慢意識到如此姿勢,兩人的確是可平時對話,可他這回竟是直接把她托抱起來,手臂都快貼上她的臀了。


    “這樣可是敬著公主了?”常生邊反問著,臂間更是同時收了收力氣。


    寧樂從小被寵溺長大,皇帝唯一的一個金枝玉葉誰敢不敬著,而當下,她卻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無禮對待。


    她沒忍住紅了臉,神色是又惱又慌,於是再啟齒間也變得口無遮攔起來,“放……放肆!你敢這樣對我,我,我父皇知道了一定會殺了你。”


    常生眸間忽的冷下,口吻含戾,“寧樂,若你再拿梁帝的名號來威懾,我不能保證對你還有這個耐心。”


    寧樂一時被他唬住,沒反應過來其話語間的深意,隻當他是不喜被人威脅。


    於是聲音悶悶的,瞬覺委屈,“你什麽都不怕,也不把我這個公主放在眼裏,我不拿父皇來壓你,難不成要隨你欺負嘛。”


    到底是害怕被摔,所以寧樂被托抱起來時,手臂幾乎是下意識地環住了常生的胳膊,說話間兩人胸膛相挨,絲毫起伏都能感受分明,於是寧樂有些不忍得臉頰直泛緋暈,而常生也是不自在地錯避開眼。


    就這樣僵抱了會,常生麵無表情地覷著眼,開口略微不自然:“不用提別人,你自己的名字就管用。”


    “什麽?”


    “我隻說一遍。”


    寧樂眨眨眼,哼聲往他肩膀上不滿地推了推,“常生,你又對我無禮。”


    常生眼皮輕抬,語氣帶著輕狂,“罪名這麽輕嗎,我以為公主要說,在下非禮。”


    非禮!?他敢說這話,是又不知尊卑了!


    寧樂立刻板起臉來提醒,“常生,本公主已經對你夠寬容的了,我是皇室貴族,大梁皇帝最寵愛的女兒,而你的身份隻是個太……”


    忽的就覺那個詞很咬嘴,寧樂不願意說出來。


    心裏掙紮又矛盾,明知曉彼此身份之隔,可有些衝動卻難以忍住,寧樂心知,若自己真要堅持尋人初衷,定會在京中引來各方非議,尤其,自己還未成婚。


    可想想自己的親姑姑圩陽大長公主,不也是在駙馬去後,為了廖解寂寞私下裏養了幾個麵首嘛。


    都是大梁公主,姑姑能做的,她為何不能?


    常生又那樣好看,她隻想要好看的人在身側伺候,至於駙馬,若是不同意她留常生在身側,那就不配娶她。


    寧樂在暗暗思量著這個,卻不知常生已看了她好久。


    而且,她避之不談的話題,常生卻不放過。


    “太什麽?”他要她把話補全。


    “你還問,這個不應該是……恥於說出口的嘛。”


    寧樂不解,腹誹著想不管再怎麽說,那也是身體上的殘缺,他該很介意才是。


    “恥?”


    聞言,他嗤笑了下,沒等寧樂琢磨明白他口吻的意味,便忽的臂間收力把人複而摟實。


    兩人挨得太近,他開口間的氣息幾乎多數都噴灑在了她的頸間。


    熱得灼人,癢得鑽心,“小公主,若不是對你有這個意思,我可沒那多耐心。”


    寧樂隻覺得自己要被他揉進身體裏,當下愕然詫異,眼神隻顧茫茫地看著他,忘了要開口斥責。


    “感覺不到?”他笑笑,突兀地動了下腰,眼神卻始終是漠的,“這樣呢,還覺得恥嗎?”


    感覺到硬挺,寧樂瞬間瞪大眼,眸底盡是震驚。


    他竟不是……


    “喜歡我?”維係環抱她的動作不變,常生問得十足輕佻。


    寧樂震驚未減,卻依著本能下意識點了下頭,意識到自己承認後,她頓覺羞恥難耐。


    剛想否認找補,常生已然幽然啟齒。


    他湊近,唇瓣幾乎快要貼上她的脖子。


    “那,我和你父皇,你選誰?”


    ……


    北線再次傳來急報,密間傳信,言稱西涼大王子拓跋川已然偷偷拓兵到了壑隗,逼近城衛線。


    壑隗是梁軍的戰時儲糧倉,戰略意義重大,意識到拓跋川在打什麽心思後,梁帝當即便坐不住了,於是將原本所定的十日整軍開拔的時限,一下提到了七日。


    也因此,霍厭隻得提前入營拔兵。眼下,全營兵將所需冷器壯馬還未盡數整點完畢,要將這些全部趕在三日之內完成,霍厭自是披星戴月,根本分不出絲毫閑暇回府。


    於是連帶著副將荊善,還有單起和蒙琤左右兩位校尉,都跟他一起住在了軍營裏,不再歸家。


    念及有些戰士還未來得及和家人話別就臨時被急召入營,所以霍厭特批,在晚間用飯休整時的兩刻鍾內,若有親屬來尋,兵士們便可於營外邊角處的那三間毛坯房內,臨時與家人告別,隻是為了紀律嚴正,每人也隻有一次名額。


    將軍們忍著對親人的不舍,再次穿上戰服隨時準備出征號令,而他作為主帥將軍,嚴於對下,於己身,便更要以身作則來表率,不可有絲毫徇私寬坦。


    所以,除去三天前離府時與母親做過正式的告別外,他這幾日並未見過家裏人,同時腦袋裏的一根筋弦繃緊,也是原陣隨時等待梁帝下命北上。


    他自是知曉當下不是惦記兒女情長的時候,可隻要一想起施霓在他走前,麵上流露出的不舍憂思,他整顆心便是被死死揪住。


    怎會不想?尤其念起留府的最後一夜,兩人麵臨眼前的即刻分別,簡直半點時間不願浪費,遂那整整一夜,霓霓根本無底線地甘願縱容,於他身下,簡直媚浪地化成了絞磨人的妖精,他完全享受瘋了。


    曆經無數血腥戰場,多次在閻王爺手裏搶回一命的霍厭,當時是真的恨不得死在她身上,把命都給了她。


    收歸思緒,霍厭望著不遠處迎風揚起的霍字黑金織錦旗幡,又順著人群偏多的地方,看到不少兵士在偏仄毛坯房外與妻子擁懷,一時確覺寂寥。


    天色愈發昏黑發沉,霍厭轉身,又毅然走向兵陣操演中心,照常威然巡察,同時將心中泛起的那點旖靡,生硬地壓抑克製住。


    涼風刺麵,勉強叫他歸複清明。


    ……


    將軍府內,施霓主動在午膳時間來到東屋,想陪程夫人一起吃頓中飯。


    雖然也知曉如此自作主張,恐有被趕出來的風險,但念及將軍即將離京北上,對於她來說,都是心頭酸澀難忍,而程夫人又如此愛重她這唯一的兒子,在這個時候,她心裏怎會不落寞。


    將軍雖常勝,更有戰神之盛名,但天底下沒有哪家的父母,會忍心看著兒女冒生命之險,即便是以為民為國的初衷,叫他們甘願也是極難的。


    施霓善解人意,想著如果程夫人需要自己的陪伴,她不介意主動放下身段,來和這位老人家親近。


    於是施霓提前親手做好了幾盒桂花酥,在食用午膳之際,心情忐忑地帶著糕點,主動登上了東屋的大門。


    見到她進來,程夫人是下意識蹙了下眉,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眼神所帶的意味卻很冷淡。


    見狀,施霓不敢上前,隻好把手中食盒遞給身前的嬤嬤,而後模樣乖順地開口。


    “母親,這是我親手做的糕點,想送來給您嚐嚐,而且母親放心,事先我已打聽好母親吃茶時口味一向偏淡,所以做這桂花酥時,白糖我隻放了五分,應是和母親的喜好。”


    “我素不愛吃這個。”


    程夫人沒猶豫地開口,拒絕意味明顯,而後收回眼,優雅地端起一盞相印蘭花的釉白瓷杯,小口地呷飲著。


    施霓難免感覺有些挫敗,不過還是沒有立刻就走,而是聲音低低地又說了句。


    “將軍不在府內,不日更是要北上禦敵,今後這偌大的院子隻留我和母親兩個,想想實在覺得孤單。況我在京中並沒有友伴,更無言語解悶者,所以,若是連同母親說上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兒媳實在不知該如何艱難度過這數月。”


    施霓主動示弱,卻並沒有主動問及程夫人是否會覺寂寥,因為她知道,就算答案是肯定,依著夫人的高傲,也定不會對自己傾訴的。


    於是,她幹脆聰明一點兒,隻言懇意切地相述自己的情況,既把用意說明,又不會叫程夫人覺得丟了麵子。


    果然,程夫人聞言後看了她一眼,眸間終於不全是冷淡之色。


    “說得如此可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將軍府虐待了你。”


    施霓立刻招憐地搖搖頭,“將軍和母親都是良善之人,旁人怎麽如此做想。”


    看她這副樣子的確不像是裝的,可憐楚楚的嬌弱樣,甚至連她個老婦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惻隱憐愛,更難怪序淮會著魔似的喜歡。


    程夫人猶豫半響,最後板著臉勉強才說,“罷了,以後序淮不在府裏,你若想來這邊用膳也行,不過你若來得晚了,錯過飯點,東屋可不會給你留餐。”


    若是程夫人真不願意,就算她再怎麽裝可憐都沒用的。


    所以她猜得沒錯,真正寂寥畏懼孤單的人,其實是程夫人,以後日日同餐解語,她也算是幫將軍在人前盡了一份孝心。


    於是施霓麵上立刻掛起乖溫的笑,又屈膝致了下禮,懇切說道,“謝過母親,以後我天天都來東屋蹭吃蹭喝,還請母親莫要嫌棄我食太多就是了。”


    “隨你。”就你這小細腰,還能吃得下半碗飯不成,程夫人悄悄腹誹了句。


    不過她麵上當然還是端持著,於是很快,程夫人麵上就又恢複成了外披刺蝟硬殼的防備模樣。


    施霓知曉要徹底打開兩人心中結締還需慢慢來,所以她並不急於求成,試圖與其一次交心。


    而後,兩人算罕見氣氛不錯地一同用完午膳,期間彼此都默契地未發一言,待嬤嬤將殘羹收拾下去,程夫人忽的又主動向她問話。


    “序淮此番擁兵北上,征討西涼,你該是心情很複雜吧。你是西涼族人,即便嫁給我兒,可身上畢竟流的是西涼一族的血,這個天生注定誰也改變不了,所以在你心裏,究竟是盼序淮勇猛挫敵,再擴我大梁版圖,還是想著母國取勝,有朝一日能複返故鄉?”


    這話分量沉重,幾乎與質問無疑。


    於是,原本相處溫和的氛圍瞬間消失殆盡,當下隻留猜忌和戒防。


    施霓眼神認真,聞聲正視著程夫人的眼睛,啟齒說得十分清晰。


    “自嫁將軍,便是夫妻同命。將軍勝,我亦榮,若將軍蒙難,我定生死追赴。”施霓說得字字懇誠。


    話落,程夫人的眼睛沉沉凝在她身上,半響不曾移開,目光像是要看進她心裏,窺探到她最真實的內裏心聲。


    而施霓半點不生怯地回視過去,這就是她的真心話,她自當不會心虛半分。


    母國和將軍,在她心裏都沒有思擇必要。


    她選將軍,無可置疑。


    最後,到底是程夫人率先避過目光,她轉頭看向窗外,突兀言道:“大概率是明日出征啊。”


    施霓也順著看過去。


    就聽程夫人喟歎了口氣,“今晚是他最後一夜留京,你依我命,去營中送別序淮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霓裳帳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施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施黛並收藏霓裳帳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