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不和我口味,你多吃些,別浪費。”霍厭忽的開口。


    施霓眨眨眼,目光落在滿桌佳肴上,不免問道:“七八道菜,都不和嗎?”


    “不和。”


    “……哦,好的。那我多吃點啦。”


    其實本來施霓也沒想吃太多的,可是擺在她麵前的甜口栗粽、螃蟹清羹、甜芙蓉燕窩、偏偏都是她平日裏最愛吃的那幾道。


    於是不免貪口,縱容自己吃得滿足些。


    落筷後拿起錦帕擦了口,施霓又看了眼端坐在旁的將軍,看他確實全程都沒怎麽動筷,於是有些過意不去地提議道,“夫君若還餓著,那我再去吩咐小廚房做些夫君愛吃的菜來?”


    霍厭卻不給麵子,“不必,沒胃口。”


    怎麽這麽奇怪,沒胃口還叫人鋪擺這麽一桌?


    施霓想不明白,微聳了下肩,隻好招手示意婢子們過來把桌上的菜收下去。


    都快子時了,施霓不想叫這些候在旁的仆婢們困得睜不開眼還繼續強撐幹等,可霍厭在這,她們便不敢怠慢。


    施霓體恤下人,於是看了眼隔壁浴房,想了想問道:“夫君現在要去沐浴嗎?”


    霍厭看過來,“你洗過了?”


    “……洗,洗過了的。”施霓慢了半拍才回,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話,可被他問,意味忽的就感覺不太一樣了。


    “方才以為你沒洗。我在營中衝了涼,不用了。”


    施霓輕哦了聲,見將軍沒了旁的吩咐,便自作主張叫屋內候著的仆婢們可以先下去休息。


    屋內人少,便安靜多了。


    於是乎當下驟然響起的一聲悶雷,著實把施霓嚇得不輕,她差點沒忍住尖叫出聲,同時把手扶在心口上來緩解懼意。


    待稍微平複,她看向霍厭,不確定地問道:“夫君今夜,睡西屋嗎?”


    兩人現在尷尬著,酒後的事忘了最好,隻是她不知道將軍的心思究竟如何,對她,又是什麽態度。


    應聲,霍厭看過來,目光凝在她臉上。


    半響後,他麵無表情地錯開眼,語氣默然,“我睡書房。”


    話落同時,外麵又傳來駭人的狂風呼嘯聲,霍厭好整以暇地抬了下眼,好似很期待她的反應和接下裏要說的話似的。


    施霓沒明白他眼神的深意,隻當他不願,於是便想若如此,自己上趕著就沒勁了呀。


    遂點點頭,乖溫地不強求,“時辰不早了,那夫君過去便早點歇了吧,我叫小玉跟著幫夫君添床被子。”


    霍厭麵容一沉,立刻蹙眉反問,“你自己睡?不怕?”


    施霓覺得自己怕雷這事還挺丟臉的,被將軍刻意一提不禁臉色紅了紅。


    她如實回:“有些怕……不過我待會叫阿降進來陪我就好了,以前在西涼時她……”


    “夠了!”


    施霓這話還未說完,就被霍厭略顯暴躁地出言相阻,他目光忽而冷得發沉,看著她,隻剩寒意。


    “你在西涼的過往,我一個字也不想再聽。”


    施霓手指攥緊了些,低下頭輕輕應了聲,“夫君與西涼有夙怨舊恨,是我不該總提。”


    霍厭強忍壓抑,周身再現滿滿的疏離之態,他怕自己失控造就無法挽回的局麵,於是赫然轉身走出西屋,毫無先前的留戀。


    看著他冒雪而出的背影,施霓一人留在原地,一時悵然若失。


    窗外風雪狂作,息了燭火,阿降守在榻下才叫施霓心頭懼雷的怯意淡些,懷揣著些許心事,她入睡艱難,睡得更是不踏實。


    而此刻書房,霍厭站在窗前看著外麵濃黑的夜,背影苦寂。


    艱忍心頭銳痛,他就這般直直熬了整夜。


    ……


    西屋的事全被程夫人留意著,所以她自是知曉,昨夜裏他們夫妻兩人是分房睡的。


    擔憂施霓那溫吞沒脾氣的性子會受了委屈,於是不放心地一大早便尋了個由頭,主動過來西屋給施霓出主意。


    害怕施霓臉皮薄,所以程夫人有些話沒明著說,隻委婉地提點。


    “序淮這幾日每白每夜地在城郊演練場訓兵,今日倒稀罕,不僅沒出府門,書房的門更是半步沒出,方才,下人們連早膳都沒送進去。”


    施霓有些意外,覺得這的確不像將軍的行事作風。


    程夫人看了她一眼,又補了句,“也不知道序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先前他在外征戰苦了好幾個月,回來後又累得日日不著家,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他這麽熬。”


    施霓自是聽出程夫人話裏的意思,想了想,卻是猶豫地開口,“我知母親想叫我過去看望,隻是……”隻是將軍未必願意看到她。


    “年輕人鬧個別扭再正常不過,鬧得厲害,好得也是極快。”程夫人顯然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說完直接把方嬤嬤手裏提著的食盒拿過來,抬手遞給她,同時更是歎了口氣,又說,“這回算是我倚老賣老賣個臉麵,序淮是咱們將軍府的主心骨,他這般,全府上下都跟著不敢心安。”


    程夫人這般言道,施霓哪裏忍心不應,於是歎了口氣,心想自己碰壁就碰壁,總不該叫老人家跟著憂心成這般。


    “母親自己注意身體才是,您放心,我待會就去。”


    “好孩子。”程夫人拉著施霓的手,目光在她身上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而後認真思量著說道,“雪天就別穿素衣了,襯得人臉色不好,娘去給你挑一件。”


    一個“娘”字,順口的親昵,卻是施霓近二十年來奢求不得的情感,聞言,她情緒瞬間於心頭翻湧,當下更是錯愕著懵怔在原地。


    而程夫人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說完便徑自走過去打開衣櫃想幫施霓挑衣服,看她沒有跟過來,於是又揮手衝她招了招,“快過來呀。”


    施霓吸了下鼻,知道自己這是太高興了,於是忙應了聲,麵上難掩欣悅地立刻微笑走上前去。


    程夫人不辭辛苦,為她挑得認真,先是拿出件藕粉色的對襟襦襖,搭配印花的百褶半裙,可對著施霓周身上下比上一比,又覺得這顏色實在壓不出施霓五官的張揚美豔,可看她櫃裏的衣裙、襖衫大多還是淺色居多,於是不滿意地回身問道。


    “你這裏有沒有紅色的裙衫,櫃子裏的怎麽都這般素氣。”


    施霓抿了下唇,心想衣櫃裏的裙子都是新置辦的大梁款式的衣衫,而大梁本身民風端謹,並不以明豔為美,所以她後期置辦的自是入鄉隨俗,淺顏色的居多。


    至於紅色的,她的確是有。


    當初離開西涼京都濰垣,她帶來的十箱行李,其中有七箱都是款式各方明豔的衣裙,隻因後來沒有什麽場合穿到,所以她大多數嶄新的衣物還一次都沒有被動過。


    “說話呀,有沒有?”程夫人又催促。


    施霓隻好如實點了點頭,“有的,就是……”


    後麵的說,施霓臉色訕訕有些說不出口。


    西涼的衣裙向來以露腰為美,一些在大梁人眼裏看了會臉紅心跳的衣物款式,其實在西涼也不過是尋常場合的女子打扮。


    這是風俗不同,各有優缺,自沒什麽好指摘。


    隻是施霓在西涼可以穿得沒有負擔,更以自身豐腴身材為美,可在將軍府,她若還那麽穿恐怕到時都不等別人議論什麽,她自己都會覺得不端雅,更覺得十足豔媚。


    總結就是,地點的不合時宜。


    可程夫人卻堅持叫她去換一身紅裝,怎麽拗也拗不過,施霓最後隻能被迫妥協。


    心裏想的則是,實在不行真的穿上叫夫人看一看,恐怕到時不等自己說,她就先覺不妥地叫自己趕緊脫了,畢竟穿成那般去給將軍送飯,不成半分體統。


    可是沒料到的是,在看著她穿著勾身露腰紅紗裙款款媚媚地依步走出時,程夫人隻默了一瞬,而後立刻從木架上拽過一厚實的連帽披風給她嚴嚴實實得在外照了層。


    動作完成後,看著她目含鼓勵地認真說道:“嗯,就這麽去。”


    “……”


    程夫人走之前,又特意交代施霓要好好畫了個妝,而施霓對鏡描完眉,終於做完最後一道工序後,這才反應過來似乎哪裏有什麽不對。


    她穿成這樣去書房,將軍會不會誤會什麽?


    思尋半響,她大概猜出程夫人所想,估計是想叫她顯出示好的姿態,以此來引得他們關係融冰,可將軍心思難摸,此事估計沒這麽簡單。


    施霓微微歎息一聲,到底決定迎難而上,親自去一趟。


    ……


    方才,屋內侍候的婢子隻有阿降,故而外麵的人並不知程夫人所為何來,更不知曉施霓要出門去何處。


    這時,珍兒在旁目光一轉,而後分外殷勤地湊上前來問了聲,“夫人這是提著食盒要去何處?”


    施霓存了戒心,沒回。


    阿降不明情況,隻當尋常地說道:“我陪姑娘去給將軍送食膳。”


    珍兒笑了笑,看了眼外麵,一副為主分憂的模樣,“這雪下得大,看著短時是不會停了,瞧這外麵陰寒寒的多冷啊,夫人又何必受罪自己親自走這一遭,不如就叫珍兒替夫人分憂去送吧。”


    施霓麵無表情地直視前方,很罕見地對待下人沒有好臉色。


    “珍兒,你並不是我近旁的丫頭,就算我不去,便也是阿降和小玉替我,你現在並沒有在將軍麵前露臉的資格,做好你自己的事。”


    言語威懾完,施霓並不想在她身上過多浪費時間,於是走得幹脆。


    而珍兒留於原地,愕然心驚,更是在西屋眾多婢子懷疑揣測的目光裏,惴惴不安地匆急避回了屋。


    忍不住猜想,施霓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麽。


    阿降心思單純,現在還在摸不著頭腦,“姑娘,珍兒她犯了什麽錯,惹得姑娘這樣好脾氣的人都說了重話苛責?”


    施霓默了默,而後踢了腳一旁的雪堆,吃味地猜測說,“現在回想,總覺得她看將軍的眼神很纏溺,我都很少那樣好不好。”


    阿降臉色瞬間嚴肅,“這個小賤人若真敢動這份心,都不必姑娘出手,阿降都不會輕易放過她。”


    “嗯,從今日起你格外留意她些,尤其注意下她近日有沒有和府外的人聯係。我也想是自己猜錯。”


    “是,放心吧姑娘。”


    兩人三言兩語,很快就到了書房門外。


    想想自己究竟穿了個什麽東西過來,施霓有點過不去心裏的坎,便更不想被第三個人察覺,於是很快遣走了阿降。


    敲了敲門,裏麵沒人應。


    再瞧。


    就聽不耐煩地一聲嗬斥,“滾!說了不吃!”


    施霓伸出的手驟然僵在半空,她終於知道將軍就算是對自己疾言厲色,那也是十足克製收斂的,不然照這個語氣,她簡直怕自己真的被嚇死。


    猶豫了片刻,她沒再敲門,隻小聲表明身份。


    “夫君……是我。”


    心驚膽顫地等了片刻,沒聽到裏麵傳來吼聲,施霓漸漸鬆了口氣。


    於是硬著又問,“那我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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