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處刀口凝出了厚重的血痂,但奇怪的是,這一塊厚厚的血痂,竟然和大腿下麵的血肉難分難舍的粘連在一起,使得這雙腿依然連在身體上。


    穆無霜半閉著眼,水中的指尖按上傷口。


    霎那間,血痂底部裂開一條細縫,絲絲縷縷的血氣在水下彌漫開。


    細微的疼痛,令穆無霜想起受傷時的情形。


    她身為正道第一法修,奉命除魔,然後重傷。


    再之後,一幫烏壓壓的魔眾裏走出來一個修士,他麵露愴痛,舉起彎刀斬斷了穆無霜的雙腿。


    之後她就昏死過去,再醒來時,已經身在魔界。


    蒸騰的水汽烘在臉上,穆無霜眼睫半垂,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血痂。


    力道掌控得不好,一線血氣在水裏洇開。


    血氣漫開的瞬間,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驟起。


    穆無霜雙眼猶然緊閉,似乎完全沒有感知到黑暗中的動靜。


    寂靜無聲。


    穆無霜依然沒骨頭似的靠在池壁上,隻是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懸停在水麵。


    她的右手還往下滴著水,看得出是剛剛才伸出水麵的。


    濕淋淋的兩指間,穩穩夾著一根細如發絲的銀針,針尖發黑,顯然淬了毒。


    穆無霜水漉漉的眼睫緩緩掀開,目光清亮,沒有半點困倦之意。


    她眼神落在山間的漆黑叢林。


    簌簌的林葉聲響起,有人穿行其間,兀自朝溫泉池走來。


    那人的身影漸漸明晰,很頎長,一襲玄色鬥篷,在月光下泛著點冷意。


    玄色鬥篷下,歸覽的臉龐看上去越發皎白。


    他手裏拎著個暗紅的東西,一見到穆無霜,就把手裏的東西扔垃圾似的扔到溫泉池旁邊。


    穆無霜眼尖,一眼看出來是一團血肉模糊的肉球。


    一陣風吹來,穆無霜冷得瑟縮了一下肩膀。


    旋即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光著身體浸在池水裏。


    穆無霜臉一紅,瞬間將整個身體都浸到水中,隻留下一顆頭顱在水麵。


    歸覽好像沒注意到穆無霜的動作,隻是盯著地上那團爛肉,半晌沉聲道:“用我的香,後悔嗎?”


    穆無霜:“什麽?”


    歸覽抬起頭,目光有些莫測地看她:“這東西想殺的是我。”


    少年指了指穆無霜放在池邊的香料包,“幽蘭香從前隻有我用。這魔物循香認人,聞到這香氣就發瘋,所以才會襲擊你。”


    迎著歸覽的目光,穆無霜恨不得把頭也縮進池水裏。


    不要看著她說話啊!


    你們魔修沒有男女大防的嗎,不會尷尬的嗎?


    穆無霜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大護法,求你了,能不能轉身背對著我說話?”


    歸覽的視線從穆無霜的臉流連到輪廓隱約的池水裏,皺起眉頭,而後背過身去。


    歸覽一轉身,穆無霜幾乎是同時間破水而出,飛快地掐個訣烘幹身上的水,開始穿衣服。


    一邊穿,一邊聽見前方傳來歸覽的嗓音:“原來你介意這個。”


    穆無霜被嗆了一下,十分懷疑歸覽的腦子被狗啃了。


    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誰會喜歡自己光溜溜地站在人前啊,難道大護法有這樣裸露的癖好?”


    穆無霜說完,衣服也穿得七七八八。


    她抬起頭,發現歸覽的背影居然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說道:“沒有。”


    穆無霜:“……你以為你很幽默嗎?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有吧。”


    或許是穿衣係帶的聲音消弭了,歸覽緩緩轉過頭來。


    他眸色紅鴿血一般深,眼神定定地看著穆無霜的臉,似乎在考量著什麽。


    “尊上不是魔界出身的吧?”


    歸覽目光幽幽,眼睛裏蘊著莫名的沉意。


    穆無霜被他的語氣一嗆,頗氣惱地一挑眉:“大護法,本尊的私事應該輪不到你來探究。”


    話音剛落,歸覽纖長的眼睫倏然一顫。


    少年神色晦暗不明,眉目冷涼。


    他說道:“尊上的私事,屬下的確不當管。”


    “先行告退。”


    歸覽的玄色鬥篷在夜風中獵獵飛揚,少年修長而單薄的身影很快消弭在林間。


    隻是在歸覽臨走時,穆無霜明顯看到了他的身形朝溫泉池邊歪了歪。


    白霧繚繞的池旁空空蕩蕩。但那裏原本擺著一包剛從宮裏拿出來的香料。


    穆無霜揉揉太陽穴,很有些鬱悶。


    小氣鬼,一包香也不給。


    回到寢殿,穆無霜一踏進門,就看見那個據說已經被歸覽“殺死”的婢女正神情惶惶地守在殿門。


    見到穆無霜,婢女眼神一亮,說道:“尊上,方才心魔護法來見您,還見不到就回——”


    “尊上。”


    一道輕佻又微啞的嗓音自後方傳來。


    他的聲音略帶點磁性,偏偏音調如沐春風,有種難以言說的誘惑。


    穆無霜轉頭,迎麵一個容貌清貴的青年悠悠然踱步行來。


    他相貌極好,眉眼間笑意盈盈,望去就讓人心生喜意。


    婢女回頭望去,驚喜道:“尊上,這便是心魔大人——”


    心魔躬身一禮,含笑道:“尊上夜安。屬下慕尊上直諒多聞,實乃女中堯舜,一世之雄,故而自請來為尊上解憂。”


    他話音清潤動聽,生得又好看,顰笑間甚至有幾分不辨雌雄的豔美。


    但這不是重點。


    更引人注意的是,青年眼波盈盈,長睫綿軟地顫動。


    順著他修長的脖頸看下去,能看見鬆鬆散散的大敞領口,露出一整片光潔潤澤的緊實胸膛。


    穆無霜眼神落在心魔大敞的衣襟上,沉默了片刻。


    身後的婢女已經悄悄附在穆無霜耳邊補充:“心魔大人名喚東尋,是專精於蠱術的大能呢。”


    東尋半低不低地垂著眸,姿態低微,模樣欲語還休。


    他精於蠱術,懂得如何養蠱下蠱。但蠱這種東西,本質上隻是工具。


    蠱術大成者,所擅操縱的,乃是人心。


    他半闔的眼簾下,遮擋住的不是柔情,而是漠然的盤算。


    東尋如願看到穆無霜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直白而且充滿了探究。


    他微微縮了縮手指,就有一陣綿柔的夜風拂麵而來,剛好把他的領口又吹開半分。


    氣氛剛剛好。


    然後,東尋就聽少女語氣真切道:“心魔大人,你衣服沒有穿好。”


    東尋臉一僵。


    他牙一咬,手一掰,臉上神色依舊從容:“尊上,這是屬下的穿衣風格。”


    說罷,東尋又把自己的衣襟往下拉了拉。


    穆無霜眼皮跳了一跳。


    心魔護法,你可守點男德吧。


    此情此景,穆無霜忽然便想起方才在溫泉池時,自己反問歸覽的那句話。


    ——“難道大護法有這樣裸露的癖好?”


    思及此,穆無霜望向東尋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


    她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開口問道:“東尋,你是不是有什麽裸露癖?”


    東尋:“?”


    少女漂亮的眉頭微微蹙起,思量片刻,又道:“人的喜好是自由的,本尊沒有阻攔你的意思。”


    “……不過,本尊想問問你,在荒川澤有這種癖好的人多嗎?”


    穆無霜目光灼灼地看著東尋,顯然是對答案有著非常旺盛的探究欲。


    然後她就發現東尋的表情有些古怪的驚悚。


    東尋嘴唇動了動,緩緩抬起手攏上衣衫,袒露的修長脖頸和光澤鎖骨霎時不見蹤影。


    穆無霜見他動作,忙勸解道:“我沒有看不起裸露癖的意思,你露的其實挺好看的,在荒川澤應該會很有受眾,隻是我不喜歡這樣直白的露,我會更偏愛朦朧美那款。”


    一番話下來,東尋唇角的笑有些壓不住。


    他心底生出一陣悚然的嚴峻感。


    這新尊,看上去並不像他所想的這般簡單。


    自己勾引的意圖這樣昭彰,她卻無動於衷,仍然言笑晏晏地裝瘋賣傻。


    拒絕他也便罷了,還拋出“癖好人數幾何”這樣的問題,是在借機敲打他勢力單薄,莫要多生妄念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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