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要做的,是平和地卸去身上的魔尊職位,然後再回家。


    穆無霜一邊思量一邊朝回走。誰知半路上,好巧不巧地又見到了那個守門的婢女。


    穆無霜對她微笑,婢女卻一臉焦急地開口道:“尊上,您怎麽起身也不同婢子說聲,還在這片林間遊蕩啊!”


    穆無霜疑惑道:“怎麽,本尊不能在這散步嗎?”


    婢女急得臉都紅了:“不是!奴婢沒有那個意思。”


    她露出驚惶又忌諱的神色,低聲說道:“尊上,您有所不知,歸覽大人每年的今日,都會像失心瘋一樣殺人,見誰殺誰,無一幸免,眾魔都心驚膽戰地繞路走。”


    穆無霜眼都沒抬一下:“哦,他修為沒我高,別怕。”


    她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畢竟這裏是魔界嘛,前魔尊發發瘋怎麽了,還挺正常的。


    少女魔尊慵慵懶懶地支了支下巴,說道:“別那麽緊張嘛,看看天邊的太陽,多好看。你們荒川澤的太陽還真是奇特啊。”


    婢女望一眼天邊,臉色忽然呆滯了。


    她顫顫巍巍地伸手指著天:“這、這是歸覽大人外露的魔氣啊尊上!!”


    第9章 心魔


    穆無霜怔了片刻,都不用侍女提醒,拔腿便朝夕暉最濃烈的方位去了。


    她倒是沒想過,這夕光竟然和歸覽有相關。


    空氣中漸漸飄來絲絲縷縷的漂浮血氣,腥且臭,很熏鼻子。不論再聞多少次,穆無霜依舊很難適應這樣的氣味。


    抬頭望去,徹亮的雲煙繚繞著半段山崖,正是她方才朝下鳥瞰的高處。


    歸覽恰巧就在崖底的窪地。


    站在那方山崖能看見山下平野的多數景象,獨獨不能見腳下石壁另一側的地方。


    山崖上的人自然也不會知道,崖上是繚繞金光雲霧,崖下是泥濘紅血焦屍。


    窪地裏的泥濘蜿蜒著殷紅血跡,玄衣厚氅的少年立在屍堆中央,垂在身側的手還在嗒嗒嗒往下滴血。


    穆無霜的眼神先是落在歸覽身上,而後一點點挪移到地上的屍體。


    保守估計,這一塊兒死的人有三四十個,還不包括那些算不上人的低智妖獸。


    屍體七倒八歪,死狀千奇百怪,斷頭剖腹穿心腰斬樣樣俱全。


    穆無霜心道:歸覽不愧是前魔尊,殺人業務確實熟練,還花樣百出。


    她絲毫不嫌棄場麵血腥,一具一具屍體看過去。


    穆無霜很快發現這些屍體的共同點。


    雖然血液和銳器把他們身上的衣衫浸潤割裂得很不分明,但依稀能辨認出,他們身上穿著一致的衣服。


    不出所料的話,應該是某個修仙世家或者修真門派的弟子。


    而且這些弟子必然有任務在身。遊曆是不可能遊曆的,哪個正常學子遊曆能遊到魔界內部來。


    唯一的解釋便是,這些人是來執行任務,而且任務內容應該挺可能與歸覽有關的。


    穆無霜踩在殷紅的濕泥地上,蹲下.身去摸一具屍體的腰間。


    看身份令牌,是鎖定身份的最高效率法。


    外出執行任務的世家弟子,一般都會隨身攜帶令牌。


    “篤篤”的沉重腳步聲在耳邊響起,穆無霜聽得一清二楚,但伸出去摸令牌的手依舊穩穩當當。


    血腥氣中,少女纖細白皙的手指利索地扯出一個扁平的銅黃牌子。


    牌子邊角圓潤,做工精致,底部還用紅繩墜了一尾斑斕的流蘇。


    隻是牌子上的姓氏和刻名的地方都被血跡染得模糊了。


    穆無霜眼神一凝,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她握緊那令牌,正要起身用錦帕擦了仔細看。


    一隻硬底玄色龍紋靴倏然入她眼簾,靴頭一頓,精確又狠厲地將那令牌流蘇碾在腳下。


    穆無霜抽了抽,沒抽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靴履的主人。


    歸覽居高臨下地看她,掌中已經聚集了濃厚的魔氣。


    下一刻,那魔氣便轟然朝穆無霜砸來!


    穆無霜屈臂在前,生生格擋了一下。


    藕節般的小臂霎時多了道被熏烤過般的炭黑痕跡。


    一招接完,穆無霜有些心驚。歸覽的戰力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竟然隱隱有些和她不相上下。


    可是,她的魔氣能夠清晰地感知到,歸覽明明低她整整一截境界。


    一擊罷,歸覽紅眸微閃,似乎不相信自己的一擊居然不能讓獵物斃命。


    他眼睛直直盯著穆無霜,一言不發,又自掌心凝聚起了魔力。


    轟——


    血泥與塵沙飛濺,這一次,輪到歸覽後退了半步。


    好半晌,歸覽忽然掐了掐指尖,眼神閃爍了一下:“是你。”


    他說完這話,眼睫一眨:“穆無霜?”


    “本尊踩進泥裏的東西,你扒什麽。”


    穆無霜此時沒心情和他扯皮。


    她緊緊盯著那個樣式熟悉的令牌,道:“鬆開。”


    歸覽沉沉地看著她,忽而森森地笑:“你認識他?”


    他的鞋履仍然穩穩踩著那塊令牌,隻是又揚起另一隻腳,隨意地踢了踢那具癱軟的屍體。


    歸覽道:“真可惜,他該死。”


    他說話的當兒,穆無霜已經使了勁力將那塊牌子搶來。


    歸覽收回腳,眼神幽暗地看她拿巾帕一點一點把那塊牌子擦幹淨。


    血汙泥濘一點點褪去,黃銅質地的令牌終於能夠映出點兒天際的絢爛輝光。


    光澤泛泛間,是一個“穆”字。


    下麵記名的位置刻著一個陰陽八卦形狀。


    穆無霜心頭沉重之餘,又長長鬆出一口氣。


    不是她認識的人。看這八卦形狀,應當是個算命先生。


    隻是不知道這隊弟子為何要帶著個算命的出任務。


    歸覽看著穆無霜手中那塊銅牌,眼裏浮現出某種凶戾殘忍的意味。


    穆無霜頓在原地默然了一陣,便將那令牌小心放在算命人屍身的一側。


    她還未站起,耳側忽然傳來獵獵風聲。


    沙土塵泥一瞬間迷蒙了穆無霜雙眼,劇烈的罡風環繞整片窪地蒸騰而起。


    泥濘的窪地瞬間成為了一個颶風眼。屍首和泥土都被席卷起來,隻有立在風口的歸覽巋然不動,看不清神色。


    穆無霜被刮得一踉蹌。她擰眉,抬手推了道厲風直直打向歸覽。


    她不慣用魔界的功法,手裏打出的仍是穆家的法術。


    淩厲的颶風眼中,其間一縷風悄無聲息地忤逆了方向,卷著幾片枯葉,開始逆行。


    這風隻是細細的一縷,卻竟然有螳臂當車之勢,直接朝著粗壯的罡風束衝擊上去!


    嘩啦——


    兩風相撞,激開千層氣浪。


    穆無霜心頭狠狠一跳。


    這一次交手,她與歸覽,竟是勢均力敵。


    可是她並沒有留手。穆無霜操縱的這縷風束用了最狠厲的力道,目的就是為了快速結束戰鬥,一擊潰退。


    更為不妙的是,此刻,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歸覽身上的魔氣正在節節攀升。


    隨著魔氣一寸一寸暴漲,歸覽眼瞳越發深沉,漆黑一片,完全看不見平日虹膜中的微紅光澤。


    風止,少年的瞳仁幽黑不見底。


    沒有焦距,沒有光澤,一副非人的無機質模樣。


    穆無霜看著歸覽這副模樣,心中警鈴大作。


    她對付過不少魔修,歸覽這種情況雖然少見,但穆無霜仍然是見過的。


    暴漲的修為,沒有瞳孔沒有焦距的眼眸,預示著這個魔修自主意識完全剝離,取而代之的是身體中潛伏日久的心魔。


    換言之,眼前這個人不能完全算是歸覽,而隻能算是歸覽的心魔。


    他媽的。


    穆無霜腦子嗡嗡,差點爆出一句粗口。


    心魔是修士心障惡化產生的魔體,平時潛伏在丹田裏,一旦受到外界刺激,就有可能取代身體,成為身體的主人。


    那玩意之所以是心魔,正是因為它是主人怨念的衍生物,沒有完整的獨立意識。


    簡而言之,就是滿腦子惡念,除了幹壞事之外啥也不會。


    被心魔取代的個體會極端地踐行原主藏在心底的惡念和欲望,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所以危險性極強。


    心魔出現時,個體的戰鬥力將暴漲。至於暴漲的代價,就是在心魔肆意妄為之後經脈爆裂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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