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無霜心髒開始發疼,她晃晃腦袋又眨眨眼,那種感受開始越發深刻。


    她直覺裏麵會有什麽關鍵的東西,於是提步走向帳篷。


    身後,那個俊朗男魔聲音疑惑:“小娘子,別去啊,那東西邪氣很重的,你承不住——”


    穆無霜偏頭道:“多謝,隻是我得去看看。”


    後麵男魔的眼神逐漸變得有些古怪和莫名。他拉了拉身上約等於無的衣服,麵色凝肅地後退了幾步,遠離穆無霜和帳篷。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他是看這娘子順眼才提點她兩句,既然她執意要去,那他也沒有辦法。


    前方,穆無霜已經來到帳前。


    她蹲身,將帳內飄落出來的那一張薄紙撿起來。


    皺巴巴的紙張上,用稚拙又漆黑的墨跡密密麻麻寫滿了“救救我”。


    明顯是孩童寫的,字句全擠在一處,行距間滿溢著絕望和惶然。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不再當鴿(煙)快看這是粗長的三千字!


    第18章 大劫


    穆無霜捏緊了那張紙,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濃烈。


    這種不安並非源於對危難未卜的不安,而更類似於即將揭曉謎麵的緊張。


    穆無霜幼時外出時,曾經見過一個男人臥在荊棘遍布的從林地上,不知生死。


    在她將手指探上那人鼻間的前一刻,心中的膽顫之情才真正湧上了頂峰。


    此刻亦如是。


    穆無霜的手緩緩搭上簾前帳幔,微一用力。


    下一刻,她的手卻被飛揚的帳簾推了出去。


    帳子自發啟開,簾子向兩側大敞,露出帳內的空間。


    一如穆無霜在外麵看時的狹□□仄,隻有一個牆角大小的空間,偏偏這空位被一具孩童軀體占滿了。


    這樣大小的空位原本也不該裝得下一個孩童,因此孩童的軀體緊緊蜷縮著,手腳都抱著頭,以一種極其古怪的姿勢擠在那個角落。


    正對敞開簾帳的正中央,隻能看見脊背和黑發纏繞的後腦。


    看到這玩意的一瞬間,穆無霜就覺得自己的眉心火燒火燎的,更難受了。


    她候了片刻,沒見那小孩有動靜,便試探著用手指戳了一戳它。


    “你好,你還活著嗎?”


    也不知道是這一戳還是這一問觸發它的應答機製,孩童原本縮在膝彎裏的頭動了動,隨即猛然扭轉過來。


    穆無霜目瞪口呆。


    這玩意的身體沒動,頭卻整個兒轉了一圈,居然也沒擰斷脖子。


    更讓人驚悚的是,孩童所露出的那張臉。


    他皮膚冷白,眉眼精致,睫羽纖長,瞳眸裏隱隱泛著猩紅。


    這容貌,這眉眼,完全就是幼年版歸覽。


    幼年歸覽的臉蛋小小,弧度圓潤,少了許多分明的攻擊性。


    他臉頰邊散落著粘連成一縷縷的頭發,髒兮兮的,顯然是很久沒有洗滌過。


    小歸覽睜著透紅的水眸,直直望著穆無霜。


    他眼睛裏沒有暴戾也沒有漠然,一片通透,紅水晶似的。


    稚嫩的嗓音響起來:“姐姐,你是來救我的嗎?”


    他聲音微弱,帶著點啞意。


    穆無霜實話實說:“我不知道,我隻是想進來看看這裏麵有什麽。”


    小歸覽眼眸微微垂下,似乎有幾分失落。


    他臉上的神色有些恍惚,聲音更低了:“那你可以給我一點吃的嗎,我餓了好久,快要沒有力氣了。”


    小歸覽說完抬起眼,抿緊了嘴唇看她。


    他的眼睛紅如鴿血,卻通透明亮,寶石一樣泛著瑩瑩潤澤的微光,看上去格外漂亮乖巧。


    對上這樣的眼神,穆無霜忽然心底一顫。


    她問:“為什麽沒有東西吃,是因為提前把靈石花完了嗎?”


    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穆無霜留意到小歸覽身上的衣物盡管肮髒,但仍然能看出是上好的緞子。


    雖然不算頂頂貴重,但能夠用得起這料子的,絕非尋常人家,不至於餓得奄奄一息,連口飯都吃不起。


    歸覽仰起稚嫩的臉龐,目光有些茫然。


    他細聲細語道:“家裏早就沒有錢了,爹和娘讓我出來自己找點吃的。”


    穆無霜皺起眉頭:“哪有讓小孩自己出來掙吃食的?況且你穿這衣服,又怎會揭不開鍋?”


    麵前的歸覽看上去可憐巴巴,可是他的話和身上透露的信息實在是自相矛盾。


    穆無霜盯著小歸覽的眼睛。


    歸覽一愣,旋即他白皙的鼻子忽然一皺,眼角和鼻峰瞬間泛起重重的紅意,眼淚啪嗒一聲就落了下來。


    紅寶石般的瞳眸睜得很大,水珠自眼底一顆顆滲出來,像滴滴答答的泉眼。


    但小少年的表情怔愣愣的,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掉眼淚。


    除卻紅紅的鼻頭和眼角之外,他臉上沒有半點要哭泣的神色,隻是茫然地愣在那兒。


    穆無霜一下就慌了。她一貫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最看不得別人哭。


    這下也顧不得什麽疑點了,她趕緊從腰間的儲物囊中翻出一塊靈米餅,隔空遞過去:“別哭啊別哭啊,給你吃就是了。”


    歸覽仍然怔怔地流眼淚。


    靈米餅湊到他眼前的那一刻,他才好像終於回過神來,僵硬抱膝的手臂緩緩挪動了一下,終於換成了正常人會有的姿勢。


    他好像很久沒有活動過,站起來時手腳發出喀拉喀拉的骨節碰撞聲。


    直到歸覽站起來時,穆無霜才看見他身下那塊地麵的原樣。


    這處狹小,先前歸覽縮在這裏時她還沒發覺。歸覽一站起來,霎時就露出了積在角落的一大灘半幹未幹的血。


    小歸覽爬出帳篷,站起身,伸手去接穆無霜那塊靈米餅。


    穆無霜維持著遞餅的姿勢,目光卻落到歸覽胸口處。


    小歸覽胸口赫然插著一把靛藍色的短刀,刀身盡數沒入了他心口,隻剩下板正堅硬的銅柄。


    刀口下,汩汩的血一邊淌一邊滲開,漫了一身,把原本漂亮體麵的織錦綢緞浸得暗沉無光。


    歸覽卻毫無所覺一般,沾著血的小手接過那塊餅大口大口吃起來。


    他看上去真的餓了很久,狼吞虎咽,偶爾被嗆一下,布滿淚痕的臉上就會飄起難耐的神色。


    穆無霜沉默地看他吃東西,忽然就有些恍惚。


    她其實也有過餓得吃不上飯的時候。她幼時走失過,很多天找不到家,沒人管她,她就去偷了城中小販的一籠肉包子,然後被那人追著打了一頓。


    那個時候,小穆無霜拖著一身的傷,一邊哭一邊吃她自己用身體護住的包子。


    包子髒兮兮的,也冷了,但眼淚是熱的,穆無霜咽著眼淚把包子吃完了。


    她到現在還能記得自己那時候的難堪樣子。販子罵她是乞丐,罵她是浪蕩婊.子家的下賤胚,隻會做偷雞摸狗的勾當。


    她出身世家,這是穆無霜第一次挨打挨罵。她惶恐到幾近抽搐,一邊哀求,一邊蜷著身體不肯鬆開懷裏那籠包子。


    因為再不吃東西,她就要餓死了。


    穆無霜望著小歸覽滿麵眼淚的樣子,問他:“還要吃嗎?”


    歸覽搖搖頭,輕輕道:“夠啦姐姐,謝謝你。”


    隨著最後一口餅吞下,他的身體忽然漸漸變得透明。半透明的小歸覽看著穆無霜,說道:“謝謝你,姐姐。”


    他露出一個饜足的笑:“姐姐實現了我的願望,我可以替姐姐算一卦,或者滿足姐姐的一個小願望。”


    直到這時候,穆無霜才想起來之前那個腹肌男魔說過的話。


    他說帳篷裏的是魔童,用於占卦許願,但是這東西邪氣很重。


    穆無霜感受著自己經脈中磅礴到恐怖的魔力,再望向那個歸覽模樣的魔童,眼神中多了一些挑釁。


    嗬,魔童魔童,說到底還是魔。


    在魔裏,還能有東西會比她更邪?


    穆無霜豐沛的勝負欲一下就冒起來了。不就是邪氣纏身,她倒要看看誰比誰更邪。


    她當即說道:“來,不用算,你就來猜猜我是誰就行。”


    穆無霜嘴上這樣問,心底卻已經呼出一個答案——是你拚邪氣拚不過的大爹!


    小歸覽卻搖搖頭:“我不認識你。我隻是一縷魔氣中的殘念,不會與真正的人或者修士有幹係。”


    他稚嫩的臉上是不符合年齡的漠然:“我隻是某個修士在某個時期衍生出的怨念化靈,我僅僅是‘念’,並非生靈,自然與人世無所牽連。”


    “我完成你的願望,你供奉我的怨念。每當我向你索求一次供奉,我都會送你一個願望或是卜卦。”


    穆無霜終於明白那男魔為什麽說“世上沒有掉餡餅的事”了。


    隻要你幫了一次這魔童,這魔童就會認準你,定時向你索求供奉,相對應的,供奉過後魔童會回饋你一個願望。


    穆無霜“哦”了一聲,問道:“那你的供奉是隻要靈米餅嗎?如果隻是這個,我隨時能給啊。”


    小歸覽的眼神猶疑了片刻,而後道:“暫時是,但以後我還會有想要的東西。”


    穆無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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