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聽寒踱步而來,佇立在歸覽身前,眼睫半抬。


    青年麵上沒有半點驚訝神色,好似早就預料到了歸覽會變成這模樣。


    蘭聽寒開口,語聲仍舊清潤:“將妖力透支到這種程度,你的妖骨承受不住。它已經快碎了。”


    原本身軀還在發抖的歸覽霍然抬頭。歸覽昳麗的麵上森寒如冰,眼瞳顏色尤其沉,鷹隼一般死死盯住蘭聽寒。


    蘭聽寒對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靜,無波無瀾地陳述:“這般催化妖力、強行拓展經脈,對你而言,隻會留下經年的沉屙。”


    “從今往後,你每一次催動魔力,你的筋骨都會痛如刀斫。”


    “流轉在經脈間的魔氣也會順著經脈撐裂的縫隙四溢,即使你如願拿回了阿瓊的魔力,境界也回不到天魔了。”


    “你自問,這值當嗎?”


    蘭聽寒說話的同時,角落裏的歸覽一點點地伸開手足。他每動作一下,身上骨頭就會響起清脆的喀喀之聲。


    在劈裏啪啦如同鞭炮般的裂響之中,少年仿若無事人一樣站起身來。


    歸覽雙手垂落身側,姿態如常,隻是臉色白得過分,襯得一雙紅眸格外陰沉森冷。


    然後他極緩慢地勾了一下唇。


    少年嘴角笑意格外陰鷙:“當然值啊。”


    歸覽聲氣微弱,但吐出來的每個字音都清清楚楚。


    “讓遊宴園的地利盡失,讓那些氣運都接到我身上,這樣,穆無霜就隻能靠我聯係仙界了。”


    少年一口氣說到此,模樣顯然愉悅許多。


    他微不可聞地笑一聲,目中含著譏諷:“你今天來這,就是為了說這些沒用的廢話?”


    蘭聽寒半分惱怒也沒有,他眼神淡淡地看著歸覽。


    二人身量相當,直起身對視時目光平齊。


    歸覽目光漠然而森冷地看他。


    許久,蘭聽寒輕笑一聲,退後半步,倏然打開手中折扇。


    扇麵雪白,半掩住青年的麵,隻露出一雙清澈到冷寒的眸子。


    “歸覽,我不願與你為敵。我此來隻想勸你早收手,莫貪戀些命裏注定得不到的東西。”


    歸覽神色嘲弄:“我想要的,永遠也都會取到。”


    他眼角微挑,聲氣稱得上是倨傲:“穆無霜所想所求,不過是魔界外的一方親眷。現如今,她隻能靠著我實現願望,她想要達到目的,就隻能討好我、乞求我。境況如此,你為何會覺得我得不到她?”


    蘭聽寒眉眼裏泛起笑意。


    聞這一番話,他又恢複了如沐春風的模樣,眼神堪稱溫和地看向歸覽。


    “你這般說,恰恰是印證了我的話。”


    歸覽眉間的陰鷙之色愈發濃重。


    他眼眉森森,一隻手卻不自覺地撫上心口,像是喘不過氣一般按了按。


    蘭聽寒憐憫地看著他,說了最後一句話:“你如果真的對阿瓊有意,為什麽在她給你擦手的時候推開她?”


    “你對她冷言冷語,極盡譏諷。說實話,其實你原本是可以有的,但是——”


    “歸覽,你的命也就這樣了。”蘭聽寒微笑看他。


    作者有話說:


    蘭聽寒:不會講人話?不會我來。


    第69章 尊主令


    兩日過去, 穆無霜再次與歸覽聚頭。


    這幾日,她安撫了東尋,將他身上的傷和他心心念念的後宮美人安頓好。


    東尋在穆無霜來探望時, 費力地支起軟趴趴的手臂, 將負責傳遞信息的青雀信手接過來。


    展開紙卷看了一眼後,東尋桃花眼裏浮起古怪的神色。


    穆無霜對上他目光,疑惑道:“有什麽事就直接說, 不必這樣看我。”


    東尋晃了晃頭, 神情恍然的將紙上的內容讀給穆無霜聽。


    他此次查探的,是關於歸覽魔力暴漲的事。


    然而,歸覽身上並沒有魔氣歸脈的征兆, 甚至他身上境界顯而易見地倒退了一階。


    天魔之下的境界是法相, 自穆無霜繼位後, 歸覽境界一直在法相巔峰。


    但根據東尋在宮中設下的量力儀,勘測到歸覽昨日走出殿時的修為是——償道巔峰。


    天魔下是法相, 法相下是償道。


    償道,對應到修士身上的境界是化神。


    ……歸覽在一夜之間, 跌落了整整一個大境界。


    穆無霜聽到這裏, 臉色比東尋更加複雜。


    她沉默片刻,問道:“他做了什麽, 境界怎麽會掉落這麽多?”


    而且, 為什麽歸覽境界分明已經掉到償道, 在宮裏時, 卻竟然還能以絕對的威壓壓製住她?


    古怪得要命。


    東尋俊秀麵皮似乎抽了抽, 才低低道:“尊上你應當知道, 妖族在發情時, 會力量激增, 以便求偶。”


    穆無霜頷首。


    她是除妖除魔的法修,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自然也會了解妖族魔族習性。


    “妖族說是妖,本體卻隻是所謂牲畜。牲畜求偶的標準十分粗暴,譬如羚羊妖——若兩隻雄妖向同一隻雌妖求偶,兩隻雄妖便會進行決鬥,鬥得你死我活。之後,雌妖會擇強者為偶。”


    穆無霜扯了扯嘴唇,臉色不太好看:“所以,歸覽是因為有了——呃,求偶目標才會實力陡增?”


    求偶這兩個字,在她舌尖上轉圜了兩圈才吐出來。


    東尋眼神更複雜了:“是,也不是。他固然發.情了不錯,但在我的查探之下,發現他並非自然發.情,而是他自己刻意用了手段催發的。”


    穆無霜眸光微斂。


    她吸一口氣,問:“所以,小魔頭是為了力量才發.情的?”


    “……是。”東尋點頭。


    不知為何,穆無霜心底竟略略鬆弛下來。


    這感覺僅僅在心頭流過一瞬,她便周身不適般地皺起眉頭。


    東尋的匯報扔在繼續,穆無霜又聽了一會,便凜下臉要去找歸覽。


    東尋說,歸覽這瘋子動用激增的妖力把遊宴園的天時地利弄沒了,轉到了他自己身上。


    這意味著她無法再通過蘭聽寒的禁術去聯絡修真界。


    與修真界相連通的樞紐,就僅僅剩下了歸覽。


    *


    出人意料的是,穆無霜沒有在魔宮找到歸覽。


    小魔頭像是一夜之間陡然蒸發了,宮裏頭沒有他的蹤跡,連玉馬城的駐點也沒半點消息。


    穆無霜心焦如焚,姝麗眉眼間罕有地蘊上了冷沉顏色


    宮人瞧在眼裏心驚膽戰,隻覺得她與前魔尊有了幾分相像。


    她放出魔氣尋了一日都沒有結果,就連蘭聽寒也不知所蹤。


    踏回宮中的那一刻,少女麵色冷然,右手一揚,將一樣東西自袖中砸出來。


    殿裏侍候的婢女隻看見眼前劃過一道黑金色弧度,哢噠一聲,是物件落地的聲響。


    她們戰戰兢兢地低頭去看,看清那東西時,全都撲通一聲跪下。


    地上是一塊黑金色腰牌,牌身刻著一個饕餮獸頭浮雕,邊緣泛著森森的金光。


    尊主令,見此令者,將被尊主的魔氣纏體。


    宛如扼喉的魔氣會如影隨形地伴在身側,直到那位尊主的願望達成,或是她們自己死去。


    這是一種蠻不講理的威懾。


    穆無霜曾經以為自己永不會扔出這塊牌子,但如今她臉上沒有表情,眼睛裏倒映著婢女們發抖的身形。


    能被撥到她身邊伺候的,都不是什麽簡單之輩。


    掌管撥人的魔君,曾是歸覽麾下。


    穆無霜眼裏映著殿內水晶燈的亮色光輝,唇瓣微動,無聲默念著。


    一,二,三,四,五。


    六,七——


    滿室的光輝突然昏暗了片刻。


    穆無霜麵無表情地抬頭,看見一位身形極高的婢女站在她麵前,遮去一大半燈光。


    細看之下,這婢女生得極是貌美,隻是唇過於薄,唇角扯起的時候總顯出一些譏嘲。


    婢女神色悠然,微微俯首向穆無霜弓身行禮:“恕婢子冒犯,不知尊上因何動了肝火,竟到了要動用尊主令的地步。”


    穆無霜目光幽然地看著婢女,慢慢道:“想用就用了。況且本尊的事,輪得到你這東西置喙?”


    婢女似乎有些惶恐,將頭低得更低:“不敢。”


    “婢子隻是想為尊上分憂。尊上有何吩咐,婢子肝腦塗地也當辦好。”


    穆無霜卻隻是冷笑一聲。她目光嘲諷地看向婢女,倏而揚手,按上她天靈!


    婢女渾身抖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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