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柱口裏的“魔尊”,自然指的是歸覽。


    穆無霜皺了皺眉頭,隱隱覺得事情不太好。


    她思量片刻,道:“青柱,事出緊急,再麻煩你一趟。你去魔宮,告知歸覽,就說明日的事情不要憂心也不要插手,我和他如今已經恩怨兩清,不要再徒生事端。”


    “是,小姐。”青柱聽命,身影很快沒入夜色之中。


    魔宮。


    東尋在歸覽的寢殿門前急得團團轉,術法往歸覽的殿門上砸了沒有千個也有百個了,但殿門仍舊毫發無損,寂然如初,裏頭沒有半點動靜。


    昔日在東尋麵前最為得臉的美人蹙著眉頭,低聲請東尋用飯,東尋卻隻是煩躁地搓搓眉心,聲音微啞道:“美人,不是我不想用飯,而是實在火燒眉頭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朝門上砸了一道魔力。


    帶著脂粉香氣的絳紫魔力化作一束鋒銳流光,勢如破竹地刺向寢殿門縫。


    嗤——


    鋒銳流光消散殆盡,半空中升騰起如同火藥燃燒的灰色煙霧。


    東尋一頭漂亮的長發都快要炸了起來。


    轟的一聲,他將自己的魔氣盡數外放,一向風情柔軟的桃花眼中滿是沉凝,模樣竟有幾分冰冷。


    他沉著臉,雙臂微微抬起,手掌握成拳,狠狠地朝殿門上砸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


    東尋嗓音拉得高高的,聲調拖得綿長,竟然隱帶了幾分哭腔:“尊上,從前罵你歸狗是我錯了,屬下任您處置,尊上想怎麽樣都行。”


    “但是尊上您不能不管……不能不管穆小姐啊嗚嗚嗚嗚,我已經感知到界外至少有三個化神修士的氣息正在靠近。”


    東尋的哭腔原本是裝出來的,說著說著眼睛倒是真的酸了,禁不住哽咽了幾下。


    “歸覽,你的心當真就這般狠!尊上即位的日子,你捫心自問,她待你如何?其他魔尊剛上位時,哪個不是急著把前任魔尊趕盡殺絕的?而她不僅不取你性命,還好聲好氣地與你商議這許多事情!哪個魔尊能做到她這樣?”


    東尋稀稀拉拉地說著,眼淚終於湧了出來。


    他吸了吸鼻子,帶著鼻音說:“雖然她對你好,是有天道契的因果在。但我敢保證,以尊上為人,她即使與你沒有這等聯係,也決不會刻意尋釁要你的命。況且,尊上對你可謂處處容忍,以禮相待——”


    東尋紅著眼睛,聲情並茂地說著,一點也沒有察覺身後漸漸近了的篤篤腳步聲。


    下一刻,殿門開了。


    東尋愣了一下,帶著滿臉的鼻涕眼淚怔怔地看著敞開的門。


    一道清朗的男聲響起:“小姐有幾句話,托青柱帶給尊上。”


    東尋駭然發現,一個模樣幹淨的青年不知何時立在了他身前,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禮,卻不邁足走入寢殿。


    東尋懵了一刻,立刻要走進去。


    砰!


    殿門關上的一瞬間差點把東尋的鼻骨夾斷。


    東尋連連後退,便見殿門又緩緩啟開。


    他睜大眼,又氣又急的想——歸狗這畜生,開門就單單隻是為了聽青柱講話,全然不把他東尋當人!


    但總歸,他是願意聽穆無霜的人說話的。東尋暗暗鬆了口氣,規規矩矩立在門口,豎起耳朵聽青柱說話。


    青柱道:“小姐說,明日的事情您不必憂心也不必插手。她與你恩怨兩相清,不必途生事端。”


    殿中沒有聲音。


    砰的一聲,門又關上了。


    東尋幾乎傻掉了,他目瞪口呆地看著緊閉的門,又看了看青柱,艱難地開口:“你……你們小姐,當真是這樣說的?”


    青柱點頭之後,東尋彷如一下子被抽幹了渾身的力氣,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難道尊上就這樣厭惡歸覽,連歸覽的力氣都不肯借一借麽?”


    殿中,青煙嫋嫋。


    枯坐榻上的歸覽緩緩睜開一雙鮮紅眼瞳。


    受心魔所擾,他已經一日一夜未進水米、未有動彈。


    他的心原就不靜。


    費了渾身的力氣,才能堪堪止住妄念與自戮。


    每當心緒稍霽的時候,耳旁那道聲音便會滿含惡意地提醒他,穆無霜對他有多冷情,他有多不堪,有多不配受人垂憐。


    東尋和青柱的話,他全都聽見了。


    是啊,她這般厭他。


    連東尋這種蠢貨都能看出來的事,他卻一葉障目,一廂情願地渴求。


    誰也不會給予他這種東西,他早該明白的。


    歸覽彎起眼睛,低啞地笑出聲。


    青柱的話盤桓在他的耳旁,久久不去。


    她說,要和他恩怨兩相清。


    室內,少年呢喃低語。


    “恩怨兩清?”


    “沒辦法兩清。”


    作者有話說:


    快要寫到一個大劇情點了(搓手


    第82章 神魂縛


    這一夜, 荒川澤過得並不太安寧。


    翌日,穆無霜起得很早。她鑽出帳篷,不禁眯起了眼。


    旭日金光灑落, 連荒蕪雜亂的坡地都照得金閃閃的, 像是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使尋常的光景都變得夢幻幾分。


    世界真安靜啊,如果不是馬上有人追殺她的話, 這個世界會變得更加美好。


    穆無霜默默地想著, 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略警惕地回頭望,發現是青柱在她身後一尺遠的距離搓草葉。


    被穆無霜瞧見的一瞬間,青柱便停下了手中動作, 站起身來, 微微羞赧道:“小姐早上好。”


    “怎麽在這玩葉子?”穆無霜頗新奇地問。


    青柱低頭笑了笑:“有些緊張, 畢竟……怕完成不好小姐交代的任務。”


    穆無霜拍拍他的肩,“放輕鬆。”


    她一麵說著, 一麵思緒卻飄忽起來。


    這個計劃實際上十分冒險,與其說是一個計劃, 不如說是一場豪賭。


    賭贏了, 東山再起;賭輸了,魂魄無存。


    蒲羅妖王那次的脫逃, 實際上隻是一個巧之又巧的巧合。她如果想要複製他的做法, 就隻能自己精心設計一個同樣的巧合。


    其間若有一步差錯, 便是萬劫不複的下場。


    話說回來, 穆無霜原本也不必這樣冒險。


    蘭聽寒先前同她水鏡對話時, 態度是很曖昧的。


    這說明他並不想讓她死, 起碼是不想讓她現在就死。敗在他手下最差的情況, 充其量就是活捉。捉回修真界後, 如何處置,還有待商量。


    但穆無霜不願意。


    她不敢想象自己被活捉之後將會是如何場景。仙界人人憎她恨她,而蘭聽寒將會以此來逼迫她。她會受到什麽樣的待遇?穆無霜不敢想。


    與其那樣子,倒不如她自己放手一搏,起碼能在搏輸了之後,坦坦蕩蕩地死。


    不論修真界怎樣辱她罵她,於這一役後,都是身後事。一個虛名,她不在乎。


    恍惚幾瞬,穆無霜回神的時候,便看見青柱抬起雙臂,雙手攏作一個喇叭形狀,然後微微仰頭,吹了一聲極響亮的口哨。


    口哨聲如閃電劃破長空,乍然喚醒了滿坡白球。


    白球帳篷的簾帳在幾彈指之內盡數掀開,兵甲裝配的鏗棱響聲蔓延。


    穆無霜看著魔眾們訓練有素的集隊整合,心中微訝。


    青柱側首看她,烏黑眼瞳中蘊著些失落。


    他聲音幹淨,語調卻很低:“青柱無能,為小姐做的,隻有這些了。”


    穆無霜蹙眉,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說自己:“妄自菲薄。什麽無能隻有的?我覺得你做到了很多,做得也很好。”


    青柱聞言,唇角揚起清淺笑意,笑意將他麵上的惆悵衝淡了許多。


    笑完之後,他神色忽而變得有些堅定。他道:“小姐稍等,我去取樣東西,或許能對小姐有所幫助。”


    穆無霜點點頭,由他去了。


    她並不對青柱的東西感興趣,但知道青柱想要幫她的心情很急切。


    穆無霜望著肅整待發的六十魔修,心神也有些激蕩。


    說不緊張不激越是假的,畢竟第一次玩兒那麽大。


    穆無霜呼吸微微急促。正此時,一道幹淨的青年嗓音自身後響起:“小姐。”


    青柱這麽快便回來了?


    穆無霜轉頭。


    青年麵如冠玉,身如修竹,眸裏含著溫潤笑意,盈盈看她。


    蘭聽寒嗓音清朗悅耳:“你喜歡被這樣喊嗎?阿瓊。”


    穆無霜說:“喜歡你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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