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公猶自半信半疑,沉吟不語。


    尹心尋思先下樹,再找機會放毒,又軟言哀求:“二叔公,我的手被樹皮刮得好生疼痛!您行行好,饒我這一回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她刻意模仿顧逸亭的嗓音與腔調,讓人聽著十分受落。


    “允準你下來罰站!”老人心軟了。


    “是!”尹心裝作感恩戴德狀,慢吞吞滑到樹底。


    她朝二叔公深深一福時,從袖口摸出迷毒,扣在手中,正想抖出,冷不防手肘一麻。


    尚未來得及反應,身上數處要穴被點,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二叔公,更深露重,您先回去歇息。罰站這種事,由阿維盯著就成!”


    寧王宋顯維隨意搭了件袍裳,挺拔身姿破霧而來。


    一雙清朗眸子深邃陰冷。


    他……他不是中毒了麽?


    即便內功深厚,至少要沉淪兩個時辰!怎可能輕易蘇醒!


    尹心麵露匪夷所思的驚懼。


    待見他額角多了三道新傷,血絲初凝,她心底寒意蔓延全身,登時如墜冰窖。


    *****


    一盞茶時分前,宋顯維受藥力驅使,堅信自己和顧逸亭正在鏡湖行宮外的花海中徜徉。


    他不斷撫摸佳人光滑的柔膚,幾乎要盡情宣泄情與欲,卻在翻身撲倒“她”時,忽聽“喵嗚”一哼,額頭猝不及防地挨了一爪子。


    ……嗯?


    還撲了個空?


    他總算意識到,這美妙場景來得異乎尋常。


    額頭上持續的疼痛迫使他從無盡的綺念中驚醒。


    他勉強睜開雙目,借著微弱燭火,依稀看到床前多了一團雪白的毛團。


    搓揉睡眼,某個小家夥已炸起毛,對著他呲牙怒吼,發出“哈”地氣音。


    喵喵喵?


    他當即明白,先前壓他胸口、親吻並舔他的……不是顧逸亭,而是她的大白貓。


    亭亭呢?花海呢?柔軟細膩的肌膚呢?


    他做了個不可描述、感官錯亂的夢?


    喝得半醉的宋顯維沒當一回事,打算繼續閉目而睡。


    然則縹緲思憶提醒他,他似乎在夢話中暴露了什麽。


    寧可審慎萬次,絕不能大意一回!


    他深吸了口氣,掙紮下床,順手扯過一件外披,咬牙往二叔公的居所邁步奔去。


    含混清幽花香的夜風滲透鼻息,他越發感覺,方才的一切來得古怪。


    趕至二叔公院門外,樹上傳來像極了顧逸亭的軟嗓,令他渾身汗毛倒豎。


    窺見是說話之人為尹心,再觀二叔公正把那盆天目鬆抱在懷內,宋顯維於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來龍去脈,忙扣了幾顆碎石,在千鈞一發之際製止尹心的偷襲。


    好險!


    要不是白貓給了他一爪子,沒準兒他將一覺睡到大天亮!


    這一刻,他真心為自己當初的冒險藏密匣的決定而慶幸!


    他從初見二叔公時,已隱覺這位腦筋不清楚的老者來曆不簡單。


    在穗州,他偷偷跟隨顧逸亭和顧仲連到二叔公家中,因四嬸攔路罵街,他翻身到花園內采擷相思豆作暗器。


    按理說以他的身手,可達來無影去無蹤,一般人難以發覺。


    但二叔公不光有所覺察,還神不知鬼不覺地追出看熱鬧!


    最初,宋顯維隻當自己被顧逸亭的美貌吸引,沒留心周邊的動靜。


    可在乳山一帶遭遇劫匪,二叔公曾大義凜然挺身而出,擋在眾晚輩跟前!


    所有人一致認為,他老人家冒失莽撞,宋顯維則從中品察出端倪。


    ——正常情況下,如若沒經曆過腥風血雨,見到明晃晃的刀劍,早就嚇得躲起來了!何來的勇氣與一群悍匪正麵相接?


    此後,他時常暗中觀察二叔公練拳。


    表麵看是顛三倒四,不成章法,實際上一招一式難尋破綻!


    可見,二叔公年輕時不但闖蕩過江湖,且造詣匪淺!


    至於為何退隱?為何藏而不露?


    宋顯維始終找不到機會試探。


    此時此刻,多虧了老人家愛盆景心切,並拖住尹心。


    否則,宋顯維沿途的苦心藏匿將功虧一簣。


    *****


    “阿維,你點了這丫頭的穴道做什麽?”


    二叔公視線在二人臉上來回轉悠。


    宋顯維無奈:“防止她罰站久了,偷懶而坐。”


    “喔!也好!你去睡吧!”


    二叔公素來偏愛他,自是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狠狠瞪了尹心一眼,二叔公捧著那盆天目鬆,大搖大擺踱步進屋。


    雲卷雲舒,皓月悄悄露了半張臉,柔光再度氤氳於天地之間。


    宋顯維負手而立,蹙眉審視尹心的清秀麵容。


    他一貫很少關注女子的容貌,一則沒興趣,二則太過無禮。


    此番認真端量此人的眉目,他後知後覺:“原來是你!你居然沒死!”


    不是旁人,正是那挾持顧逸亭要挾、後被他一腳踹下懸崖的蒙麵女殺手。


    尹心受製於他,啞口無聲,眼底迸射出恨意。


    卻不含畏懼。


    宋顯維自知著了她的道兒,又恐毒性未除,多說反而會被她糊弄得團團轉。


    他閃身出院門,召來兩名侍衛,親自督押尹心至地牢。


    奇怪的是,平素輪流守在二叔公身邊的錢俞和柯竺,今夜竟然全無影蹤?


    派人四處巡查後,隻在顧逸書和顧逸峰兄弟二人的院落中找到昏睡未醒的錢俞,柯竺、狄昆皆不見人。


    該不會出事了吧?


    宋顯維睡意全消,飲下一大碗醒酒湯,自覺神誌清醒,先去了趟聆鶯居,確認顧逸亭的安危。


    駐守全是他從柳太嬪處調來的女侍衛和侍女,自然無人敢攔他。


    他也顧不上“男女大防”,悄聲竄進顧逸亭的臥房。


    昏弱光線下,那溫軟的小女子側身而臥,寢衣鬆散,香肩微露,青絲傾瀉於雪膚與水紅被衾間,簡直誘人犯罪。


    觀察她的臉色和呼吸,斷定她隻是因宴會喝多了酒而睡得格外香甜,並無大礙,宋顯維才安下心頭大石。


    從尹心的行動來看,顯然已沒了初遇時的精湛武功。


    她的目標隻有一個——取回密匣。


    密匣裏頭究竟裝的是什麽?值得她孤身犯險?


    她手底下的人,真的都死光了?


    海外殺手組織,可有給她支援?


    宋顯維心中滿布謎團,不敢逗留,俯身在顧逸亭唇上一吻。


    “唔……”


    睡夢中顧逸亭秀眉無意識顰蹙,嫌棄地嘟了嘟嘴。


    紅唇如丹果,芳甜似釀蜜。


    宋顯維念及剛才誤將貓當作是她,羞惱地撕咬著她的唇瓣,以宣泄心中不滿。


    顧逸亭吃痛,悠悠睜目。


    宋顯維心裏發虛,嚇得連忙退開半尺。


    雖說算是敲定了終身大事,可半夜未經允許,私闖閨房,還忍不住啃她,定要遭她劈頭蓋臉一頓痛罵。


    不料,她斜斜睨了他一眼,抬起纖纖素手勾住他的頸脖,稍加用力,迫使他低頭。


    宋顯維錯愕不已,傻乎乎地由著她以小舌描摹他的唇。


    纏綿須臾,他意猶未盡,卻意外發現,她已滿足地重新入了夢。


    所以……這繾綣一吻,是她半睡半醒間,分不清狀況,糊裏糊塗賞他的?


    宋顯維啼笑皆非,終歸不敢再沉溺於溫柔鄉,遂為她撥好亂發,蓋好被子,放下紗帳,逼迫自己果斷離開。


    折騰了一夜,深濃夜色消隱於天際,蒼穹盡頭逐漸泛起一縷明光。


    長夜終將逝去。


    宋顯維理了理衣袍,邁步轉向地牢。


    頰邊因纏綿而生的潮熱退卻後,長眸劃過凜冽寒芒,又平添淺淡希冀。


    作者有話要說:寧寧:嗚嗚,貓趁虛而入!非禮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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