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而又瞟他一眼:“是了,誰沒事兒招惹你。”


    沈鳶甚至有些後悔了,平白無故管這閑事做什麽,官兵難道還敢拿了衛瓚去。


    至少衛瓚從麵兒上看,跟這事兒實在是沒多大關聯,又是名滿京城的小侯爺,誰沒事兒來觸這個黴頭。


    衛瓚卻笑著問:“研習佛法?”


    沈鳶麵無表情退了一步:“……”


    衛瓚又往前一步,問:“談至深夜?”


    沈鳶又退了一步。


    他再往前一步:“你把我鬥篷帶來做什麽?”


    沈鳶再退了一步,卻正正好踩在門檻上,一個趔趄。


    衛瓚本是想扶一把,說話間嘴唇不小心擦過了耳廓。


    瞧見那小病秧子猛地漲紅了臉。


    方才的淡然自若已全然不見了,倒是惡狠狠剜了他一眼。


    猛地一扭頭。


    那門板一聲巨響。


    險些撞在了他的鼻尖兒上。


    他額頭抵著房門。


    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聲漸漸低了。


    隻是閉著眼睛,靜靜在那呆了一會兒。


    +


    到下午時,他再去尋沈鳶,見便見沈鳶正獨自一人在抄經室。


    這抄經室是專為貴客準備的,正前頭一尊佛像,下頭擺著桌案,沈鳶立在案前,神態平靜,一筆一劃地寫著什麽。


    他悄無聲息湊到沈鳶身後,竊得幾頁在手中,定睛一瞧。


    便笑一聲,說:“沈折春,人家對佛祖抄經祈福,感情你就對佛祖罵我啊?”


    沈鳶下意識伸手要奪、沒奪到,便輕哼:“圓成和尚教我的,說讓我過來,將業障寫在紙上懺悔。”


    盡管沈鳶自己也懷疑,或許隻是那圓成和尚懶得聽他抱怨衛瓚了。


    沈鳶頓了頓,說:“再說,我也祈福了。”


    他說:“哪兒呢。”


    沈鳶指著角落一點兒。


    上麵寫了一句佛號,攏共六個字。


    南無阿彌陀佛。


    沈鳶說:“這句給你寫的。”


    衛瓚讓他給氣笑了。


    隻是盯著看了又看,心道這小病秧子罵他的話也文縐縐的,竟不惹人惱。


    隻是有些好笑。


    沈鳶低頭說:“披風我讓人給你送回去了。”


    他說:“你怎麽想到將披風取出來了?”


    沈鳶淡淡道:“一直想還你,卻沒找到機會,這次便讓人帶了出來。昨夜三更我讓照霜去過你的房間,你不在。”


    “四更天你在門外。”


    沈鳶本就心思深重,衛瓚離開後,他便越發睡不著。


    忍不住籌備了一二,做出有人在屋內商談的景象。


    衛瓚卻又說:“那你為什麽幫我?”


    沈鳶說:“不過是還你人情罷了。”


    陽光從窗口投射,將這抄經室鍍了一方金漆。


    空氣中微塵靜靜地飛舞。


    衛瓚坐在窗沿,仿佛又瞧見了沈鳶眼底同時存在的執拗和別扭,像一簇火一樣。


    便撇開頭,沒再說什麽。


    那小病秧子低垂著頭,露出一抹雪白的頸項,唇角不自覺翹起了一抹笑意。


    他坐在窗邊,看著手中另一頁紙。


    是沈鳶抄得密密麻麻的佛經。


    祈求身畔之人皆能長樂平安。


    哪怕重來一回,衛瓚也是不信神佛的人。


    可不知怎的,竟有些耳熱。


    --------------------


    作者有話要說:


    事實上,沈鳶的真實祈求——


    靖安侯:平安長樂


    侯夫人:平安長樂


    衛瓚:平安


    第15章


    他傍晚時回靜室,果然瞧見了小病秧子歸還的披風。


    應當已讓侍女洗淨烘暖了,他隨手拿起在鼻端嗅了嗅,仍是沈鳶身上揮之不去的繾綣藥香,縈繞在鼻端,教人止不住地犯困。


    他盯著瞧了一會兒,輕輕塞進了自己的被子裏頭。


    寺廟靜室的床板很硬,他本以為自己又會夢見前世的夢魘。


    可這一覺夢得很怪,他夢見了沈鳶。


    是將他攔下來之後,與他同居同眠的沈鳶。


    沈鳶將他救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病態的。


    他那時自己不知道,卻多少存了些死心,不管不顧地發泄,將此生最壞的脾氣都給了沈鳶。


    不知恩,隻知仇,日日夜夜想著去屠盡衛錦程一家,更有甚者,不知死活想要去刺殺當時那位安王。


    夜裏難眠,人也越發瘋癲,隻要一時壓不住怒火,便瘋了一樣要去報仇,沈鳶隻得日日夜夜守著他,按著大夫的要求教他重新走路練腿,去學著如何一瘸一拐地行走射箭。


    他磕磕絆絆地在院裏行走時,總疑心沈鳶在嘲弄他,疑心沈鳶並不想幫他複仇,隻是想看他的洋相醜態。


    於是白日裏他對沈鳶冷漠刻薄。


    夜裏卻又隻有在沈鳶身側才能入眠。


    起初沈鳶隻是守夜為了給他換藥,跟兩個侍女輪著班守他。


    可他不知為什麽,身側隻要不是沈鳶,便睡不著覺,第二日脾氣越發地燥。


    後來沈鳶沒法子,隻得日日跟他睡在一起。


    後來沈鳶累過了頭,夜裏迷迷糊糊給他換過了藥,為了哄他睡,迷迷糊糊哼了幾句小調。


    起初還是官話,唱著唱著就出了鄉音,出了吳語那黏糊糊的腔調,疊著字兒哼月亮亮,哼天上星,後頭哼起了鄉野歌謠。


    唱到天上星多月弗多時,漸漸沒了動靜。


    他凝視他很久,竟不知怎的,伸手將他抱住了。


    腰窄而瘦,皮膚也蒼白,卻將五官襯得越發豔麗,引人摧折。


    沈鳶讓他攪醒了,掙紮著讓他滾開。


    他卻一隻手就能將他兩隻手臂按在頭頂,看著他如案板上的魚一樣掙紮。


    他嗬令沈鳶:“別動。”


    他的嘴唇貼在沈鳶的耳畔,紅色就會絲絲縷縷暈開,染到脖頸。


    他笑說:“沈狀元,你怎麽連個瘸子也敵不過。”


    “連個殘廢也能擺弄你。”


    他隻有傷害沈鳶,壓製沈鳶,才能從中得到一絲快意。


    沈鳶恨得一直在咬牙。


    他說:“衛瓚,你到底要幹什麽?老老實實睡一會兒能憋死你麽?”


    “我瘋了才弄你出來,怎麽就沒讓你死在牢裏。”


    “睡不著,”他笑了一聲,俯身下去,輕慢道:“沈狀元,你接著唱。”


    沈鳶讓他氣得發昏,冷聲說:“唱什麽?”


    他說,剛才唱到的那段兒。


    沈鳶這才想起來自己在亂哼些小調,不願開口。


    卻讓他按在那,不唱就不肯鬆手。


    那病秧子也是被他熬沒了力氣,也顧不得屈辱不屈辱,聲音都是啞的,喃喃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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