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捂死了,尚有一線生機。”


    後來衛瓚想,沈鳶實在是很能隱忍的一個人。


    他剛剛從牢裏出來的時候,尚且不知雙腿是否能行走,幾次問沈鳶,父親是怎麽死的,沈鳶一口都咬死了,靖安侯病死路上。


    那時頭腦混沌不明白,後來才想得清楚。


    他那時若治不好腿,沒有機會再去複仇,那麽沈鳶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他父親的死因,然後孤身一人踏上為靖安侯府複仇的路。


    沈鳶忍到了安王與辛人反目成仇的那一日。


    忍到了安王無將可用,不得不派遣李文嬰去邊疆與辛對敵的那一日。


    才將此事一一告知。


    他幾乎已早有預感,聞聽那那一瞬間,仍是怒不可遏。


    沈鳶卻平靜地,從牙縫裏擠出帶血沫的話來。


    他說:“忍著。”


    “衛瓚,你隻能忍著。”


    他們現在連安王和李文嬰的衣角都碰不到。


    忍不住,他的命也要沒,衛家便是滿門覆滅。


    忍不住,靖安侯和侯夫人便都是白死。


    他空有一杆槍,卻什麽都做不了。


    他滿腔恨意地盯著沈鳶,說:“忍著,然後呢?”


    沈鳶說:“我使了銀子,過了明路,將你我都塞進了李文嬰出征的隊伍。”


    他說:“你就不怕李文嬰先下手?”


    沈鳶說:“你若能搏出彩來,他就要想法子先用了你,再殺你。”


    “你以為李文嬰會打仗麽?他打不過辛人,他見了辛人腿都打哆嗦。”沈鳶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過一道厲色,“他懂得陣法又如何,他根本就不是將帥,他求的隻是官。”


    嘉佑帝一手扶植起來的靖安侯府已沒了。


    為了選將而設立的昭明堂,也早已荒廢了。


    安王這皇位來路不正,上下洗牌了多次,昔年的昭明堂學生各自流散,老將皆在北方鎮守,李文嬰被趕鴨子上架,正等著一個替死鬼。


    沈鳶逼近了他一步,那雙極豔的眸子流過一絲嘲弄:“小侯爺,這回沒了姨父,沒了少將軍的名頭,沒人捧著你、護著你……你不會怕了戰場了吧?”


    他許久沒聽過小侯爺這個稱呼,那時聽得,隻有諷刺。


    他抓住了沈鳶的衣襟,隻輕輕一扯,那病秧子就踉蹌著,幾乎要貼在他的身上。


    他嗤笑一聲:“這話該我說,沈鳶,你就這樣上戰場?”


    沈鳶說:“我是文吏。”


    衛瓚冷笑一聲,說:“你還當自己是沈狀元?位卑人輕,打起仗來,誰能顧得上你是不是文吏?”


    他盯著沈鳶的眼睛,一字一句說:“我自己去。”


    “你留下。”


    可沈鳶沒聽他的。


    到底是去了。


    應當是沈鳶心裏太清楚,那時他們在京城已掙不來出路。


    從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沈鳶被侯府無微不至、錦衣玉食養了這些年,養出的命數。


    最終都要還給侯府。


    ++++


    金雀衛包了鐵的馬蹄聲踏在石磚上嗒嗒作響,羈押著李府之人一路前行。


    伴隨著一聲兩聲的喊冤、痛呼、叫罵,在這寂靜的夜裏令人不寒而栗。


    衛瓚思緒如這夜裏的燈火,忽明忽暗。


    他在想的卻是,當初靖安侯府是何種情形?


    沈鳶可也是這般瞧著他被抓的,沈鳶那般精明,已料到自己要為侯府,搭上了自己一輩子麽?


    一時竟有些想不出來。


    卻忽得聽聞夜中似有雜亂腳步聲。


    他卻是比梁侍衛更先一聲冷喝:“有人,應敵。”


    便見金雀衛飛快動了起來。


    夜中,有黑衣人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如螞蟻蝗蟲般迎麵撲來。


    那數量足有足有三倍之多。


    他心道果真是捉了李文嬰,叫安王著急了。


    李文嬰並非忠烈之士,一旦被抓,極有可能吐口。


    這些死士留著也是被一一拔出,不若犧牲一部分,此刻截殺了李文嬰,叫這秘密永遠爛在屍首裏。


    可這一刻,他卻無甚畏懼。


    他急缺一個發泄口,來將那些無名的情緒痛痛快快傾瀉出來,便是將馬上的槍一解,卻是笑道:“來得正好。”


    “梁侍衛,如今便看看你們金雀衛的本事了。”


    便是如一銀電閃身入局,馬聲長嘶。


    趁著陣型未成,硬生生在黑色蟻群間撕裂出一道血路來。


    身後金雀衛便趁著他這一衝殺之力,破出人群,以號聲求援。


    而他搶先奪了為首之人的令旗。


    夜戰之旗,旗杆如槍,旗杆上挑燈火,以令眾人看清。


    那下令人要奪回,他便將那旗上火直直送去,如火龍一般撲麵而襲,那首領一驚,慌忙避讓。


    這一避,衛瓚便是右手虛晃一槍,左手反手一個用力,以令旗將對方刺了個對穿。


    血順著布縷滴答而下。


    他隻輕輕一抬手,那屍首便應聲倒下。


    燈火摔得粉碎。


    分明這許多人,那碎裂的聲響,仍是如此駭人。


    左右金雀衛皆是驚駭,不曾這一槍竟如此詭變狠辣,連被羈押著的李文嬰也睜大了眼。


    衛瓚卻瞧著李文嬰,冷笑一聲。


    “你也配學連雲陣?”


    黑衣人已無旗令,夜襲亦不敢鳴金,便頓時亂了起來,陣法之間的配合也顯得慌張。


    一片混亂中,卻聽一聲:“先殺李文嬰和衛瓚,餘下不論。”


    他便目光一凝。


    扭頭看去,卻是人群遠後方,一個目光陰鷙的黑衣男子,左邊袖管空蕩蕩的,正以弩瞄他。


    正是那夜荒宅、動手殺害衛錦程的男人。


    此人命令一下,死士便綿綿不絕向他湧來,刀砍斧剁刺向馬身,箭矢也如雨飛來,金雀衛眾人連帶衛瓚也隻得暫且下馬退敵。


    下了馬,敵人便鋪天蓋地而來,他便雙手握槍,槍尖閃動,不似銀龍,卻似惡蛟,直衝著人咽喉而去。


    隻是這一槍卻未刺入。


    忽得聽見。


    “砰砰”幾聲。


    便見四五個煙球落下,處處煙樹火花。


    沒什麽殺傷力,卻嗆得人口鼻痛癢,驚得眾人紛紛避讓開來,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有人駕車橫衝而來。


    駕車人黑衣蒙麵,武藝很是高超,左手持韁,右手一把寶劍,如入無人之境一般。


    繼而又接連擲下許多煙彈,將局麵攪得一團混亂。


    至他身側,對他道:“小侯爺,帶人上車。”


    卻是微微低沉的女聲。


    他隻思考了一瞬,邊一手砍在李文嬰頸側,將人砍暈後一手提起,拋上了車,自己也跟著翻身上去。


    那車又從煙霧中飛馳而去。


    ++++


    駕車女子無論是武藝還是馭車之術都很是精妙,加上一路巡邏布防的官兵都已湧向方才激戰的街道,令黑衣人脫身不得。


    他們三拐兩拐便將一眾黑衣人甩在身後。


    他此時才嗅到身側那隱約的藥香。


    和抑製不住的咳嗽聲。


    終究是無奈喊了一聲:“折春。”


    他身側那裹著白裘,麵色幾分蒼白的人,不是沈鳶,還能是誰。


    他聽那咳嗽聲止不住,便麵色一變,替沈鳶倒了一杯熱茶順氣,道:“你讓煙嗆了,還是不舒服?”


    沈鳶摸著自己的額頭,聲音都透著一分虛弱,說:“這兩日有些受寒。”


    他說:“昨日追著你披外裳,你非不聽……”


    這話沒能說下去。


    說下去,便要想起那秋千架上的吻,隨之滋生的便是無止盡的、不合時宜的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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