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好一陣子,還是那少年人的懵懂心思占了上風,才耳根透出一點紅來,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知雪鬼靈精似的一笑,就高高興興去了。


    臨到門口,跟照霜對了對眼神。


    照霜歎了口氣,卻還是用眼神示意她去。


    小姑娘就一溜煙跑出去,隔了陣子,又蔫頭巴腦地跑了回來。


    沈鳶見知雪小心翼翼回來了,卻是隻敢探了個頭在門口,便知道不好,隔了老遠喊她一聲,說:“進來。”


    便見知雪攏著袖子,氣餒道:“枕戈院那邊說,小侯爺臨時出去辦差了,走得有些急,說是一兩天就回來。”


    說著,把袖子裏攏著小兔子球放在桌上,眼巴巴說:“特意把這個留給您了。”


    沈鳶拎起來一看,那小兔子球一臉認真乖巧的神色,手上還抱著個紅瑪瑙的小螃蟹,拿線縫在上頭,做得活靈活現,連知雪這樣的小姑娘瞧了都覺著憨態可掬。


    手藝又是精進了好幾分。


    不知道還以為小侯爺改行做了繡娘,從今往後就打算賣兔子為生了。


    沈鳶將那兔子球擺弄過來,又擺弄過去。


    說不出心裏頭的滋味兒,半晌沒說話,隻垂著眸說:“隨他去。”


    “小侯爺日理萬機,一兩天的辦差,難不成還指著他過來給我請安麽,給個玩意打發著,都算對得起我了。”


    說著將那兔子球一扔,本是往床上扔,這下不知怎麽沒扔準,就滾到床底下去了。


    沈鳶也不在意似的說:“你出去罷。”


    知雪便出去了。


    隔了一會兒,知雪還是放心不下,從窗往裏頭望。


    瞧見她們家公子正撅著,在床底下找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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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家堂和合神,四拜夫妻同到老,紅綠牽巾進房門……


    ——《吳歌甲集》顧頡剛


    第67章


    誰知衛瓚說是去一兩天的差事,不知怎的,就一直沒回來。


    衛瓚自打奉了皇命之後,時不時會去隨金雀衛去辦事,一個差事好些天不回來也是有的,隻是總有個由頭。這次倒不大一樣,隻有頭兩天來了信,說是差事難辦,要多耽擱一陣子,後頭便再沒動靜了。


    沈鳶轉彎抹角去問梁侍衛,梁侍衛也是含糊其詞。到底是金雀衛機要,沈鳶不能一個勁兒去追問下去,也不想顯得他多盼著衛瓚回來似的,便沒有再問下去。


    就這麽又等了三五天,倒是到了秋闈放榜那日。


    正是丹桂飄香的時候,街上簌簌瑟瑟飄了一路的金黃,馬蹄踏過都染了幾分的香。


    報錄人一路鑼聲震天,拿著報帖,快馬加鞭奔到靖安侯府來,吵得周圍幾家皆探頭來聽。


    聽得沈鳶中了解元,便是一片沸聲,這一條街上住的文臣武將,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紛紛遣人來道賀時,倒讓早年為了衛瓚四處道歉的靖安侯揚眉吐氣了一把。


    拍著沈鳶的肩膀,連說了三個“好”字。


    一張冷肅的麵孔笑得跟朵花一樣,不大會說好話,好半晌蹦出來一句:“鳶鳶出息了。”


    又說了幾聲“好”,拍了他肩膀一下:“快跟你姨母說去。”


    沈鳶許久沒聽人喊自己一聲“鳶鳶”,猛然一聽,便是心裏頭發熱,點頭應了一聲好。


    待急匆匆到了後院,見侍女們見了他也跟著笑,顯然已是得了信兒,見了他就喊“解元郎來了”。侯夫人拉著他看了又看,沒笑,而是將他抱著,眼淚跟珍珠似的一連串往下掉,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沈鳶平日裏最怕侯夫人掉眼淚,更是怕這一刻的眼淚。


    小聲喊著“姨母”,哄了又哄,說了幾番的笑話。這才將侯夫人哄出了笑模樣。


    緊接著便是師友故交,遣人來道喜贈禮的,熟悉的不熟悉的,這一刻趕著來了,一時之間門庭若市,沈鳶陀螺似的忙了半日,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上次靖安侯府這般熱鬧,還是衛小侯爺立了軍功回來那次。


    他那時不過是局外人,遠遠瞧著,見衛瓚疏懶應對,說不出的妒恨。


    如今換作他立在這兒,卻沒瞧見衛瓚在何處。


    沈鳶的眼神兒總忍不住向門口看,好像小侯爺馬上就會一撩衣擺進門兒來,懶洋洋對他喊一聲“沈解元”。


    並沒等來。


    好像有意成全了他這一日獨占的風光。


    待到天已擦黑,來的每一個人,都不是衛瓚。


    沈鳶這般疲累困倦了大半日,竟然覺著空落落的。


    驀地聽得一聲笑喊:“沈解元。”


    便幾分驚喜抬頭,瞧著對麵兒的是唐南星,便麵色驟然黑了幾分,半晌道:“書抄完了麽?就四處亂逛來了。”


    惹得唐南星摸著鼻子問晉桉:“我又招他了?”


    晉桉踢他一腳:“你少說話。”


    唐南星小心把禮品交予仆人,小聲罵罵咧咧:“當誰稀罕來呢,若不是我家裏人叫我來走動,我也不來。”


    “衛二哥不在,沒人管著他,萬一再給我添上百十遍書怎麽辦。”


    晉桉又踢他一腳。


    這卻是沈鳶這一天下來,頭一次有人跟他提起衛瓚來,半晌才問:“這幾日衛瓚可給你們消息了麽?”


    唐南星嘀咕說:“你們倆住一個府,都沒什麽消息,我們哪兒來的消息。”


    “你不是說他辦差去了麽?”


    沈鳶想也知道如此,又說不出自己為什麽這樣失落。


    他年少時曾是極盼著這一天的。


    他曾經有段時間,恨極了衛瓚,恨不得世上沒有這樣一個人。


    恨不得師長親友都圍著他團團轉,隻替他一個人歡欣鼓舞。


    他最醜陋的那段時間,是在衛瓚變了性情之前,他整日整夜地做著夢,每一個夢都是衛瓚不存在於這世上,又或者衛瓚是個平庸無能之輩、被他狠狠踏在了腳下。夢醒了隻覺得愧疚難當,可那隱隱的快活又叫他驚懼。


    可如今真有了這樣風光的一日,他竟不覺著快活,甚至失望起來了。


    好像自己一直以來爭的那口氣無處落腳了,甚至有別的什麽東西,也跟著飄飄忽忽了。


    沈鳶強打著精神應酬了半日,幸好他體弱多病的事盡人皆知,前來道賀的人也不會拉著他一直絮絮落落。縱然有沈家之類不通眼色的人來,有靖安侯在那兒大馬金刀坐鎮,也不敢多做糾纏。


    這般該來的人都來過了,沈鳶還是沒回院。


    倒是靖安侯道:“累了就回去歇著吧,也不必在這兒候著。”


    他便一頓,隻是麵上笑了笑,說了聲好。


    忽得聽見靖安侯喊了他一聲。


    他便停了腳步。


    靖安侯道:“聖上說糧草已調集差不多了,明日一早就出發了。”


    沈鳶怔了一怔,他早知道靖安侯要往北邊一事,隻是沒想到,恰好是在放榜時候的第二日。


    靖安侯也沒想到,隻道:“我好歹瞧著你放榜了,也不算遺憾。隻是這麽大的事兒,我本應為你主宴,好好操辦上幾天幾夜的。”


    “誰知就趕上了。”


    沈鳶笑道:“姨父不必為我破費,先頭小侯爺立了那樣大的功勞,不也沒辦麽。”


    靖安侯便麵色一黑,道:“那怎麽一樣。”


    “那臭小子隻那一天少了風光而已,平日裏我跟他娘沒少慣著他。否則怎的生得那麽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


    “你看這京中,誰家世子手頭這樣寬裕,誰家世子私底下有那好些人手四處闖禍,倒留著他老子天天給他擦屁股。”


    沈鳶心知的確如此。


    ——若不是疼愛,哪會三句話不離了自己的妻兒,又哪會一提自己兒子氣得吹胡子瞪眼,又一肚子苦水。


    “這宴咱們先欠著。”


    靖安侯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等姨父回來給你補上。”


    “等從北邊兒回來了,咱們熱鬧個三天三夜,省得你覺著姨父小氣。”


    沈鳶笑著應了一聲“好”。


    其實若是隔了往常,他興許還要再說兩句好話,哄得長輩高興高興,隻是眼下卻沒這個心思。


    不知怎的,心裏頭忍不住有些怪異。


    ——衛瓚真的不回來麽?


    他注視衛瓚的時間太久,哪怕變了性情,也多少有幾分了解。


    他中了解元也就罷了,靖安侯出征這麽大的事情,好歹也該提前來送一送。


    哪怕是插科打諢讓靖安侯罵一頓,衛瓚也是會來的。


    可偏偏沒回來。


    果真是差事難辦,還是……


    當著靖安侯的麵,沈鳶沒往下細想。


    隻是靖安侯似乎也比旁日多了幾分慎重,半晌取出一方私印給他,對他道:“折春,眼下瓚兒也不在府裏,若有什麽事情,你隻管拿主意。”


    “你拿著這個,府裏若有不聽你話的,隻管打出去,外頭故交若有用得上的,你也拿著去拜訪,別受了委屈。”


    “你跟你姨母好好的。”


    ——靖安侯幾度出征,卻是頭一回這樣憂心,興許跟衛瓚不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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