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書喧在記住他的麵孔。


    ……


    沈鳶聽罷許久,都沒有回過神兒來。


    衛瓚道:“之後的事情你也能猜到了,林桂樟的確有些本事,既能改旁人的臉,便也能改自己的臉,身上又多少有些武藝傍身,這才逃了出來,一直隱姓埋名地四處流浪。”


    這一走就是好些年,林桂樟漸漸以為已無人在意他了,便想著,要回家鄉與舊日的兄弟會麵。


    誰知在望鄉城剛剛露了個頭,便暴露了行跡。


    引來了衛瓚,也引來了安王。


    林桂樟隻好慌忙將自己兄弟一家藏起,自己四處吸引注意力,若不是有衛瓚橫插一腳,隻怕也是凶多吉少。


    沈鳶聞言愕然了許久,後脊不自覺生出一絲涼意來,下意識說:“他們怎麽敢這樣大膽……”


    衛瓚淡淡說:“偷梁換柱罷了。”


    “三皇子興許也沒想著能瞞這麽久,葉書喧也不過是他們隨便找的一個替死鬼。若中途葉書喧病死了最好,或是歸國以後,葉書喧被發現了,也可以將一切都推到他的頭上。”


    屆時隻說是惡仆害主,祁國人自害了祁國人,與辛何幹。


    便能推得一幹二淨。


    沈鳶卻慢慢說:“但是……安王歸國時,先帝已賓天了。”


    葉皇後昔年因葉家之罪牽連,早早就自縊了。


    宮中固然有老人,若細細盤詰,也能窺見些許痕跡,隻是安王一回來,便被賜了宮外的府邸,斷沒有被盤問的機會。


    而安王去時年輕氣盛,歸來時已是中年,一味沉默寡言、修道問禪,不理朝堂之事,與昔日舊友也不常往來。


    嘉佑帝感念兄長退讓,以為這是避嫌之舉,越發敬他讓他,處處不設防於他,以示兄弟情義。


    誰知就這樣陰錯陽差,竟讓葉書喧一路這樣演了下去了。


    當葉書喧將安王的位置坐穩了之後,三皇子終於意識到了他的價值和用處所在,這才催生了後麵一係列的合作。


    沈鳶越想越是覺著此事離奇,卻又這般恰好處處吻合。


    若是這般說來,那在衛瓚夢中,安王與辛反目,也恰好是在那三皇子因為一場意外,被人推入水中淹死之後。


    秘密永遠成為了秘密,安王才能一改平日百般朝貢讓利的姿態,主動與辛開戰。


    此時沈鳶倒是想起安王的那一句“知己”來了。


    不由得隱隱明白,安王到底是什麽意思。當年的葉書喧到底是以何種樣的目光,注視著那位質子殿下的。


    說出“食民穀梁,為民赴死。”的那人。


    十指連心,願意為他受錐心之痛的那人。


    葉書喧注視著他。


    卻是恨不得成為對方的妒忌與貪婪。


    第73章


    衛瓚那日將安王一事說過了,沈鳶神色裏便透出幾分複雜來,之後幾日越發寡言,倒是去金雀衛那邊兒討了不少資料,皆是關於昔年葉書喧與質子之間的舊事。


    倒是記著了質子的本名。


    盛愔。


    隻是越讀,心裏頭越是別扭。


    又過了幾日,林大夫總算是醒了,剛醒來,就自己掙紮著給自己開方紮針,因隻傷著了一條腿,甚至還能下地來溜達了。


    便是急著來找衛瓚。


    進門兒時,沈鳶瞧著林桂樟的麵孔,著實是怔愣了片刻。


    這位林大夫幾次改換容顏,如今瞧著不到仿佛三十歲的模樣,唇紅齒白,眼神澄明,瞧著倒像是溫厚的青年醫者。


    隻是走路時一瘸一拐進屋來,卻是衝著衛瓚一拱手道:“小侯爺。”


    又衝沈鳶道:“沈公子。”


    沈鳶一怔,不曉得這林大夫怎麽一醒就認得他,見著衛瓚衝他笑,才抿了抿唇,輕輕咳嗽了一聲,回禮道:“林大夫。”


    也不知衛瓚這一路,都跟林大夫說了什麽,這兩人倒瞧著很熟稔。


    那林桂樟坐下,也不寒暄,隻說:“小侯爺答應我的,可別忘了。”


    衛瓚便笑說:“忘不了的,你的兄弟一家已接來了,待這事情結了,便帶你去見他們。”


    這是衛瓚和林大夫早早就達成了的交易。


    衛瓚替林桂樟庇護他的兄弟一家,而林桂樟也會為他們提供幫助。


    昔日質子帶去辛的隨從,十不存一,想來這之中也有葉書喧的功勞。


    隻是林桂樟這些年先是在辛流浪,又流回祁,到底還是見著了幾個與當年事相關的證人。縱然不是直接證明,但隻要將此事揭開一角,讓朝中文武對此事生疑,那此事便會被重新翻起。


    林桂樟有些艱難地從懷裏摸出一張紙來交予他,卻是低聲叮囑:“這些人住所不定,若沒在祁,可能就去了辛。要找到還需要些時間,小侯爺多注意……如今的安王殿下。”


    衛瓚目光閃過幾分冷,卻是笑道:“我明白。”


    “如今他該焦頭爛額的事情多著呢,可沒工夫來找我的麻煩。”


    嘉佑帝似乎動了過繼子嗣的念頭,近來接連見了好幾家的後嗣。


    惹得滿朝文武都議論紛紛,有喜有憂,隻是其中最該心急的,就是安王。


    衛瓚回想起來,前世安王能謀反得那樣順利,其實與那真正的質子盛愔不無關係。


    盛愔昔年離京前,的確有愛民之風,且有為質之功,臣子百姓間風評頗好。正巧朝中也沒有太子,嘉佑帝一去,也沒有能名正言順繼承大統的人。


    這之後安王冒名上位,縱然其身不正,但朝中大臣也無其他人可以擁戴,思來想去,覺著此人也未必不是良主,左不過都是皇家的人——誰也沒想到,他在上位之後,險些令這家國萬劫不複。


    但假設嘉佑帝有了一個真正的繼承人,安王哪怕是再一次謀反篡位,殺了嘉佑帝,朝中人勢必有人更想擁立太子繼位,且太子立得越久,願意站在安王身側人就越少。


    先頭用不出這招,是因為嘉佑帝沒有這般心思,誰也不能逼著帝王立儲,一個不小心弄巧成拙了,他爹還得帶著他去大殿跪著認錯去。


    隻是如今局勢,在衛瓚幾次攪局之下,已變得與前世不同。嘉佑帝對自己這位兄長與辛之間的關係,到底還是起了一絲疑心。


    這種情況下,為以防萬一,嘉佑帝便不得不立起後嗣來了。


    沈鳶顯然也猜出這其中的關竅來了,指尖輕輕叩擊著桌麵,道:“這會兒辛的使臣隊伍隻怕已經在路上了,他們這一回來的人格外多。”


    “雖不知道他與辛這回達成了什麽合作,隻是我猜安王已等不到三年了。”


    休說三年,安王隻怕一年都等不下去了。


    待太子冊封了,事情隻會越來越難。


    衛瓚便冷笑一聲,道:“那便等著吧,是咱們的證人先回來,還是他忍不住先動手。”


    沈鳶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衛瓚忽得道:“林大夫這會兒方便診脈麽?”


    卻是沈鳶先怔了一怔。


    他這兩天聽得安王種種,隻顧著翻閱典籍一一核實,卻幾乎已將此事給忘了。


    如今猛地一提起,才想起這位林大夫本是來給他診脈來的,卻不知為什麽,心裏頭多了一絲盼頭。


    大約是因為見了葉大夫那神異的本事,反而期待也膨脹變大了。


    林桂樟目光便轉到沈鳶身上,說:“我連醫囊都帶了來,有什麽不方便,請沈公子伸出手來。”


    兩人便在桌旁坐下了。


    正值黃昏,西風殘照,窗外的天空紅了半邊兒,沈鳶的心跟日頭一起,被懸在遠處的山尖上,不知是升起還是墜下,隻一突一突地跳著。


    林桂樟將指搭在沈鳶的手腕上,診聽了片刻。


    又是一句一句細細地問,沈鳶一句一句地答,仍是求醫問藥的慣例。


    衛瓚在邊兒上瞧著,連呼吸都輕緩了,仿佛在替沈鳶等一個答案。


    最終卻見那林桂樟微不可察地歎了一聲:“沈公子,你這身子還有調理的餘地,我這些日子留在這裏,幫你開方施針,至少能教公子往後都健康自在些。”


    衛瓚聽了這一句,便知道後頭還有話沒說完。


    果然,林桂樟道:“隻是若要習武上陣,與人拚殺,卻是不大可能了。”


    沈鳶的眉眼出現了微不可察的滯澀,心仿佛也沉甸甸地落了下去。


    卻是頭一回將袖子又挽了挽,垂著眉眼,幾分固執說:“林大夫,您可否再看一看。”


    “林大夫連易容改貌都能做到……想來我這病也不是沒法子。”


    林桂樟搖了搖頭:“易容改貌,是皮肉上的手法。沈公子這身子不是病,是耽誤太久了,已虧空了。”


    說著,便細致為他講解個中醫理。


    那些冗長的詞句,很難鑽進此刻的沈鳶耳朵裏。


    沈鳶低著頭,一字一句聽過了,輕聲道:“我曉得了。”


    “多謝林大夫。”


    林桂樟便知道,這時已不需要他再說下去了,低頭收拾醫囊退了出去,隻留得兩人在房間裏。


    屋裏頭忽然很是寂靜,沈鳶慢騰騰地起身,仿佛本是想出門去,想了想,又停住了腳步。


    隻推開窗子,背對著他,看了好一陣子的落日。衛瓚不知怎的,就是能從那背影上,看出一絲叫人難受的失落來。


    衛瓚這會兒身上的傷已經大都結痂了,其實已經能站起來、做些簡單的動作了,隻是總要小心翼翼地。


    可站起來了,他又不知該不該去碰沈鳶。


    隻放緩了聲音說:“這世上也不是隻有林大夫一個神醫了,往後再找就是了。”


    沈鳶卻沒接他的話,說:“姨母說了,晚些時候來看你。”


    衛瓚“嗯”了一聲。


    沈鳶又說:“今晚想吃什麽,我早早跟小廚房那邊兒囑咐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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