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著沈鳶巾帕下的耳廓紅了,像一簇小小的紅火,滾燙得驚人。


    他魔怔了似的,伸手輕輕碰了一下,沈鳶卻沒抵觸他。


    那一股火就像是從指尖一路竄到了腦海。


    隻需要一陣風,便要燒得熊熊烈烈。


    他以前曾說過許多糟糕的戲言,說沈鳶若有一日到了軍裏,非得要整治他,說沈鳶別落在他手裏。


    這會兒卻全都想起來了。


    用了片刻的功夫,連打帶消,硬生生被他按捺了下去。


    卻還是有些壞心,慢慢將沈鳶的頭發擦幹了,低低笑了一聲,說:“不早了,休息吧。”


    衛瓚這會兒已不跟沈鳶睡一起了。


    他將巾帕折起的時候。


    不自覺腰間一緊。


    沈鳶坐在那兒,將他擁著,微濕的發貼在他的腰腹。


    衛瓚低下頭,便瞧見那總立在城樓之上,穩重萬全、智計百出的小公子,如今卻露出旁人不曾見過的一麵。


    那低垂著的眉眼幾分別扭隱忍。


    沈鳶輕聲說:“再待一會兒。”


    “……就一刻鍾。”


    他就隻任性這一刻鍾。


    第94章


    這擁抱並沒有能等到一刻鍾。


    冷不防有人敲了敲門,沈鳶匆忙鬆開手,咳嗽了一聲,輕聲道:“進來。”


    卻是在沈鳶門外把守著的士卒,捧著慣常的湯藥,和一籃子新鮮的瓜果進來,見衛瓚在室內,有些驚訝,卻低聲說:“藥已經煎得了,有人送了新鮮的瓜果來,公子喝了藥吃一些,壓一壓苦。”


    因為事先準備充足,城中其實並不缺糧食,但新鮮的水果,便隻能是城中居民家來的了。


    沈鳶怔了怔,小聲說:“不是說了不收麽?”


    士卒有些不好意思笑了兩聲,說:“這群人現在已學機靈了,都偷偷放下就跑,好些人打掩護,我們也抓不到人。”


    “都是檢查過的,我們拿去井水裏鎮了鎮,一番好意,公子就吃了吧。”


    “這夏日太燥,城裏沒什麽好東西,吃些瓜果,也能降降火氣。”


    沈鳶輕輕點了點頭。


    那士卒又從懷裏摸出一雙細布的夏鞋來。


    士卒說:“這是我娘給您做的,說見您的鞋子不大合適,問了知雪姑娘尺寸,連夜給您納的。”


    “您若不收,也沒人穿,便收了吧。”


    京中公子夏日炎熱時好穿屐,可如今城中戰事頻繁,時有箭鏃碎石,裸足穿屐容易受傷。


    沈鳶帶來的鞋子又有些厚重。


    這樣心細如發的事情,竟也有人能注意到。


    沈鳶猶豫了一下,接著了,便垂眸說:“那……你替我道一聲謝。”


    那士卒麵露喜色:“不謝不謝,小公子喝藥,我先出去了。”


    衛瓚拿著那雙細布鞋瞧了瞧,手工紮實,顏色素淡,實在是一眼就能瞧出其中的用心。


    他問:“每日都有人送這些東西來?”


    沈鳶“嗯”了一聲。


    衛瓚便翹了翹唇角。


    他或許弄清楚了,是什麽讓這小病秧子一天一天地蛻變。


    沈鳶坐在桌邊將藥喝了,那衣擺下光潔白皙的小腿也規規矩矩並著。


    卻冷不防被攥住了腳踝。


    他一低頭,見衛瓚正單膝著地,脫去他腳上的屐,將那輕便的鞋為他穿上。


    有掌心的繭蹭過細膩的足心。


    沈鳶不自覺蜷縮了一下,卻沒有收回去,自上而下俯視,隻見那小侯爺高高束起的發一晃一晃,那沙場握槍染血的一雙手,卻偏偏低著頭攥著他的足。


    便是擱下了藥碗,連瓜果都忘了吃。


    許久不曾觸碰過,便連這樣的觸碰都覺得驚心。


    待兩隻鞋子都套上了,沈鳶已是麵上發熱。


    衛瓚低聲說:“我見著剛剛好。”


    沈鳶低頭看他,半晌才說:“衛瓚,你別跟他們合夥兒慣著我。”


    衛瓚挑了挑眉。


    沈鳶輕笑了一聲,說:“我這人福薄,沒受過偏愛,容易得意忘形。”


    他在這座城裏得到了太多。


    他人的尊敬。親友的疼愛。


    父母遺留下來的饋贈。


    每一件,都叫他變得與平日不同。


    而一同變了的,還有他對衛瓚的情誼。


    沈鳶抬膝踢了剛穿上的鞋,輕輕踏在衛瓚的心口,一路慢慢向下,玩笑似的磨蹭著,親昵著,果然踩著了他想象中炙熱的東西。


    如延續了之前那個擁抱,卻是一觸即離。


    分明隔了一段距離,卻是耳根微紅,幾分柔和的低語。


    “我若被人愛得多了,便沒什麽敬畏。”


    “隻覺著……你也沒有我想得那樣厲害。”


    那高高在上的、從他理想中走出來的小侯爺。


    竟如他一樣平庸,七情六欲、雜念叢生。


    可也離他前所未有的近。


    近得觸手可及。


    ……


    路鍾的殊死一搏,很快就到來了。


    辛人被燒了糧食,已是斷了退路。之後衛瓚又幾次夜襲,攪得不得安寢,甚至特意埋伏截了他們的後續糧道,辛人更是士氣大消。


    路鍾在帳中坐立不安,不知怎的,依稀想得那從前一對夫婦來了。


    當年他也是攻城至此處。


    一路拿下迅陽城,拿下那本應最難拿下的鳳鳴關,本以為會一路凱歌,打進祁的京城,打進皇宮裏去。


    祁人如羊,隻有滿朝吟風弄月的文人,除了一個異類靖安侯,哪還有什麽名將。


    而那沈家夫婦,也生得與羊一般貌美溫順,他本不曾將這寂寂無聞的人放在眼中。


    可鳳鳴關是天賜的關。


    而那沈家夫婦,便是人力所為的天塹。


    沈玉堇死在他的利箭下,他那時挽得開最重的弓,將那不善殺伐、卻穩重如山的儒將射殺在弓弩下。


    那一夜康寧城遍飄白幡,遍地哀聲。


    他以為康寧城無主必然虛弱,帶人猛攻,卻不想吃了更大的苦頭。


    他那時以為是沈玉堇詐死。


    不想接下來鎮守康寧城的,都是那沈夫人蕭寶意。


    蕭寶意不如沈玉堇持重,卻比沈玉堇更為機敏狡詐,幾度起起伏伏、虛虛實實,將辛人牢牢地擋在了門外,直至他退兵,都不知曉那沈家夫婦已死。


    他那時以為,沈家夫婦的死便是盡頭。


    可偏偏又來了一個沈鳶,來了一個衛瓚。


    他幾度見著那城牆上的小公子,都會想到他見過的祁人。


    想到那死在三皇子手中的質子盛愔,他帶著林大夫前去時,那案上還有字跡歪歪扭扭的,思鄉的詩,染了點點的血跡。


    三皇子驚慌喊他:“舅舅,他不肯求饒,我不慎將他殺了。”


    路鍾說:“他是一國太子,怎麽可能向你求饒。”


    三皇子憤憤說:“他已到了辛,還算什麽太子。”


    路鍾拿起那詩看了片刻,字跡比之幼童都不如,卻那樣固執。


    半晌說:“罷了,死了便死了,來日歸國了也是禍患。”


    他年紀大了,可唯獨這些過去的事情,記得很清楚。


    忽有副將走進帳子來,低聲道:“將軍,宮裏已下了死命令,隻許進,不許退,迅速拿下康寧城。”


    “三殿下剛去,這會兒有人正急著拿咱們的錯處,咱們不能敗。”


    路鍾閉了閉眼睛,半晌睜眼:“傳我的令,將餘下的糧食分發,讓將士們吃一頓飽飯。”


    “這是最後一頓飯,若明日能入得城內,允諸將士劫掠燒殺三日,軍規廢止。”


    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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