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真被他的第一句話刺痛,她早不是當年寧家村那個又窮、家裏名聲又壞的女孩,“這麽多年,我靠著自己努力有了今天。你怎麽好意思跟我說這句話,那你呢?我們起點一樣,你這個做父親的,為什麽還讓你的孩子有跟你一樣的起點?我也沒有瞧不起,談婚論嫁,基本的門當戶對是要有的。”


    “你說的對,我對不起她。”寧國濤看著寧真,富貴生活讓她保養得宜,皺紋都很少的臉上是一幅漠然,“看在小時候認識的一點情分上,我......我求你,有事直接聯係我,不要去找她們。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寧真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再不複年少時的挺拔,甚至都帶著些許的佝僂。


    那時候,寧國濤長得很帥氣,人還沒這麽無賴。他們在一個學校裏,也是鄰居。寧真知道媽媽在村子裏名聲不好,可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什麽都不做都會招來人的非議。


    還是五年級的一天,學校組織了下午看電影,但她不想看,就想回家睡覺。那天,她撞見了媽媽跟別人偷情,原來別人說的是真的,她經常被人罵小□□,也是有原因的。


    是寧國濤發現了在河邊哭泣的她,他陪了她一下午,跟她說,你不要管別人說什麽,你學習成績好,就應該考高中、讀大學,走出寧家村。


    她說,你呢。他把石子打漂在河麵,說我讀不進書,就跟我爸混唄。


    她走出了寧家村,而他,從沒走出來過。


    寧真關上了門,那麽一點情分,早已毫無份量了。


    寧清在加班時,收到了她爸的微信,是三朵鮮花。


    她一頭霧水,她爸平時發信息從沒用過表情,她打了個問號過去。


    寧國濤回複地很快,問她下班了嗎?


    她說馬上回去後,又回了她,這麽晚了,路上注意安全。


    寧清回了個嗯後,聊天便結束。


    不過也的確要下班了,她關了電腦,穿上外套,便往停車場走邊係上圍巾。今早走得急,連手套都忘了帶。


    氣溫已經零下了,夜晚的寒意尤甚。露在寒風中的手,骨節凍得如同被針紮,騎著車手腳都冷得沒有知覺,她隻想著回家洗澡埋在被窩裏。


    寧清騎到紅綠燈路口時,還有兩秒的綠燈,這條路她已經走了太多次,這麽晚了車輛也很少,她都沒減速,僵硬的手擰著龍頭加了速,衝出實線時,交通信號燈已經變成了黃燈。


    正要過了這個路口,到達對麵道路上時,左邊疾馳而來一輛左轉摩托車,寧清還沒來得及產生任何反應時,人就已經摔倒在了地上。


    很痛,主要是腿,她的電瓶車都壓在了大腿上。她看了眼電瓶車,前邊簍子裏的雨披都被甩出。


    她閉了閉眼,動了下腿,沒骨折,能正常移動。等這一陣突發的疼痛緩過去,雖然她很想躺著歇一會,但這在交通路口,夜間照明弱,如果運氣足夠差,會遇上不長眼的車輛進行二次碾壓。


    她沒覺得自己疼哭了,但為什麽覺得臉上有液體在流動。她伸手摸了臉,覺得液體很粘稠,她眯著眼,也隻看到手上一團黑。右側的屁股太疼了,她都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


    等她漸漸支撐起半個身子想爬起來時,才看到了瀝青路麵上的一灘血。她看著自己的手,隨著她身子豎起的動作,寒夜裏溫熱的液體滑過她的臉,感覺格外明顯。


    這好像是,從她腦袋上流下來的血。


    第41章


    寧清一直覺得隻是屁股摔疼了點,卻沒發現,頭都被磕破了在流血,下意識摸了下頭,一片濕潤。


    估計都是血,她側了身子發現了肇事者。那人的車都沒有倒,而他停了下來,呆呆地站在車旁。看上去是四十來歲,穿了件表麵皮都破了的皮衣,褲子挺髒的,黑色的斑斑點點,像是機油。


    看到那輛摩托車是倒挺意外,本城限摩,一張牌照就不便宜,本區尤貴。平日裏能見到的摩托車,基本都挺新的,能買得起牌照,車子自然差不到哪去。但眼前這輛,使用痕跡明顯到至少開了有五年,都快接近報廢的程度。車子右側的後視鏡偏移了近九十度,估計腦袋上的傷就是被這玩意打的。


    寧清手支撐著爬起來,忍著腿疼走到旁邊的路牙上,對著那人說,“你報警啊。”


    那人還是沒動,嚇傻了。看著地上這灘血,再看著這個正在流血還能爬起來的女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怕個屁啊。”寧清沒好氣,“你這是摩托車,強製上保險的。賠錢都保險公司來,你他媽的給我喊個救護車啊。”


    那人終於囁嚅著開了口,“我這車沒牌照。”


    寧清眯著眼看了摩托車的尾巴,果然空空如也,本區格外嚴格,交警查的嚴,跨區騎行都會被罰款,更別說這種沒牌照的。莫非這人是其他城市騎行途徑本城的?


    “那你想怎樣?”


    對方沒說話,看了眼四周,夜晚非機動車和行人都很少,還沒人看到走過來。於是,他重新上了摩托車,發動了車子,一溜煙地跑了。


    寧清無語,都沒力氣生氣。伸手進口袋掏手機,卻發現沒了。她手扶著地麵,站了起來繞著車子看了圈,果然在倒了的電瓶車座椅下麵。她彎腰把手機掏了出來,又重新回到了路旁,一屁股坐在了禿了皮的草地上。


    她將拇指上的血跡擦了才解鎖了手機,迅速打了電話給110和120,說明了事故地點,並要求派一輛救護車過來。


    寧國濤是個司機,曾經運貨時帶著女兒在車上,馬路上的交通事故太多了,看到了就教女兒,出了車禍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弄到道路旁邊,不然後麵的司機來不及對前方事故產生反應,會造成二次傷害。


    寧清背靠在樹上歇著,真他媽的倒黴。這種時候,哪裏來得及感受悲傷?滿腦子官司呢。


    她得先想辦法把自己弄回去。明天肯定要請假了,得把手上的活交給師傅幹。這個車子,估計會被弄到交警大隊去,等她好了得把車騎回來。不知要不要去派出所錄口供,估計肇事者是找不回來了。


    算了,她也懶得計較了,是她自己的錯,雖然不算闖紅燈,但性質也差不多了。估計醫藥費也就千把塊,隻要人能清醒地回家,她都不要住院。呆在家躺著休息,正好把全薪病假用了還不扣工資。


    想到這,她都沒什麽好著急的了。不過話說,頭在流血,她怎麽一點都不疼啊?口袋裏沒有紙巾,手太髒了也不敢碰傷口。腦袋不暈,腦子也沒反應遲鈍,還能背乘法口訣呢。


    雖說不想跟肇事者計較,但她還是拿出手機,給麵前的電瓶車和旁邊的一灘血拍了照,就不自拍當證據了,不然大晚上這場麵實在是詭異。


    幸虧這些年在京州沒有生過什麽大病,連這種緊急情況,她都能意識清醒地獨自解決好,隻需要坐著等車來就好。


    天氣預報說這周有大雪,也幸虧還沒下,不然地麵結了冰,隻會摔得更慘。


    手機的屏幕摔了道裂痕,剛剛撥打電話時滿手的血跡也留在了上麵,寧清用衣袖擦拭著屏幕,但血跡都快幹了,擦都擦不掉。希望隻是表麵的膜碎了,不然就要換手機了,去年才買的。


    剛剛點進了微信,想著給師傅發信息請假,但想到太晚了,不如明天通知他,退出聊天界麵後,沒有鎖屏。左手握著手機一個用力,按下了左下角的通話,正在借著手機亮光刮蹭著血跡斑點時,撥通了一個電話。


    現在已經很少打電話了,工作上聯係大多是微信電話,快遞短信通知,模糊的屏幕上,她都不知道撥打了誰的電話。正想掛掉時,對方都先接了。


    趙昕遠正在開會,一個還挺重要的線上會議,放在手邊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忘了開勿擾模式,他皺著眉看去。


    看到了電話號碼,他點了鼠標將自己這端靜音,接了電話,“喂?”


    從電話裏聽到了風聲,她似乎在外邊,並沒有說話,“寧清,什麽事?”


    寧清聽到了聲音,才反應出是他,聽他這口氣像是在忙,“沒什麽事,我剛剛撥錯了電話。”


    趙昕遠不疑有他,正想跟她說我正在開會,等我結束了打給你時,聽到了電話那頭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


    路過的一個騎著電瓶車的女人,看到車禍場景,一點惻隱之心讓她停下,這裏有攝像頭,應該不會被訛。她走上前,幫忙把電瓶車扶起來推到了最裏邊,走上前問了背靠在樹上的女人,“你還好吧?有叫救護車嗎?需要我幫你報警嗎?”


    “謝謝。”寧清忘了掛斷電話,對那個熱心的女人道了謝,“我已經打過電話了,正在等。”


    趙昕遠倏然站起身,“你在哪,給我地址。”


    同時將會議聲音打開,“sorry,i have to end this meeting early.”


    趙昕遠來得很快,穿著毛衣就從車裏跑了下來,看到倒了的電瓶車和正坐在旁邊滿臉血跡的寧清,先把後座車門打開。


    “腿有沒有骨折?”他不確定她的傷情如何,如果骨折了,在救護車來之前,他不敢亂動她。


    寧清搖頭,“沒有,都已經不太疼了。”


    趙昕遠直接將她打橫抱起,還是盡量不讓她的腿有太大的移動幅度,抱著走近車子,再小心地讓她橫躺在後座上。他半個身子探入車廂內,把副駕駛上他的外套拿來枕在她腦下。


    寧清覺得臉上是血跡混雜著灰塵,怕弄髒了他的衣服,剛想掙紮著說不要時,就被他嗬斥了聲“不要動”。


    趙昕遠再拿過車前的紙巾,沒有耐心一張張抽,直接撕了塑料外皮,拿了一堆放在了她的傷口上,“用手按著。”


    這時警察也到了,趙昕遠關上了後座車門,跟警察報了他的手機號,跟他們說他要先送傷者去醫院,晚點他會去派出所看監控錄口供,讓他們幫忙通知救護車不用來了。走之前,他再看了眼這個車禍現場,被豎起來放在一旁的車,一灘血,再往路牙和裏邊的樹下看了眼,才上了車,啟動了車子迅速往醫院開去。再打了電話給醫院急診處說馬上會有一個頭腦受傷還在流血的傷者過來,請問你們能否做好準備。


    裏麵很暖和,剛剛一直坐在外邊都快凍僵了,他開車很穩,開得很快,但遇到紅綠燈停車時連晃動感都沒有。車廂裏一片黑暗,隻有中控屏上的亮光能讓她隱約看到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寧清的臉在他的外套上摩挲著,他一言不發,閉上眼時似乎都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十分鍾,車就直接開到了醫院急診大樓的門口,前邊剛好有個空餘車位,他一把塞入後就下了車門,把她抱了出來跑進急診室,跟護士說他是剛剛打電話的。


    夜間的急診室非常忙碌,一輛輛的擔架車正從外頭推進來,醫生護士的節奏都異常快。每個人都情況緊急,根本無法加塞。而此時,等待的科室裏,一個被燙傷了的小孩正在嚎啕大哭,嗓子都快喊啞了。


    趙昕遠將她放在了科室門口的座椅上,就跑去掛了號,回來時她人已經躺在了裏麵簡易的病床上。


    醫生把紙巾揭開,看了眼傷口,“這個要縫針了,大概流了多少血?”


    寧清想了想,那麽一灘血,身上還粘了好多,“大概有七八百毫升?”


    醫生噗嗤笑了,“你知道人體一共才多少血嗎?流了八百毫升你還能這麽清醒地跟我講話?”


    趙昕遠走之前有大致估測了下,“應該是兩百毫升左右。”


    “這個傷口,流出的血都凝結了粘住了頭發。這裏的頭發,我要給你剪掉。”醫生低頭打量著傷口,已經不出血了。


    “啊?”寧清被嚇到了,“你要剃我頭發?”


    “隻是一小撮,要剪掉,不然縫針時不方便。”


    “醫生,你給她剃光了都行。”趙昕遠看著寧清,“她騎車都不知道要戴頭盔,可不得給她長個教訓嗎?”


    醫生再次被這個幽默的男朋友逗笑,值班也緊張,開個玩笑也無妨,一本正經地說,“那我就不小心翼翼地隻剪這一小塊了,這一片頭發都給剪了。”


    寧清再次被這嚴肅的兩人嚇到,但看到醫生眼中的笑意,她瞪了趙昕遠,“不要。”


    這時醫生手起刀落,已經拿了剪子過來把傷口上纏住的頭發給剪掉。喊了護士來做清理,他去找麻醉藥和針劑。


    趙昕遠看她還能有心思瞪她,就想著先出去把做ct的錢給交了,等她縫完針就能直接去做ct看看有沒有腦震蕩,這樣快一點。


    結果他剛要轉身走,就被她伸手拉住了,問著他你去幹嘛。


    “我去交費。”


    寧清抓著他的手不肯放,“我不想一個人縫針。”


    看著她可憐兮兮的眼神,趙昕遠哪裏能走得開,隻能在陪著她。


    可是,這個過程,到底是在折磨誰?


    打麻醉時,她的手死死地抓緊了他的手,針頭進入那一刻,她的力氣也用到了最大。


    麻醉起效時,原則上,她的頭部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了,連縫針的過程都不會有感受。


    但此時,無疑是趙昕遠在受折磨。看著醫生用鑷子拿著針,穿過傷口將其縫合,再從頭皮肉裏鑽出。肉身太過脆弱,但凡她今天傷得更重,他都不敢想象會如何。一針又一針,像是穿在他心上。


    她是有多壞,自己打了麻醉不吃痛,卻要讓他守著她讓他痛。


    終於縫完針,他都要一身虛汗。看著她這一幅可憐樣,他罵都罵不出口。


    趙昕遠問,“醫生,需要住院觀察的吧?”


    寧清倒是先行回答了,“我現在一點都不疼了,頭也不暈,可以直接回家的。”


    “其實不需要,去拍個ct,如果都感到正常,可以直接回家,四天後來拆線就行。但如果你非要為了放心,也可以,留下住院觀察一晚。沒事明天就走,床位緊張。”


    “好,那麻煩您安排床位,我們住院觀察一晚。”


    不容拒絕的口吻,淩厲的眼神掃向她時,寧清被他嚇得哪敢有異議。


    趙昕遠又帶她去做了ct,再把她送到了住院部的普通病房內,是個雙人病房,中間用簾子隔開了。他沒有來得及買毛巾,去護士站要了點紙巾,將紙巾打濕了幫她把臉上的血跡擦掉。


    這可不是什麽溫馨的畫麵。


    趙昕遠邊擦邊諷刺她,“你還真有本事的,騎車都不帶安全頭盔,當你鋼鐵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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