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擁擠的人群中,兩人拉著手都不會被發現,但走下來時看到爸爸在樓下跟她招著手,寧清差點嚇暈,要甩開他的手時,這人還反應遲鈍,拉緊了不肯放。


    “爸,你怎麽來了?”


    “來給你送飯。”寧國濤牽過女兒的手,看著趙昕遠,“你同學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


    “叔叔好。”


    原本寧清說好了跟他一同出去吃飯,“不用了,他去外麵吃。”


    “好吧,我想著帶了好多飯菜的。”寧國濤跟趙昕遠熱情招呼著,“下次你來鄉下,到我家吃飯。”


    “好的,謝謝叔叔。”


    寧國濤帶著女兒往食堂走去,“跟他是朋友啊?”


    “是......”


    “那就好,你要多跟人打交道。而且你看看人家,多有禮貌啊。”


    “好。”寧清鬆了口氣,別人父母操心孩子成績,她父母擔心她不會跟人打交道。


    在食堂找了位置,吃了一頓飽飯。寧清想了一頓飯的時間,跟著爸爸走出去時,開了口,“爸爸,我有件事想跟你講。”


    拉著爸爸到了偏僻的地,寧清很平靜地把整件事講給了他聽。


    她隻想知道,她的做法,在最親之人眼中,是何種看法。


    他聽完,一陣沉默。


    寧清咬著唇等待他的反應,心中忐忑。


    “你覺得我做錯了嗎?”


    寧國濤忽然爆發一陣大笑,“我家女兒怎麽這麽厲害,有這種膽量和本事,不愧像我。你那裏做錯了?就是她活該。”


    “真的嗎?”


    寧國濤撫著女兒的頭,“聽著,就算所有人都說你錯了,爸爸都支持你。這件事你就是沒有錯,你也隻要相信親人的話。還有,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不要有任何愧疚,這是她應得的。清清,你永遠都不會有錯。錯了,也不要認。”


    寧清看著爸爸,他說的話,興許在別人看來是離經叛道。在此時,卻給了她無比強大的信念與底氣,“好。”


    寧國濤送了女兒到教學樓下,看著她走上樓,他才離去。


    這件事,他剛聽到時,也是心驚肉跳。


    但是,他也沒看法。沒犯法,就能做。犯了法,他這個當老子的先給女兒瞞。


    趙澤誠出差回來,問寧真是否預約了跟校長的吃飯。


    這件事,他可以直接一個電話就解決了。但是,在禮節上非常不好。總該吃頓飯,曉之以情,動之以禮。


    看著愛人的臉色難看,他問怎麽了。


    寧真跟他講了夏丹的事,下午發生的,這時都差不多知道了,學校方麵也在連夜解決。


    哎,也不知這事發生了多久。


    若說男人有理由說早出晚歸還是校領導值班任務重,那夏丹一直沒被發現是因為老公是獄警。在臨市,獄警作息是上幾休幾,連著上班的日子都不會呆在家的。


    趙澤誠剛回來,倒是沒聽到這樁醜聞。他認識當事者的丈人,老領導了,也快內退了,想著下來前幫次女婿,一下子就給弄到了副校長的位置上。


    吃軟飯可以,若能真一輩子盡心盡責維護婚姻照顧家庭,那就值得敬佩。認不清自己位置,在女人問題上頭腦不清,顯然成不了事。


    “你可真會給兒子挑班主任。對了,快暑假了,簽證辦好了嗎?帶他出去逛一逛,看看美國大學。”


    趙澤誠有跟著訪問去過美國那幾所著名高校,這些地方,離城市遠,說荒郊野外也不為過。斯坦福從舊金山出來要倆小時,伯克利還在山坡上。他回來就想,我們這的大學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這可能也是這裏教授收入薪水碾壓國外同行的原因之一,用人成本太高了。


    “正在辦了,就等著他正式放暑假了。去大半個月,回來再盯著他考個語言成績。”


    一中領導層處理迅速,夏丹要調離本校的流程還沒走,副校長的處理結果也沒下來。但新班主任的任命就下來了,讓語文老師當了本主任,再抽調了文科班的英語老師。


    這是一個很穩的搭班組合,爭取將影響降至最低。這一屆新高三,理科重點班,是要出成績的。誰都不敢馬虎。


    這事在整個一中都鬧得挺大,光在老師之間,就炸開了鍋。


    一中的老師流動性很少,多年同事,除了寒暑假,一天中絕大多數時間,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這麽個封閉的環境,往往人際關係複雜,流言是非多。


    職場中,誰不愛見人落難呢?更何況廣大的女老師都對風騷的夏丹看不慣,不被搭理的男老師們也無感,都當個笑話看。八卦之餘,在分析著副校長的新人選,各方一時間躁動的升職心思也起來了。


    班裏同學震驚之餘,也私下討論著。


    晚自習結束,去校門的路上,周冰喋喋不休地說著沒想到夏丹是這種人,怎麽敢的,李慧心不在焉地聽著。


    到了門口與周冰道別後,李慧走來走去等待著,終於看到了騎著自行車過來的趙昕遠,她向他招了手。


    趙昕遠握住刹車停下,“什麽事?”


    “夏丹這件事,是寧清做的,你知道嗎?”


    第44章


    事情過去了快一周,喧囂過後,夏丹這個人,像是從沒出現過。


    高三學生已經離校,平日裏擁擠的食堂與小店,都略顯冷清。高二也開始了期末考複習,數學三天一小考,英語連著幾天晚上作業都是四篇閱讀。


    新調的英語王老師,上課從沒一句廢話,夏丹平日裏不怎麽講的閱讀,她都會拓展生詞用法。英語提分緩慢,這樣的功夫,在短期內無法見效。理科班輕視英語久矣,學生還能靠著以前的底子吃老本。


    剛開始還無法適應這樣高密度的英語課,但幾天下來也習慣了記下生詞短語第二天早讀背誦了默寫。可見文科班英語好,到底是有原因的。


    寧清沒想到,竟然被英語老師誇了她語感好。語法題不能說出知識點,都能憑直覺選對,作文有些句子用法也很地道。


    也許真是堅持看了幾本原版書籍起了作用,她第一次被誇英語好,竟然很害羞。畢竟她一直在鄉下讀到初中,剛進一中時連音標都讀不全,有些拗口的單詞還在用漢字標注讀法。學不好也就沒多大興趣學,隻是中遊水平。鼓勵也許是有用的,她漸漸對這門語言的學習產生了點興趣。


    這天上午上完最後一節英語課,英語老師趕著回家有事,看到寧清正走過講台前時,讓她吃完飯幫忙將教案與水杯送回辦公室,再將昨天的考卷拿到教室發下去,隻批了一部分,做得太差了,也懶得批剩下的。


    英語老師說完又把她喊回,給了寧清辦公室的鑰匙,英語老師當班主任的少,中午都回家午休,很少有人在。


    寧清吃了午飯過來,就拿著這一堆東西送去辦公室,走在路上時看著老師的考卷,都用紅筆寫得滿滿的詞匯用法,還將閱讀中幹擾選項的迷惑處在原文中一個個標注。上一堂四十五分鍾的課,看這工作量,至少要備課兩小時。一中不光是學生,連老師都很認真。


    試圖直接推門而入,果然被鎖上了,小扇窗戶的窗簾被拉上了看不見內裏。寧清拿出鑰匙開了門,隨手就關了門。小辦公室裏一片黑暗,她開了燈就往裏走。


    小辦公室裏一共才六張辦公桌,一麵靠牆,一麵靠背,前邊還是玻璃隔板,隱私性很強。位置很大,椅子後邊空間綽綽有餘,放了張用來休閑的躺椅。


    這也是夏丹曾經的辦公室,她坐在最後一排,寧清放下東西後,往後看了眼。當對視上一雙眼時,她差點嚇得腿腳癱軟。


    是夏丹,往日裏濃妝淡抹、會被女生私下討論她如何畫眼線打眼影的一張臉。此時失去了所有色彩,連嘴唇都是泛白的。


    沒了妝容的加持,夏丹無疑還是漂亮的。看向她時,眉頭微擰,眼神裏透露著一股的不滿,鼻子都會隨之而產生細微的動作,表達著嫌棄。


    快一年了,寧清依舊見過這樣的眼神太多次了。


    辦公桌旁放了個紙箱,塞了些個人物品,估計是趁著中午人少,收拾了東西,午休時再離開。


    “看什麽看?”


    “看笑話,不可以嗎?”


    “你很開心?”夏丹討厭她,也知道這個學生怕自己,卻沒想到,她能有這種膽子說這種話。


    “當然,接下來高三一整年我都不會被你影響了學習。”


    寧清看著一臉灰敗的夏丹,在想,她當初為什麽會那麽怕她?曾恐懼到想要曲意討好她,讓她對自己好一些。這個好,僅是正常而已。


    現在,即使知道她就要離開,往日恐懼浮現時,寧清仍是無處可躲。


    晚自習時被罵了邊寫作業邊偷偷擦眼淚,來來回回走動看班的夏丹當看不見;被說敏感時她竭力逃避這個標簽,試圖表演聽話乖巧,每次見了夏丹都禮貌地喊一聲老師好;被威脅不要住宿舍時,她怕得一整天的課都聽不進;怕別人知道被班主任厭惡從而懷疑是不是自己有問題,在一個半封閉的環境流,根本無人可傾訴。


    即使這人被賦予的權力也收回,不再具備折磨她精神的能力後,也許曾經的痕跡,都難被輕易抹滅。


    “真正優秀的學生,從不怪環境不好。”夏丹冷笑,“努力了都學不好,就是笨。”


    “難道你覺得,隻有成績好,才能有資格來評判老師做得對不對嗎?”


    “不是嗎?班裏成績比你好的那麽多。那些學生聰明又努力,怎麽就你覺得被人影響了學習?”她落了難,但不代表能被這麽個小屁孩落井下石,“給你個建議,遇事多找自己原因,怪別人也不能提升你成績。”


    “對啊。”寧清反問,“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辜?隻是私生活混亂,就得丟了工作。這個道理與你共勉,遇事多找自己原因。”


    夏丹被戳到痛處,她在一中這些年,帶的班級是能出成績的。高二這一年,大考小考在理科班裏從未墊底。不管她以何種方式到了一中,當了班主任,唯結果論,她做得一點都不差。工作上表現優秀,卻要因為私事被毫不留情的掃地出門,這是荒誕的。


    “如果你認同唯分數論的叢林法則,在不公平的規則環境裏,隻有成為強者才有話語權。那私德有虧,多年努力的工作和社會地位一夜皆無,這是你工作環境的生存規則,無論公不公平,你不是強者,就得認。”寧清走近了她,她的眼皮很腫,白熾燈光下的黑眼圈都微微凹陷。


    “我是你的學生,按理說應是老師為學生傳道授業解惑,但我今天厚著臉皮來教你一個道理:我不需要做任何事、成為一個生存環境裏的強者、有很好的成績取得高分,來證明自己有資格反對這裏的規則、反對你的教學方式。如果你設置的環境規則,是不能讓差生發出聲音的,那我也無需遵守,更不需要服從你。”


    寧清並非想說服夏丹,這也不是一場審判,她是在直麵自己內心的恐懼。麵前這個女人,當初製造的恐怖,讓她畏懼至今。


    夏丹陷在了座椅上,並不明白她在說什麽。她隻是單純討厭這個孤僻敏感的女孩,表現得明顯了些而已。麵對學生,每個老師都會有喜惡的,但斷然不會承認。


    “你不覺得,是你自己太敏感了嗎?”


    寧清內心搖頭,從沒期待她向自己道歉,隻希望她這輩子,都不要再當老師了。


    “你應該學會對人更禮貌些,能讓你少受很多罪。”


    “你什麽意思?”


    “富豪酒店。”


    夏丹驟然站起身,“你幹的?”


    這個女孩笑了,扯起嘴角咧到最大,卻是毫無聲息的笑容。六月裏門窗緊閉的辦公室無法讓任何陽光與暖意進入,隻有慘淡的白光打在這個瘮人的笑臉上,夏丹被這個可能性的猜測嚇得無法動彈。


    “聽人說的。”


    寧清轉頭離開,打開門時,正看到李慧迎麵走來,要進辦公室。帶在門上要關上的手停住,留住了口子,讓她能進去。


    李慧在學校裏人緣很好,無論是老師和同學,她都有意識去與有用的人打交道。托人打聽了一番,知道夏丹在學校的手續還沒交接好,中午吃完飯便來辦公室看一看,如果在,想道個別。


    夏丹對她真的很好。


    在學習上對她很關心,物理考了b會關照物理老師多照顧點,見她心情低落會在作業本上寫try to be happy,考砸了都會喊去辦公室分析學科薄弱點。


    生活上也是朋友,夏丹會給她帶麵包吃,跟她聊戀愛話題,知道她喜歡趙昕遠,還說你不影響學習的話,去追好了。高中可以嚐試下的,這跟大學戀愛的感覺都不同。


    夏丹出了這事,站在學生立場,她沒影響學生成績,班級在年級上排名都不錯;站在朋友立場,李慧覺得她很可憐。


    剛來到辦公室要敲門時,竟看到寧清從裏麵走了出來,她冷著臉,以前還會象征性打個招呼,現在直接無視了自己。與趙昕遠談了戀愛,讓她更加目中無人。


    李慧走了進去,看見夏丹一臉的震驚與憤怒,看到了自己,她的情緒收斂起來。


    從父母那裏知道了這件事的結局,所幸事件最終沒有鬧太大,夏丹要去一所鄉下學校了,保留了編製。為了家庭,雙方都沒有離婚。原來,鬧得那麽凶狠的女人,最後也會選擇原諒。副校長卻是還在一中,這個社會是對女人更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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