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歌打斷父親的話,“醫生的職責是什麽,我清楚。”


    唐父卡了一下後道,“我知道你對唐家有怨憤,但我也想告訴你,中醫是一個龐大的體係,唐家醫術在這個體係裏也不過是個小枝丫,你跟你師父學的醫術未必就比唐家的醫術差了。”


    頓了頓唐父繼續,“我還知道你小時候去老宅偷看過天脈論,這麽多年了,看出什麽來?”


    唐歌傻眼了,好半天道,“沒看出來什麽,中氣元氣我知道,和它上麵標注的又不一樣。”


    唐父嘴角的笑一閃而逝,“上麵標注的是真元之氣。”


    唐歌疑惑,“武俠小說裏那中內力?”


    唐父道,“有些相似。現在沒人能練出來,我們當然也無從比較。天脈論就是給那些具有真元之氣的人看病用的,現在的人都沒了這個氣,這本書自然也就無用武之地了。”


    “這麽理解吧,就像運動員都有專業醫生,天脈論裏的醫術就是這個用處,看經脈受損,真氣內力因何阻隔用的。隻是吧,一般真能練出這中內力的話,這人的身體也就非常好,基本用不上看醫生。”


    “這本天脈論,就是我們唐家一個練出真元之氣的祖先整理的,可惜後人練不出這個氣,也就無法理解他寫的書。”


    唐歌眨巴眼,不知道該說什麽。


    唐父接著道,“小歌,我知道你在醫術上很有天賦,但是我也得告訴你,醫術高明不代表能成為一個好醫生……你其實更適合進行理論研究,而不是醫治病人。”


    唐歌眉眼中已經有了怒氣。


    唐父平和的看著女兒,“我知道你已經看過不少病人,而且成績也很好……兩年前你看過一個患頭風的病人,你給他開的是緩解的藥,後來你師父把藥方改了,你還記得嗎?”


    唐歌麵色冷淡,“那時候我經驗不足,診斷不出病因。”


    唐父輕歎了一聲,“是嗎?唐家出過不少有天賦的大夫,大約在三百年前,唐家也有過那麽一個醫術天才,經過他手的病人就沒有治不好的,後來他遇著一個患怪病的人,雖然這病有些棘手,當時醫治也不是不能治療。”


    “隻是這位唐家先祖非常好奇這個病發展到最後會造成人體什麽影響,他把病人留下,不給他治,卻一直在觀察他,最後病人因病離世,他卻總結出了很多數據,這位……可以說是唐家醫術的奠基人之一,但是先祖們依舊把他逐出了唐家,因為他眼裏隻有醫術,沒有身為大夫的仁心。”


    “我們做後輩的也不大好批判先祖,隻是小歌,你的心在醫術上多,卻很少放在病人身上,醫生是個職業沒錯,他還得是個具有良心的職業,每一個病人都有家人,也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他不是一個簡單的病例數據,我沒有讓你和病人共情,但你不能無心。”


    唐歌如遭雷擊,師父也曾經和她說過,“不要板著臉嘛,也不是讓你笑,就是臉部柔和些行不行,要不然病人看到你的臉就先嚇住了。”


    那時候唐歌不理解,看病就看病,她又不是服務員,還得帶笑?


    也有病人詢問病因,唐歌也覺得不耐煩,說出來你聽得懂嗎?遵照醫囑不就行了。


    師父帶的徒弟不止唐歌一個,實習時,她這邊的病人卻最少,有時候她閑著給師兄師姐看脈案開藥。不和病人交流,隻看脈案開藥,唐歌還覺得輕鬆,她沒發現師父在旁邊搖頭。


    今天被父親當頭棒喝,唐歌終於開始審視自己。


    她追求的確實隻有醫術,享受的是看到一個疑難雜症,了解它,然後完美的解決它,就像做題目一樣,把題目答出來答對就行了,至於題目本身,咦,沒了這條題,還有別的題啊。


    唐父給了唐歌一個長條形的盒子,“這個送給你。”


    唐歌等父親離開,打開盒子,裏麵是一把長度不一的銀針。


    正式當醫生和在實習的時候也沒多少差別,區別就是實習的時候還有師父監督,現在沒了,所做的決定都得自己負責。


    說是中醫,其實檢查手段很多還是依靠醫療器械,沒辦法,就是病人也不會完全相信一張年輕的臉。


    中醫生開西藥也很多,沒人覺得不正常。


    唐歌是屬於有人脈資本的,她還不用擔心編製問題,有剛畢業的小醫生連合同都很難簽下。


    醫院裏最忙的肯定是急診和門診,唐歌上頭有人,直接分配到中醫內科。


    工作了半年,唐歌聽到一個消息,就是醫院要挑一些人去偏遠地區進行醫療支援,就像支教一樣。


    新來的年輕醫生們人人自危,誰都不想去,雖然在這裏壓力大,工作強度也大,但是大城市醫院裏條件好啊,工作上一段時間,哪怕跳槽都有資本。


    到了那些窮山溝支醫,能學到什麽?能積累什麽資本?回來後還不是從底層幹起。


    覺得自己可能會在名單裏的人,都在想辦法躲開。


    醫院領導也知道這人選很難搞定,這就是個政治任務,不派人不行,那就再給個誘惑,那就是自願去的,醫院馬上簽合同。


    重賞之下,總算有人勉強願意了。


    唐歌自願提交了申請,她在三個月前給一個老領導看了病,從此就掛到了保健科,然後要找她看病就要掛專家號了,不知道多少人羨慕。


    保健科主要服務老幹部老領導等人,這些人本身就不缺好的醫療資源,唐歌有人脈,醫術也好,當然就進去了,可她本人卻並不怎麽在意。


    就像唐父說的,唐歌癡迷的是醫術本身,可現在她反倒要花費更大的精力去考慮各中人際關係,病例卻看的少了,於是得知這個支醫項目,她就遞交了申請。


    院裏的領導不想放,去找唐歌的師父蘇半夏,蘇半夏沉默了好一會兒,“讓她去吧,讓她看看真實的世界也好。”


    唐歌長到這麽大,其實一直被保護的很好,她不缺錢,物欲不強,癡迷醫術,雖然唐家的醫術學不到,可這世上又不止唐家一個派係,她拜蘇半夏為師,又上的大學,醫術已經和自己的父親不相上下,但她從未獨當一麵過。


    就是進入醫院工作,其實也在師門的保護下,她在醫院的前途清晰無誤。


    有句話叫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唐歌是千裏馬,而且還被放到了最適合她的位置,旁人需要費盡心血得到的機會,她毫不費力就能拿到,所以蘇半夏才說唐歌沒見過真實的世界。


    連人家的師父都這樣講了,加上蘇半夏在醫療係統內的地位也不低,唐歌到外麵轉一圈回來前途不會受影響,於是領導就同意了。


    支醫三年,唐歌要回來了,這三年對她的改變是巨大的,甚至讓她對唐家的天脈論都有了一些了解,因為她遇到了一個真正練成真元氣的老人,他已經九十多高齡,卻依舊健步如飛。


    這個老人是山民的赤腳醫生,後來貧困的山村一一外遷,隻有少數老人不舍得離開故土,這個老人也依舊住在山裏。


    唐歌進山進行免費醫療檢查的時候遇到了這個老人,終於見識到了真元之氣在經脈間如何流動,她和老人成了忘年交。


    隻是可惜,這門醫術對現在來講無用,唐歌自己也練不出真氣來,那老人曾經告訴唐歌,“練這個也看個人天賦,你們年輕人喜歡講科學,那按照你們的說法,應該是個體差異,有的人適合練習,有的人不適合,隻是現在適合的人越來越少了。”


    這個唐歌也承認。


    支醫結束,唐歌在回程的大巴車上閉目養神,長途車,這趟車她得坐三個多小時。


    車內還有十幾個孩子,聽說是去參加什麽競賽的,正在興奮的嘰嘰喳喳,老師們在一邊一直提醒這些孩子,“輕點聲音。”


    這些不是熊孩紙,就是有些忍不住興奮,周圍的乘客也沒覺得他們吵鬧,都是含笑看著。


    隻是意外來的時候是那麽猝不及防,一輛失控的工程車攔腰撞向這輛大巴,把大巴直接撞下了路麵 ,這裏的路,路基都很高,路邊就像個v字深坑,大巴車翻滾著直接滾到了坑底。


    車裏的人和行李就像被野蠻運輸的快遞內容物,等車在坑底倒下不動,裏麵的人也早就擠成了一團,哭喊聲四起。


    車禍發生的一刹那,唐歌一把抓住了前麵座椅,哪怕車廂翻滾她都沒撒開手,隻是即便這樣也不代表她沒受傷,車輛翻滾中她的身體也在不斷被周圍物件碰撞,等車停下,車身是傾覆狀態,乘客進出的車門被壓在下麵,唐歌就掛在座位上。


    往下看,是擠成一團的人,有的人渾身都是血,有的人表麵看不出傷,但卻一動不動。


    唐歌艱難的穩定好身體,脫下外套包在手上,把窗戶上破碎的玻璃清除掉,然後鑽出車外。


    她在車外站穩後趴下身體向裏麵喊,“能動的想辦法自己出來,還有孩子們,把他們先托出來!”


    路上也有人下來幫忙了,有人高喊,“怎麽樣啊?”


    唐歌回頭高喊,“要繩子,要把裏麵的人弄出來!”


    很快各中各樣的繩索拿了過來,救援的人也越來越多,車廂內的人一個個都被救了出來,有的人還能哀嚎,有的已經一動不動了。


    唐歌在外指揮,輕傷的,她讓人去那邊,重傷的,就地放置,已經無法救的,擱一邊。


    此時也沒人質問她,大家都在救人。


    一個滿臉都是血的老師抱著一個孩子嚎啕大哭。


    唐歌上前幾步搭了一下脈,她從胸前口袋裏掏出銀針,幾下紮下去,孩子呻/吟了起來,老師木呆呆的看著唐歌。


    唐歌道,“把孩子們放在這裏,我來檢查,我是醫生!”


    等到救護車趕到,傷員已經分好了輕重,唐歌沙啞道,“讓重傷的先上,打電話給蘇半夏還有……唐季德,我封住了一些人的穴道,讓他們來接手,這些孩子……這幾個要做手術,要盡快……這幾個……”


    她還沒吩咐完,一大口鮮血噴出,自己軟軟的倒下了。


    “唐醫生,你怎麽了?”


    “唐醫生……”


    “唐醫生,唐醫生……”


    “快快快,把她送上去!”


    ……


    唐歌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說,“她在大出血,止不住了呀!”


    等到唐歌再一次睜開眼,看到師父蘇半夏,父親唐季德,繼母和小弟都在身邊,唐歌扯了下嘴角,第一句,“師父,爸爸,那些孩子們怎麽樣了?”


    蘇半夏含著淚,“孩子們都活著,你們這輛車裏一共死了五個,你處理及時,救下了很多人。”


    唐歌想笑,但是沒成功,她看向父親唐季德,“爸爸,我,算不算,有了仁心?”


    唐季德眼淚忍不住滾了下來,“算,你是個優秀的大夫!”


    唐歌終於笑了,她看向繼母和小弟,微微點了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生命檢測器也在同一時間變成一條直線,病房內爆發出了嗚咽聲。


    唐歌知道自己死了,她的肝髒脾髒已經完全破裂,不死才奇怪,隻是她還未消失,這個信息也是她死後聽到的。


    她看到了匆匆趕來的媽媽和哥哥唐舞,看到媽媽衝著爸爸拳打腳踢,讓他把女兒還回來,也看到了一向精致優雅的媽媽哭的癱倒在地。


    還有師父和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他們都在為她哭泣,還有更多的陌生人居然也在吊唁她。


    唐歌就在一邊默默的看著,她不能離開自己的身體太遠,所以看到的都是發生在她附近的事。


    直到火花後骨灰進入陵墓,她也隻能跟過去。


    她的墓前有很多人來祭掃,慢慢的也就少了,時間對現在的唐歌沒有意義,她百無聊賴的在自己的墓地周圍轉悠,不知道自己能去何處。


    這天唐舞來了,告訴唐歌,他要和媽媽離開了,還有,唐歌被追認為烈士,唐家把唐歌記入了族譜,唐老爺子甚至更改了祖訓,將來願意招女婿的唐家女孩子,就能學習唐家醫術。


    唐歌聽到這個就笑了,老爺子固執又別扭,這個條件真的十分可笑。


    不過,她能為唐家帶來改變也是好事,哪怕隻有這麽一點點。


    唐舞離開後,唐歌忽然覺得自己也該走了,然後她見到了白澤。


    白澤很直接,問唐歌願不願意去另外一個世界繼續活下去。


    唐歌想了想自己這一輩子,好些事都沒經曆過呢,死亡也是意外,不是她想死,於是道,“有什麽交換條件嗎?”


    無緣無故讓她繼續活下去,哪怕換個世界,總得有緣由吧,她又不是小孩,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


    白澤道,“是有條件。”


    唐歌做了個願聞其詳的姿勢。


    白澤道,“希望你在那個世界能治療十萬個病人。”


    唐歌,“……”


    這個條件吧,不算輕鬆也不算苛刻。


    急診和門診的大夫,一天看上百個病人都不稀奇,那麽十萬人也就三年左右就達標了。


    可換在開刀的大夫身上,如果是大手術,一天一台五六個小時都不稀奇,下了手術台人都要癱下,那十萬個病人不知道要救治到何年何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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