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西域天山雪門。


    慕容世家的人盡數被捉,關進了天山雪門的地牢裏,沒有人知道葉初寒想要做什麽,到底要折磨慕容世家的人到何時。


    池塘邊,水聲悠悠。


    葉初寒慢慢地調試著七弦琴,在一片雲霧籠罩中,他烏發垂瀉,映襯的那絕色的麵容更是霜一樣的白。


    蓮花站在他的身後。


    琴聲錚錚,響徹花穀,就像是多少個相互陪伴的日子,他修長的手指劃過琴弦,眉梢間一片絕代風華,她白衣如雪,身後的繁花盛開猶如重雲深處。


    那一曲終罷!


    他側身望蓮花,烏發如流泉傾瀉而下,他的眉梢間盡著溫柔笑意,“這首曲子,天下間,唯有你我才聽得到。”


    蓮花的麵容恬淡,靜靜道:“門主最愛此曲,隻可惜此曲未免太過淒清,唯有奏者心酸,聽者落淚……”


    葉初寒淡笑,“有你陪伴在我身側,我又怎會淒清?”


    他自七弦琴前緩緩地站起身來,一襲霜白的衣裳纖塵不染,他走到蓮花的麵前,凝注著她清麗的麵容,微微一笑。


    “倒是此次從慕容山莊回來,你對我的情,卻也冷淡了不少,還真讓我擔心呢。”


    蓮花低頭,“蓮花不敢!”


    “半個月了,你想見慕容胤嗎?”他這樣突兀的問了一句,卻未能如願在蓮花的麵容上看到半點動容。


    蓮花淡然,“不想。”


    “為什麽?”


    “我從不見天山雪門的囚徒。”


    葉初寒失笑,聲音很輕,“慕容胤對你也算是一片癡情,你真的如此狠心,看都不願看他一眼?”


    “蓮花對慕容胤無情!”


    葉初寒凝注著她,眼底一片銳利的顏色,“難道是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在我折磨慕容胤的時候,隻要你的眉宇間稍微露出一點不舍,我就會毫不猶豫地讓他血濺當場!你隻不過是想要他……活下來。”


    蓮花眸中的光芒如水波般一顫。


    下意識間。


    她捏緊手指,避開葉初寒銳利的眼神,她的聲音依然平整如初,“門主誤會了,蓮花從未這樣想過,慕容胤的生死與蓮花無關。”


    葉初寒輕笑,“蓮花,你總是騙我,你很喜歡騙我麽?”


    蓮花一驚,“蓮花不敢!”


    葉初寒凝看著她純淨如蓮的麵容。


    他的目光帶著一抹深邃的銳利,仿佛可以從她的眼中直接看到她的心裏去,將她企圖掩飾的一切全都看穿。


    池塘旁,一時之間,安靜無聲。


    葉初寒忽地微微一笑。


    “其實我們是應該瞧瞧了,瞧瞧這位名滿天下的慕容胤公子,在斷了腿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花穀東苑。


    寬敞華麗的樓閣大廳。


    白玉鋪就的地麵一片燦然之光,幾盞粉紅色的紗燈照出來的燈光更是柔美至極,碩大的夜明珠更是讓整個大廳亮如白晝。


    葉初寒在鋪著紫紅色絲絨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蓮花站在他的身側,美貌的垂鬢丫環已經走上來,為他遞上溫暖精致的焚香紫金手爐。


    天山雪門的弟子將一個人帶了上來。


    那人的雙腿早已經殘廢,明黃色的衣衫上血跡斑斑,雪一般的麵孔上沒有絲毫活氣,他的兩臂被人架起,向前拖行。


    此人,正是慕容山莊的慕容胤!


    葉初寒將手爐籠入袖中,笑吟吟地望著被帶進來的慕容胤。


    天山雪門的弟子將慕容胤帶到大廳中央,鬆開手去,慕容胤便委頓在冰冷的玉石地麵上,他滿身傷痕,呼吸微弱極了。


    他似很快就要死去了。


    “慕容胤公子。”


    葉初寒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葉初寒不辭辛苦從江南將你請到西域天山,不知你還住的慣否?”


    慕容胤輕咳著,蒼白的嘴唇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葉初寒卻絲毫不以為意地一笑,悠閑地攏著手中的暖爐,“知道慕容公子一人在此定會寂寞,所以葉初寒特地擺了一盤棋,想要與慕容公子切磋技藝呢。”


    慕容胤抬起頭,才看見在他的麵前是一張四方矮桌,矮桌上已經擺好了黑白棋盤,而琉璃盒子裏裝滿了黑白棋子。


    葉初寒居然要與他對弈!


    葉初寒緩步走到矮桌前,在慕容胤的對麵坐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慕容公子要黑子還是白子?”


    慕容胤輕咳,盡管全身傷痕卻麵無懼色,“你還要耍什麽手段?!”


    “世人都說慕容胤是天下第一仁善公子。”


    葉初寒輕輕地撚弄著琉璃盒子裏的黑色棋子,那張猶如天山雪狐一般陰柔絕美的容顏有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所以我很想和慕容公子賭一場呢。”


    “賭什麽?”


    “賭人命!”葉初寒還是微笑著坐在矮桌一旁看著慕容胤,勾魂攝魄般狹長的眼眸中,笑容和煦如春。


    他信手一指,便指向了一旁端著茶盞侍立的一名貌美丫鬟,含笑道:“我輸了她活著,若慕容公子輸了,她就非死不可!”


    啪——


    茶盞從丫鬟的手中落下,那名丫鬟驚恐地跪在地上,麵向冷笑的葉初寒,渾身如受驚的小獸般戰栗,“求門主饒命!求門主饒奴婢一命!”


    葉初寒不言。


    他慵懶地坐在柔軟的椅子上,看著麵色慘白的慕容胤,等待著他的回答。


    慕容胤看也沒有看那棋盤一眼,從折斷的雙腿處所傳來的劇烈疼痛隨時都可以讓他昏厥過去,他卻還在硬撐著。


    “門主視人命如草芥,慕容胤卻不能與你下這盤棋!”


    嗒!


    黑子從葉初寒的手中落下,掉落在琉璃盒子中。


    葉初寒那總是微笑的麵龐上竟然出現了淡淡的悲戚,狹長的眼眸中竟也有了哀傷,讓人不由自主地覺得,他真的很難過很難過。


    “那就沒有辦法了,這可怪不得我,”他這樣說著,轉向了那個驚恐地跪在地上的美貌丫鬟,“那麽你就……非死不可了……”


    也許會有人覺得葉初寒這一句話隻是笑言。


    但是常伴葉初寒身邊的丫鬟,卻很清楚地知道這一句話意味著什麽,葉初寒一語剛落,那丫鬟陡然從地麵上站起來,瘋狂地朝著大廳門外疾奔。


    但是。


    那名奔跑中的丫鬟在奔出幾步後突然站住。


    她直挺挺地站在了葉初寒幾步外的玉石地麵上,很慢很慢地低下頭,親眼看著那鮮紅的血滴,瞬間染紅了她衣衫的前襟,宛如瞬間開放的絕美花朵。


    那是——致命的傷口。


    利刃般的銀色軟鞭從她的背後貫穿了她的前胸,徹底擊碎了她的心髒,鮮血帶著內髒的碎片,從她的口中狂湧出來。


    滿身是血的丫鬟顫抖著轉過頭去。


    晶瑩的玉石地麵上,


    白衣的蓮花站在那裏,烏發如雲,她握著軟鞭的另一端,眼波寧靜,看著丫鬟在自己的眼前,一點點地癱軟下去……


    左手迅速後撤,“唰”,銀軟鞭被她收回,精細的軟鞭,居然半點血絲也沒有沾染,依然冰寒刺目。


    丫鬟的頭垂了下去,氣息已斷。


    慕容胤震驚地看著這轉瞬間發生的殘忍一幕,他的目光從死去的丫鬟身上移開,茫然無措地轉向那銀鞭的主人。


    白衣蓮花!!


    慕容胤的全身瘋狂地顫抖起來,他呆若木雞一般地凝視著蓮花,被悲憤焚燒的眸子中,充滿了震驚、不敢置信,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蓮花收回銀鞭,雪白的麵容有著冰冷的沉寂,她不看慕容胤一眼,漠然地轉過身,站在葉初寒的身側。


    “隻因為慕容公子一句話,就可以害死一個人,慕容公子還真是狠心呢。”


    葉初寒望著那張未落一字的玉棋盤,狹長秀雅的眼眸裏凝注笑意,細細沉吟道:“那麽下一局,我們應該賭誰的命呢?”


    他含笑的聲音在慕容胤的耳邊輕輕飄過。


    緊接著。


    一陣鎖鏈撞擊之聲響起,似有一人,被踉踉蹌蹌地推了進來,然後撲倒在了慕容胤的麵前。


    “十三哥。”那人的聲音沙啞不堪。


    慕容胤的身體一慟,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


    在他的麵前,是遍地鱗傷的緋衣少年華辰。


    華辰被精鋼所製的鎖鏈牢牢地鎖住,動彈不得,麵容上都是髒汙的血跡,散亂的烏發遮擋住曾英氣勃勃的麵孔。


    華辰匍匐在地,雙手被鎖鏈反縛著,唯能呆呆地望著慕容胤。


    慕容胤的嘴唇顫動,“華辰……”


    華辰卻一眼看到了慕容胤徹底殘廢掉的斷腿。


    瞬間,他心痛如絞。


    他的雙目頓時之間血紅一片,仇恨的怒火在他的身體裏熊熊地燃燒起來,困獸般轉過頭,朝著葉初寒發狠地嘶喊道:


    “我要殺了你們——!”


    他悲慟地踉蹌起身,不顧一切地朝著幾步外的葉初寒衝來,滿腔憤怒幾乎燃燒了他,他恨不得殺了天山雪門的所有人。


    瞬間。


    一條銀色的軟鞭在他的眼前猶如劇毒的蛇信般閃過!


    華辰躲閃不及。


    他的麵頰,頓時多了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華辰還未來得及看得清自己是被何物掃中,隻覺得眼前一道白影閃過,他的身體在硬生生地挨了兩掌之後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狠狠地撞在石壁上。


    冰冷的銀色軟鞭已經毫不留情地纏住了他的咽喉。


    華辰跌倒在地,由於雙手被反縛,他不能掙脫纏繞在自己脖頸處的軟鞭,隻能一麵艱難地呼吸著,一麵抬頭看清楚眼前的人。


    他的眼瞳刹那間縮緊,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妖女———!!”


    蓮花站在他的麵前。


    她握住手中的銀色軟鞭,軟鞭的另一端如毒蛇一般纏繞在華辰的脖子上,隻要她稍稍用力,就可以將他勒死在自己的麵前。


    然而。


    就在那一瞬間。


    一種異樣的感覺忽地闖入她的心中。


    蓮花下意識地轉過頭,頓時間,有一束目光,將她死死地定在原地,全身上下瞬間一片冰冷猶如掉入冰窟之中。


    慕容胤無聲地看著她。


    他隻是靜靜地凝望著蓮花,那雙曾經清澈溫存的眼眸中,現在卻多的是一份冷漠,一份絕望的冷漠。


    “請蓮花姑娘手下留情……”


    他一字一字說著,虛弱不堪的身體仿佛是狂風中的一片落葉,隨時都會被撕的粉碎,沒有人可以形容他那一瞬的聲音,有著怎樣的痛楚浸入骨髓……


    “這盤棋……我還沒有輸……”


    蓮花的臉色蒼白,她的手指一軟。


    銀色的軟鞭從華辰的脖頸上落下,軟軟地落在了東苑裏冰冷的地麵上,早已經失卻了那份森寒的殺氣。


    葉初寒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


    慕容胤呼吸微弱,雙腿血跡斑斑,他吃力地伸出手指,顫抖著取過一枚白子,在玉棋盤上緩緩落子。


    華辰的命,就在這盤棋上!


    那一盤生死棋局才剛剛擺開,整個東苑,所有人就已經凝神屏氣,不敢發出一點嘈雜之音。


    寂靜的廳內,隻聞棋子落下之聲。


    葉初寒下棋,鋒芒畢現,步步緊逼,攻城掠地毫不容讓,慕容胤步步設防,滴水不漏,每一步都是計算縝密,有餘不盡……


    隻是……


    蓮花的目光投向慕容胤那越來越蒼白的麵孔上,密密的細汗從他的額頭滲出來,他身負重傷,卻還要遭受如此心力交瘁的折磨。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葉初寒唇角含笑,愈發地氣定神閑,而慕容胤麵無血色,呼吸愈加沉重,仿佛隨時都可以不支倒地。


    驀地。


    就在慕容胤拈起一顆白子的刹那,他的身體陡然一震,不可抑製的咳嗽從他的唇間彌漫出來,他捂住嘴唇,鮮紅的血從他的指縫間湧出來。


    被天山雪門的弟子按住的華辰驚駭呼喊,淚狂湧而出,“十三哥,別再下這盤棋,華辰……華辰願意死——!!”


    咳咳咳……


    整個大廳,都是慕容胤痛苦窒息的咳聲。


    如小溪一般汩汩流下的血,流滿了慕容胤捂住嘴唇的整個手掌,他顫抖著捏住那枚白色的棋子,劇烈的咳嗽著……


    葉初寒抬眸看他,氣定神閑地拈弄著手中的黑色棋子,輕輕地笑,“這一盤棋,慕容公子還要下嗎?”


    慕容胤沒有說話。


    他隻是捂住自己血跡斑斑的嘴唇,凝神貫注看著那一盤棋局,將手中那一枚棋子慢慢地落在了棋盤上。


    白色的棋子,已經轉為血紅!


    葉初寒捏棋的手指頓在半空中。


    他的目光凝注在慕容胤死灰般沉暗的麵容上,犀利的目光掃過他的麵孔,又慢慢地投注在站在一旁的蓮花身上。


    蓮花硬生生地站在那裏,用力地握緊手中的銀鞭,潔白的容顏上沒有一絲起伏的表情,隻是那雙眼眸,那雙水一般的眼眸裏有著一抹空曠僵凝的光,將她不可以宣泄出來的全部感情埋藏。


    葉初寒落下棋子。


    棋盤上,黑子已經陷入了白子的包圍之中,葉初寒咄咄逼人的進攻被慕容胤層層防備之下化解,白子已經占據了大半江山。


    這一盤棋,葉初寒輸了。


    落下最後一子,葉初寒望著絞盡心血的慕容胤,慵懶地一笑,“慕容胤,你贏了,我不殺華辰!”


    就在葉初寒說完那一句話後!


    嘩啦……


    黑白棋子紛紛落下……


    麵色慘白的慕容胤殫精竭慮,再也無力說些什麽,他已經虛弱不堪,頭朝下徑直倒在棋盤上,那單薄卻如一張白紙一般的身體順著矮桌徑直栽倒下去,摔倒在冰冷的玉石地麵上,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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