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榮見狀,在他身邊坐下,問道:“有心事?”


    “嗯。”趙桓熙悶悶不樂地低著頭,掐了一根草纏在指尖,道:“有一件還未發生,但可能會發生的很不好的事情,我有點擔心,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你可以去找祖父,將你的擔憂講給他聽。若是他說不打緊,你便無需擔心了。”趙桓榮道。


    趙桓熙得了提點,從地上一躍而起,吃疼地捂了捂被揍了一拳的胸口,興高采烈地對趙桓榮道:“堂兄,今天我們就練到這兒吧,我去找祖父。”


    趙桓榮點頭:“好。”


    趙桓熙急匆匆來到敦義堂,老爺子正在小校場練刀。


    他站在校場邊上,瞪大眼睛看著祖父將那柄看起來很重的龍口大刀舞得虎虎生威,劈山撼嶽萬人莫敵,一時神搖意奪呆立當場。


    這萬中選一的筋骨和戰力,這所向披靡的血性和氣勢,才是他趙家開宗立祠的根基和靈魂。


    可是到了他父親和他這一代,已經後繼無人。


    五叔父戰死了。


    在外當官的二叔父和桓儀堂兄,也隻是州衙內的武職,而非是沙場上的大將。


    祖父他看著他們這樣一群兒孫,可曾感到失望和遺憾?


    “想什麽呢?傻呆呆的!”肩上傳來被祖父大掌拍打的痛楚,趙桓熙才回過神來,忙向祖父行禮。


    國公爺拿了條布巾將臉上脖子上的汗一擦,問他:“這會兒怎麽過來了?有事?”


    趙桓熙看著祖父花白的胡須泛紅的雙頰,忙去一旁小桌上倒了杯水給他,道:“祖父先喝水。”


    “嗯。”國公爺將他遞來的水一口氣喝了,道:“到書房來說話。”


    趙桓熙跟著他到書房,國公爺在書桌後坐下,道:“什麽事,說罷。”


    趙桓熙便將自己與清湘郡主起齟齬一事與國公爺說了,道:“孫兒當時一時氣憤也用香飲子潑了她,回來想想,到底是有失風度了。她畢竟是皇親國戚,孫兒擔心會給家裏招禍端。”


    “皇親國戚又怎樣?錯不在你,便不用怕,有祖父在。”國公爺威武地道。


    趙桓熙聞言,知道祖父不會屈服於皇親國戚,大大地鬆了口氣,拱手行禮道:“謝祖父。”


    “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


    “那便回去吧。”


    “是。”


    趙桓熙行過禮,走到書房門口,又停下,回身望著國公爺道:“祖父,您能不能給我找一個教刀法的師傅?”


    國公爺抬眸看他:“你想學刀?”


    趙桓熙緊張地吞咽了下,點點頭,道:“剛才孫兒在小校場看到祖父練刀,深有觸動。孫兒知道也許窮盡一生孫兒都不會有祖父這番能耐。孫兒隻是想,若是將來有一天,朝廷需要咱們趙家兒郎去保境安民,孫兒也能不辜負自己的血脈和姓氏,提刀上戰場。哪怕不能為將,當一名小兵也是好的。”


    國公爺盯著趙桓熙看了好半晌,直把他看得無措起來。


    他從書桌後起身,走到趙桓熙跟前,一手搭上他尚顯單薄的肩膀,溫聲道:“這有何難?你想學了,來敦義堂找祖父便是。”


    趙桓熙抬起雙眸,眼亮如星:“祖父要親自教導我麽?”


    國公爺微笑:“怎麽?不敢來了?”


    “當然敢,孫兒多謝祖父!”趙桓熙後退兩步,再次朝他做了個長揖,直起身來高興地跑了。


    一路上分花拂柳旋轉跳躍,趙桓熙回到挹芳苑時,發現徐念安正站在桌旁,伸手在水盆裏揉搓著什麽。


    “冬姐姐,你在做什麽?”他好奇地湊過去看。


    “洗絡子啊。”徐念安將用皂角水洗過一遍又用清水投過兩遍的絡子從水裏撈出來,道:“瞧,潔淨如新。”


    趙桓熙見果然能洗幹淨,高興起來。


    “喏,你去院子裏找個地方把它掛起來,明天就幹了。”徐念安把絡子遞給趙桓熙。


    趙桓熙應了,拿著絡子到院子裏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掛在了薔薇花架上,並叮囑鬆韻:“我的絡子掛在這了,吩咐下去,若是丟了,除了三奶奶外,全院子的人都要挨板子。”


    徐念安在房裏聽到他的話,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趙桓熙沐浴的時候,又懊惱起來。


    想好了今晚回來不叫姐姐的,被清湘郡主一攪和,都忘了。


    怎麽辦?剛才還叫姐姐的,這會兒出去不叫姐姐,會不會很奇怪?要怎樣才能自圓其說呢?


    他磨磨蹭蹭地洗完澡,先到左次間外一探頭,徐念安不在碧紗櫥裏。


    他來到房外,往薔薇花架下一看,她也不在秋千上。


    “曉薇,三奶奶呢?”趙桓熙問。


    “三奶奶在西廂房。”曉薇道。


    趙桓熙這才看到西廂房門窗大開,還亮著燈。


    他走過去,見廂房裏居然布置了起來,徐念安正披散著一頭如雲的長發在裏頭走動。


    “冬……冬兒,你在做什麽?”他進了廂房,繃住表情問道。


    “你娘說……”徐念安話開了個頭,頓了頓,轉過身來看他:“你方才叫我什麽?”


    “叫你冬兒,怎麽了?”趙桓熙能勉強控製住自己不露怯,但雙頰漫開的紅暈卻是他控製不住的了。


    “為何突然這樣叫我?”徐念安問他。


    “你不是說可以這樣叫的嗎?”趙桓熙強辯道。


    “我是說過可以這樣叫我,我是問,你為何突然改變稱呼,這樣叫我?”徐念安目光掃過他泛紅的雙頰。


    “我擔心我同窗知道我管自己的夫人叫姐姐,會笑話我。”趙桓熙祭出他好不容易想出來的借口。


    “你自己不說,他們哪會知道你怎麽稱呼我?”


    “我怕我自己說漏嘴。”


    徐念安想了想,接受了他這個理由,道:“好吧。”


    趙桓熙暗暗鬆了口氣,歡喜起來,問:“冬兒,你還沒回答我呢,做什麽布置西廂房?難道是文林又要來了?”


    徐念安努力忽略被他喊冬兒的別扭感,道:“不是,是你娘說你舅家表哥要來京裏讀書,就住在我們院中。”


    趙桓熙警惕:“哪個表哥?”


    “說是在家裏行四的,殷洛宸。”


    趙桓熙大皺眉頭:“怎麽又是他?”


    “怎麽,你與你表哥關係也不好?”徐念安興味地看著他。


    趙桓熙忸怩道:“倒也不能算是不好,就是他這人……這人……”


    “他這人如何?”


    “他這人慣會籠絡人心的,他一來,上到我娘親姐姐,下到丫鬟奴婢,大家都喜歡他。”趙桓熙氣鼓鼓道。


    徐念安故意探頭看他,忍著笑問:“比喜歡你更喜歡他?”


    趙桓熙卻不答了,隻認真地對她道:“冬姐……冬兒,你不許喜歡他勝過喜歡我。”


    徐念安看他這氣鼓鼓的模樣好笑,故意轉過身一邊往梢間裏走一邊道:“那你可管不著,畢竟我們是假……”


    話還沒說完,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然後她就叫人從背後一把給擁住了。


    “誰喜歡他我都無所謂,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我還叫你冬姐姐,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少年又急又無措,聲音顫抖,甚至帶上了一點哭腔。


    徐念安傻了,沒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話會引起他這麽大的反應。


    “你、你先放開我。”徐念安轉頭間看到兩人投在牆上的影子,她仿佛嵌在他懷中一般,臉上熱騰騰地燒了起來,微微掙紮道。


    貼得這麽近,徐念安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心跳。在此之前,她一直當他是個半大孩子,可如今這將她完全禁錮的懷抱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可不是孩子。


    趙桓熙聞言卻抱得更緊了些,委屈道:“你答應了,我才放開你。”


    徐念安艱難道:“與你開玩笑的,我怎會去喜歡他?別說你我現在還是夫妻,便是將來和離了,我也不能喜歡他呀,我拿什麽臉去見你娘呢?”


    趙桓熙緩緩鬆開她,問:“真的?”


    徐念安抬手捂了捂自己的雙頰,轉過身來。


    少年一雙眸子水汪汪的,果真是要哭的模樣。


    “你是不是傻?我現在是你的妻,怎可能去喜歡別人?那不成了水性楊花了嗎?”徐念安抽出帕子,將他兩隻眼睛都掖了掖。


    趙桓熙垂著眼睫低聲道:“就像你說的,我們畢竟不是真的,你如果定要喜歡別人,我也沒有辦法……”


    他用這副無助的模樣說著這樣無助的話,倒讓徐念安也跟著一陣心酸。


    “你知道我是務實之人,我嫁你對你好,一是為報國公爺的大恩,二是為了和離時的宅子和鋪子。我喜歡他又圖什麽呢?既沒好處又有損名聲,我得多蠢才會去做這樣的事情?”徐念安道。


    趙桓熙抬眼看著她,一句“嫁我對我好,真的隻是為了這兩樣嗎”到了喉嚨口,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他點了點頭:“我信你。”


    “今晚有功課要做嗎?”徐念安問他。


    趙桓熙搖搖頭。


    “那我們去圓房吧。”徐念安道。


    第67章


    挹芳苑正房左梢間內,趙桓熙先上了床,徐念安吹滅燈燭,上床將床帳放了下來。


    小夫妻倆坐在床上豎起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


    外頭傳來關房門的聲音,接著是次間碧紗櫥的紗門開了又關的聲音,碧紗櫥內小榻吱呀有聲,似是侯媽媽躺下了。


    雖然知道是假圓房,趙桓熙還是覺得心口砰砰直跳,手心都冒了汗。


    黑暗中,感覺徐念安靠了過來,一陣幽香盈鼻。


    他僵在那兒不知道該不該動,用氣音問道:“冬姐姐,現、現在做什麽?”


    徐念安也很尷尬,好在帳內一片黑暗,看不清表情。她定了定神,輕聲道:“要弄出點動靜,像外頭榻響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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