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坤被她陰狠的眼神瞪得心頭一涼,等人都消失在門外了,他才反應過來,跑到門口衝著殷夫人的背影大罵道:“你這潑婦,你敢對夫婿動手,我要休了你!”


    殷夫人沒理他,事實上經過剛才那一番歇斯底裏的發作,她現在連走路都費勁。


    徐念安看著她的腳步幾乎是在地上拖著走,擔心道:“娘,要不讓三郎背你吧。”


    殷夫人搖搖頭,忽然一陣麵白如紙,她痛苦地捂了捂胸口,猛的彎腰嘔出一口黑血,人就昏了過去。


    第89章


    見殷夫人嘔血昏倒,眾人難免一陣慌亂。


    還是徐念安最快冷靜下來,對趙桓熙道:“你快背娘回嘉祥居。”


    又吩咐芊荷和蘇媽媽:“芊荷,速去請大夫。蘇媽媽,速派人去鄔府跟冼媽媽打聲招呼,近幾日不要讓四姐姐見公府派去的人,她有身孕,經不得受驚嚇。”


    兩人都跑著去了,徐念安才跟在趙桓熙身後,將殷夫人送回嘉祥居安頓。


    片刻之後,嘉祥居正房裏,大夫還沒來,徐念安讓丫鬟打了水,自己坐在床沿上用濕帕子幫殷夫人擦臉擦手,整理頭發。


    “冬姐姐,我娘會沒事吧?”趙桓熙站在一旁,看著床上蒼白虛弱的殷夫人,聲息顫抖地問。


    他從未見過殷夫人這副模樣。


    從小到大,在他眼裏心裏,母親都是強大的,就算不是無所不能,卻也是永遠都能替他撐起一片天,給他遮風擋雨的。


    看著徐念安給她擦臉,給她梳頭,他才發現,母親早不像他印象中那樣年輕了。


    她的臉上開始出現皺紋,她的鬢角開始長出白發。她早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悄悄地開始衰老了。


    徐念安轉過頭來,見剛才在依蘭閣紅了眼都沒哭的人,現在卻滿眼淚水。


    她道:“三郎,別擔心,娘會沒事的。人有時大喜大悲就會血行不暢氣結於胸,會吐血會暈倒,就像娘這樣,喝幾服藥調理一下就會沒事的。”


    趙桓熙心中稍安,點了點頭,抬袖子掖了下眼睛,沒讓眼淚掉下來。


    待到殷夫人用慣的張大夫來診過脈後,他才知道情況並不像徐念安說得那般樂觀。


    “夫人多年來積勞成疾,本就有身重困倦,體虛盜汗之症,如今大悲之下氣血逆行衝破胸腑引動內症,可謂來勢洶洶,情形不容樂觀啊!”張大夫撫著花白的長須歎道。


    趙桓熙急問:“不會有性命之憂吧?”


    張大夫道:“好好調理著,應當不會。隻是要仔細,不可再大喜大悲,過度勞累,且這個調理的過程,不會短。”


    徐念安道:“勞張大夫費心,隻消能治好,不計要什麽,咱們都是肯的。”


    張大夫點頭:“那老夫先去開藥方。”


    “有勞了。”徐念安行了一禮,看著趙桓熙帶著張大夫出去開方子。


    蘇媽媽和芊荷都哭紅了眼,此刻見房裏隻剩下徐念安,才敢走到床邊來瞧殷夫人。


    “蘇媽媽,婆母這到底是遇到了何事?怎會如此?”徐念安問蘇媽媽。


    蘇媽媽搖頭:“老奴也不知,明明到定國公府時還好好的,可是從三姑奶奶院中出來後,夫人神情就不對了。回來的途中她一句話都沒說,到了府裏回了嘉祥居,喝茶的時候手抖摔了茶杯,她就衝去了依蘭閣,撕打大老爺去了。”


    徐念安聽這話,知道八成是三姐佳臻出了事,便不再多問,專心照顧起殷夫人來。


    半個時辰後,老太太帶著五太太來探望殷夫人了,輩分在那兒,徐念安做孫媳的,也不能攔著。


    老太太到了房裏,瞧了床上昏迷不醒的殷夫人一眼,問:“大夫怎麽說?”


    徐念安答道:“大夫說婆母體虛積弱,需得好生調理。”


    “既如此,這個家怕是不能理了。便交給五太太來理吧。”老太太道。


    徐念安低眉順眼:“是,待娘醒了,孫媳便派人去叫五嬸嬸過來做交接。”


    老太太見她乖順,話也說得沒什麽錯處,略頓了頓,便帶著五太太離開了。


    蘇媽媽送走了她們一行,回來急急對徐念安道:“怎麽能把管家權交出去呢?太太這麽多年夙興夜寐地打理著整個國公府,都累出毛病來了,此刻交出去,豈不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徐念安道:“母親已經這樣了,難道蘇媽媽還忍心叫她繼續帶病為府中中饋操勞嗎?方才張大夫說得明白,她不可再勞累了。什麽都比不過母親的身子要緊。”


    蘇媽媽豈能不知這個道理,她隻是不甘:“白讓五房撿了便宜!”


    晚上,國公爺下值後得到消息過來看望殷夫人時,殷夫人還未醒。


    徐念安向他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和殷夫人的病情,又道:“下午祖母來過了,讓把管家權交給五嬸嬸。孫媳想著婆母現在的情況也確實不適合再繼續理家,便說等婆母醒了再與五嬸嬸交接。以前婆母有事總是去報與祖父知道,所以此事孫媳也同祖父說一聲。”


    國公爺眉頭微蹙地沉默了片刻,道:“管家權就不要交給五房了,她自入府以來就沒管過家,若是不能勝任,反讓府中生亂。你婆母體弱不能勞累,不是還有你嗎?你從旁輔佐,多幫你婆母分擔些,有你婆母在旁指點,也總比交給從未沾手的五房強。此事你不用再管,我自會派人去跟你祖母說的。”


    徐念安遲疑了一下,才應下:“是。”


    “你可知你公爹婆母因何爭吵?”國公爺又問。


    “婆母一直未醒,還不知具體事由。但婆母今早出門前還好好的,見過三姑姐回來便如此,孫媳猜測,許是與我三姑姐有關。”徐念安道。


    國公爺點頭,囑咐徐念安:“好生照顧你婆母。”然後便走了。


    他回到敦義堂時,發現滿臉是傷的趙明坤帶著吊著胳膊的趙桓陽在院子裏等著他。


    “爹……”見他回來,趙明坤迎上去行禮。


    國公爺理都不理他,直接越過他去了書房。


    趙明坤尷尬地停住,想想不死心,又帶著趙桓陽追到書房,告狀:“爹,趙桓熙那個混賬東西,今天在依蘭閣竟然對我動手,還把桓陽打成這般模樣。”


    國公爺自顧自地將腰間佩刀摘下來往刀架上一擱,回身睨著趙明坤:“我教的,你待怎的?”


    趙明坤沒成想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驚詫不安,不敢置信地看著國公爺:“爹?”


    國公爺對同樣一臉驚訝的趙桓陽道:“你先回去。”


    趙桓陽不敢遲疑,行禮後就退了出去。


    國公爺在書案後坐下,抬頭看著自己的嫡長子,良久,歎了口氣,道:“從你小時候我就知道你不長進,不過念著我常年軍務倥傯,對你疏於管教,不忍苛責。你娘偏愛你,過世時拉著我的手一再對我說你的種種好處,讓我不要放棄你。以至於我覺得都是因為我沒有盡到為人父之責,才使得你無能顢頇,不思進取。


    “為此,我托人多方打聽,厚著臉皮為你求娶了金陵侯家大方精幹賢名在外的嫡長女,盼著有這麽一位賢婦在旁輔佐,你能好些。她沒叫我失望,這麽多年來,不論境遇如何,始終記著她身為嫡長媳的職責,心善人正,將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可是你呢?”


    趙明坤低著頭,不敢反駁,卻也不甚服氣,加上臉上脖子上的傷處還在一陣陣地發疼,忍不住在心底道:她算什麽賢婦?就是個潑婦!


    “我也是糊塗,因為當初一念之差,多年來一直在心裏對你存著一絲愧疚,直到我給桓熙找了媳婦,我才明白,一個人能不能學好,跟他小時候有沒有父親管教,關係不大。我固然對你沒有盡到教養之責,可你對桓熙,比之我對你,隻會更差。


    “他娶了個好媳婦,能聽勸,能知道身為男子,將來的一家之主,他應該立起來,並且努力去這樣做。你呢?你如此無用卻又如此有恃無恐,是不是以為你是嫡長子,將來我這爵位一定會傳給你?”


    趙明坤心中一驚,下意識地開口:“兒不敢。”


    國公爺道:“你敢也無用,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為趙家將來計,這爵位,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傳給你的!”


    趙明坤剛才說著不敢,聽到國公爺這斬釘截鐵的話,卻又忍不住猛地抬起頭來,驚愕地看著國公爺。似是想問些什麽,可嘴唇蠕動半晌,卻一個字都沒敢說出口。


    “你媳婦主理中饋,你再不待見她,為全府著想,也該讓著她。不成器的東西,竟將她生生氣病!”


    “是她先來打我的!她一個婦人,不修婦德……”


    “住口!若不是你把佳臻嫁給定國公府那混賬,她能來找你的事?為了庶子前程斷送嫡女終身,一個狠得下心做,一個厚得下臉皮受,如此自私自利無情無義,你和趙桓朝應該慶幸是我的兒孫而不是我的兵!若是我的兵,別說一顆腦袋,便是十顆腦袋,也早給你們砍掉!”


    國公爺一怒,那種久經沙場的殺伐之氣便無形散發出來,壓得趙明坤連氣都喘不順,更別說為自己辯駁了。


    國公爺緩了口氣,道:“我也想清楚了,留你在家中,毫無用處不說,還是亂家之源。平涼府那邊因受唐進貪汙舞弊案牽連空出許多職位,我會為你在那裏謀個一官半職。你帶上莊子上那個妾,去平涼府做官吧。”


    “爹——”趙明坤驚呆了,平涼府什麽鬼地方?他才不要去。


    “不想去?”國公爺冷冷地瞧著他,“你不去,就讓趙桓朝去,你們父子倆必去一個,到底誰去,你自己選!”


    第90章


    國公爺打發了趙明坤,用過晚飯後,信步踱到小校場上,一抬頭就看到了他原以為今晚不會來的那個人,正坐在校場旁老鬆樹下的花壇邊上,兩隻手擱在膝上,低著頭在那兒一動不動。


    “桓熙。”國公爺喚了他一聲。


    趙桓熙猛的回過神來,抬頭看到國公爺,站起向他行禮:“祖父。”


    國公爺走過來,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了,問:“你娘醒了沒?”


    趙桓熙搖搖頭:“還不曾,念安守著她呢。”


    “我還以為你今晚不會來了。”


    趙桓熙低頭:“原本是不打算來的,隻是心裏煩亂,想找個地方安靜地呆一會兒的,不知怎麽順腳就走到這裏來了。”


    “心裏煩亂,因何?”國公爺問。


    趙桓熙看著自己輕輕握起的雙手,道:“今日我跑到依蘭閣時,看到父親在打我母親,趙桓陽站在一旁看著。我上去推開了我父親,他想來阻止我,我把他也打了。我推我父親是為了保護我母親,可是我打他,卻多少夾雜點私人怨恨在裏頭。他們一個是我父親一個是我庶兄,原本我都不該朝他們動手。可今日我不但朝他們動手了,心裏甚至都沒多少愧疚,我……我是個不孝不友的人。”


    “就他倆,一個為老不尊,一個為兄不稱,哪裏值得你去孝去友了?”國公爺冷哼道。


    趙桓熙呆了呆,抬起頭訝然地看向國公爺。


    “你爹這個不孝子,我就後悔一直以來對他心慈手軟,讓他好日子過太久了,過得自己反而不知好歹。我已決定了,在平涼府給他謀個差事,讓他自力更生去!沒他攪事,府中也能太平些。”國公爺板著臉道。


    趙桓熙:“……”


    國公爺氣了一回,伸出一隻手搭在趙桓熙肩上,道:“你隻管做你該做之事,其它的不用多想,有祖父在,不會叫你為難。”


    趙桓熙下意識地行禮:“謝……”說了一個字,又覺得因為此事謝祖父有點怪怪的,就卡在那裏,表情糾結。


    國公爺看他那樣,忍不住笑了,拍了他一下道:“傻小子!”


    趙桓熙和國公爺聊過之後,心情好了些,又回到嘉祥居。


    徐念安還在床側守著殷夫人,看到他來,道:“你去休息吧,娘這裏我守著就行了。”


    趙桓熙不依:“我要陪你一起守。”


    徐念安道:“要兩個人一起守做什麽呢?你先去睡覺,醒了來替我多好?不然我們兩個守一夜,明天兩個人都沒精神了。”


    “那說好了,我醒了來替你,你就要去睡的。”趙桓熙道。


    徐念安點頭:“但你不能隻睡一兩個時辰就來啊。”


    趙桓熙:“反正我醒了就來,不管時辰。”


    徐念安無奈:“好好好,快去吧。”


    嘉祥居房間多,隨便讓丫鬟收拾一間出來他就住下了。


    蘇媽媽年紀大,白天一番撕打受了點皮肉傷,徐念安也讓她去歇了,芊荷等人在外頭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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