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對這個總是悶葫蘆一般的庶子頗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愣了半晌才道:“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到了夜間,趙桓榮打聽著國公爺回來了,便去了敦義堂。


    國公爺見了他,問:“今日緣何來得這般早?”趙桓熙去蒼瀾書院之後,國公爺平日裏親自指點的隻有趙桓榮了。


    趙桓榮跪下道:“祖父,孫兒想北上投軍,成家立業。”


    國公爺聞言,也有幾分驚訝,沉默半晌問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孫兒留在京城一事無成,不如北上從軍,靠這一身武力掙一份功業,也算沒有枉費祖父對孫兒的一番教導。”趙桓榮道。


    國公爺還是第一次聽他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問道:“方才你說成家,你嫡母為你找好人家了?”


    趙桓榮頭低下去,道:“這是孫兒想求祖父的第二件事。孫兒瞧上了桓熙媳婦的侍女宜蘇。孫兒背負克妻之名,也沒指望將來能仰仗嶽家如何,隻想靠自己的雙手拚搏前途,家中有一位與自己心意相通的妻子,餘生便無遺憾了。如今唯一所慮,是怕有損公府的名聲。若是祖父願意成全,孫兒就去求桓熙媳婦放了宜蘇的身契,帶她北上,為她尋一戶人家記作養女,再行嫁娶。以後,若無事,便不回京了。”


    國公爺沉默良久,道:“你去吧。”


    趙桓榮仰頭看國公爺。


    “我會寫一封信給李將軍,但是你也別指望他對你特別照顧。踏踏實實從底層做起,對你有好處。”國公爺道。


    趙桓榮眼中泛起淚光,向國公爺磕了個頭,道:“謝祖父成全。”


    第129章


    嘉祥居,用過晚飯,趙佳臻知道殷夫人和徐念安有話要說,就帶著萱姐兒去她房裏說話。


    兩人離開後,殷夫人問徐念安:“那丫頭,你預備如何處置?”


    徐念安道:“四嬸嬸幫我們將這件事從表麵上圓過去了,自是不能打罰的。但繼續留在府中風言風語的也不妥當。她是自幼跟著我風雨患難過來的,也無家人可以投奔,我預備放了她的身契,將她安排在徐家的鋪子裏做活。過段時間,再為她尋一門合適的親事,也算是全了我與她這麽多年的主仆情分。”


    殷夫人點頭,道:“這丫頭是有福氣的,遇著你這麽個心地良善的主人。不過今日最讓我驚奇的還是你四嬸嬸,你瞧她以前幫著五房與我們作對的時候,常不能自圓其說,次次被你懟得麵紅耳赤。今日在老太太麵前那番說辭,有理有據圓融自然,無中生有之事也被她說得頭頭是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徐念安道:“許是被五房刺激之後,四嬸嬸是真的‘開竅’了吧。”


    殷夫人聞言,忍俊不禁。徐念安也跟著笑起來。


    婆媳兩個正樂個不住,芊荷進來稟道:“太太,四房的榮五爺求見。”


    殷夫人看徐念安,徐念安也是一臉懵,不知道他此時怎會過來。


    殷夫人道:“讓他進來。”


    趙桓榮進了正房,向殷夫人和徐念安都行了禮,道:“大伯母,弟妹,對不住。今日之事都是因為我懦弱糊塗引出來的,給你們添麻煩了。”


    殷夫人繃著臉道:“你該去向你嫡母致歉,今日若非她出手相助,此事絕難收場。”


    趙桓榮頷首:“是。”


    “你此刻過來,是為何事?”殷夫人問。


    趙桓榮看向一旁的徐念安,道:“我想求弟妹放了宜蘇的身契。”


    “放身契,然後呢?”


    “我將北上投軍,若她願意,我帶她一道去。到了那邊為她尋一戶妥帖人家認親,然後娶她為妻。”趙桓榮道。


    徐念安驚訝。


    殷夫人也十分詫異,回過神來道:“這如何使得?宜蘇是桓熙媳婦的侍女,你若娶她為妻,桓熙媳婦豈不是要管自己的侍女叫堂嫂?”


    “大伯母,我這一去,就在那邊定居,若無大事,不會再回來。有事,我自己一個人回來,不會帶上宜蘇,斷不會叫弟妹為難。”趙桓榮道。


    “不回來了?”


    “是。”


    “你爹娘同意了?”


    “祖父同意了。”


    殷夫人:“……”


    她看一旁的徐念安。


    徐念安看著趙桓榮,問:“宜蘇隻是個丫鬟,而且據她所言,你們一共就隻見過兩次麵,堂兄為何願意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趙桓榮道:“沒有說我嫡母不好的意思,隻是自從我姨娘去世後,我再未穿過宜蘇送我的那樣一看就是用心做的衣裳。我隻求一人真心待我,不論身份。”


    他離開後,婆媳倆一時都沒了言語。


    公府公子娶一個婢女,哪怕他是庶子呢,這事也匪夷所思。


    但是按他所說,他帶著宜蘇遠遁北地,找個誰也不認識他們的地方,讓宜蘇改頭換麵,從今後再不回來,似乎又沒什麽不可以。


    殷夫人沉默了一陣,對徐念安道:“你回去吧。”


    徐念安也沒多言,起身向殷夫人行了禮,慢慢走了出去。


    殷夫人盯著門前月光與燈光交匯的地麵,心中湧出淒涼的感覺。


    她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這輩子,也算是白活了。


    徐念安回到慎徽院就派人去把宜蘇叫了過來。


    宜蘇顯然回去後又大哭過一場,眼睛紅腫得不像樣,跪在徐念安麵前低著頭一聲不吭。


    她沒臉麵對徐念安。


    “他方才來見過殷夫人和我了,他說他要北上投軍,如你願意,他帶你一起走,到了那邊,給你改頭換麵,明媒正娶。這輩子,再不回京城了。”徐念安道。


    宜蘇呆了呆,猛的抬起頭來,睜著一雙淚光閃爍的眼睛看著徐念安。


    徐念安放柔語調:“明日我就去官府辦你身契的事。你跟他走吧,別說是公府公子,便是尋常人家子弟,也少有這般能為了一個人放棄一切背井離鄉的。這件事你是做錯了,但你並沒有錯付,我為你高興。”


    “小姐……”宜蘇忍不住哭出聲來。


    “北地氣候嚴寒,風土人情包括飲食習慣都與這邊不同,你們兩個人去到那裏重新開始撐門立戶,必定不易,如有困難,一定要寫信來。”


    “小姐,對不起……”宜蘇哭著膝行兩步,伏在她膝蓋上。


    徐念安想到她這一去她們兩人這輩子許是都不會再相見,心裏也不好受,強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花,伸手搭在她發髻上,道:“從今往後,你無須對得起我,隻需對得起你自己,便可了。”


    三天後,趙桓榮帶著已是自由身的宜蘇離開了京城。


    明理去送行回來,哭得眼睛紅紅的。


    徐念安問她:“塞給她了嗎?”


    明理點點頭:“塞她包袱裏了,隻要她打開包袱,便會瞧見的。”


    徐念安略微放心,道:“不管如何,手裏有錢,遇到困難總要容易度過些。”


    趙桓熙放旬假回來,徐念安與他說了此事。


    當時小夫妻兩個正躺在床上,怕擦槍走火也不敢抱著,隻麵對麵拉著小手。


    趙桓熙問徐念安:“你羨慕宜蘇嗎?”


    徐念安:“……”她沒想過趙桓熙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羨慕宜蘇嗎?說實話,有點羨慕。雖說前路是可以預見的艱難,卻也是可以預見的自由。


    兩個人去了北邊,相當於沒了家人,沒了任何束縛,隻需要顧好彼此。這樣的生活,哪怕艱難一些,她也願意。


    她沒回答,趙桓熙卻道:“待我以後入了仕,我一定要爭取一次外放的機會。冬姐姐,我沒法給你一輩子那樣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幾年還是可以的。我不想把國公之位讓給趙桓旭了,我需要這個爵位來保護你,保護母親和我姐姐。別人不來害我,我也不想害別人,但有的人不是這麽想。我不能把你們的安危全都寄托在旁人的一念之間。”


    徐念安覺著自己十個月的時間沒有白費,笑著點點頭,又問:“最近這段時間在蒼瀾書院過得如何?適應得差不多了吧?”


    趙桓熙點頭:“除了想你沒辦法,別的問題都解決了。隻是自從陸豐與我三姐定親之後,他便以我姐夫自居,管我比文林管我還勤快。冬姐姐,接觸多了,我覺得陸豐與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哦?怎麽不一樣了?”徐念安問。


    “在深入接觸之前,我一直以為他是那種端方周正的君子,一言一行都會循規蹈矩。誰知今日放學之前,他居然問我有什麽法子能讓我三姐明天一個人去金明池邊與他見麵,還用王仙哥的《江山圖》來誘惑我。”


    徐念安樂不可支,問他:“那你與他出主意了嗎?”


    趙桓熙得意道:“那當然了,反正他都是我板上釘釘的姐夫了,跟我三姐見麵也不是什麽大事,出個主意就白賺一幅畫,我是傻子才不答應。”


    徐念安笑著捶了他一下,又問:“那你打算如何做?”


    “明日吃過午飯,我就帶你和萱姐兒出去玩。過一會兒派個人回來,跟三姐說萱姐兒在金明池邊走丟了,咱倆正在找,三姐一定會過來幫忙找萱姐兒。”趙桓熙竊竊道。


    徐念安忍著笑點點頭:“嗯,三姐果然沒有白疼你。”


    趙桓熙羞惱,伸手去咯吱她:“你又打趣我!”


    小夫妻倆在床上笑鬧成一團。


    次日午後,趙桓熙帶著徐念安和萱姐兒去鎮北將軍府叫上聶國成,四個人去了瓦舍看戲,卻叫知二去翔鳳樓通知趙佳臻說萱姐兒在金明池邊走丟了。


    是時趙佳臻正在改名“珍寶閣”的金玉良緣裏麵布置擺設,聞言急忙趕往金明池。別的不怕,就怕這丫頭淘氣跌池子裏去了,她武功雖好,會不會水卻是個未知數。


    趙桓熙傍晚要趕回書院,所以在瓦舍玩了一會兒就回了靖國公府,早早吃了晚飯就趕回書院去了。他心疼徐念安坐馬車來回時間長,現在也不要她送了,帶著幾個護院自己去了。


    趙佳臻直到天色擦黑才回來,耳根帶著薄薄豔色,神色如常地與眾人打招呼。


    殷夫人問她:“鋪子裏很忙嗎?回的這樣晚?”


    趙佳臻極力克製著自己不去看徐念安那邊,點頭道:“我把珍寶閣從上到下都重新做了布置和規劃,事情很多。”


    殷夫人道:“慢慢來好了,不著急,別累壞了身子。”


    趙佳臻點點頭,雙頰漫上薄薄一層紅暈,燈光照著,殷夫人沒發現。


    萱姐兒回房沐浴時,她歎著氣對趙佳臻和徐念安道:“你們那個混賬爹,怕是想回來。這兩個月斷斷續續寫了六七封信回來說自己身染有恙,我也不敢瞞著,去與你們祖父說了。你們祖父現在還沒發話,但看樣子是有點擔心的,怕是會派人過去瞧他。若他真病了,說不準就會帶回來養病。”


    趙佳臻眼中那點隱秘的柔情退卻,沒說話。


    徐念安沉默一陣,道:“要快些給佳容相看人家了。”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各自回房。


    徐念安走在嘉祥居通往慎徽院的夾道裏,忽然從牆角走出個人來,攔住她的去路。


    徐念安一驚,上次從這兒跳出來的人是趙桓熙,然而現在趙桓熙並不在家。


    月光下她定睛一看,卻是趙佳慧。


    “對不住三嫂嫂,嚇到你了吧?”她向徐念安行禮道。


    “沒有,這麽晚了,你孤身在此等我,可是有話要說?”徐念安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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