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爺見殷夫人帶了個庶女來找他,甚覺奇怪,問道:“何事?”


    殷夫人道:“公爹,今日佳慧來找我說了一些事,兒媳覺著事關重大,應該稟告給您知道才是,所以帶了她來。”


    國公爺目光移向趙佳慧,趙佳慧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求祖父救救孫女。”她將上午對殷夫人說過之事一五一十又對國公爺說了一遍。


    國公爺聽罷,麵色鐵青,追問:“所言屬實?”


    趙佳慧道:“涉及父兄,孫女不敢胡說。”


    國公爺當即叫來向忠:“帶人去把趙桓朝趙桓陽兩人給我拿來!”


    向忠領命而去,片刻之後,隻拿來了趙桓朝,趙桓陽還未回府。


    趙桓朝進來一看,見趙佳慧和殷夫人站在一起,心頭就泛起不妙的感覺,剛欲對國公爺行禮,國公爺已是斷喝道:“跪下!”


    趙桓朝心中一凜,在書房空地上跪了下來。


    “四年前,你與你爹在外頭私放印子錢,結果鬧得逼死人命,又四處求人欺上瞞下將事情壓下去,可有此事?”國公爺質問。


    趙桓朝見問的是此事,頓時頭皮一麻,背上滲出冷汗,下意識地要去看趙佳慧,又生生忍住,心下慌亂地組織說辭。


    “你想好了再回,有名有姓,我要查,不過是一句話的事。若被我查出來事情屬實而你還在我麵前托詞抵賴,罪加一等!”國公爺冷聲道。


    先糊弄過去再回去想辦法的退路被封,趙桓朝也不猶豫,一個頭磕在地上道:“祖父容稟,當時是父親、父親想要盤下禦街上的一家酒樓,銀子不夠,才出此下策。孫兒勸過他的,沒勸住。”


    殷夫人心中冷笑,好一個孝子,事發了,就把責任都推到不在家的父親身上。趙明坤那個瞎眼爛心的,活該生出這樣的大孝子!


    國公爺抓起書桌上的硯台就砸了過來,正中趙桓朝的頭,沒一會兒那血就沿著發際線流到了額頭上,他也不敢動。


    這時候趙桓陽被在府門前守著的小廝帶來了,酩酊大醉東倒西歪,進來後也不知把國公爺的書房當成了哪裏,又把國公爺當成了誰,見趙桓朝跪在地上,還踉踉蹌蹌地走過去踹了他一腳。


    趙桓朝滿臉是血地抬起頭來,皺著眉頭心似油煎地看著趙桓陽搖搖晃晃地走到國公爺的書桌邊。


    “朱大人,您嗝您別生氣了,下人辦事……不利,但是我已經想到、想到辦法了。到時候就以我們靖國公府馬場的名義將馬運過來,再……再行倒賣。我祖父嗝是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有他在,萬無一失!”趙桓陽伸手拍著國公爺的肩膀,醉醺醺地笑著道。


    國公爺冷眼瞧著他,忽的一把抓住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扭,發出嘎啦一聲。


    趙桓陽:“啊啊啊啊啊——”酒瞬間痛醒了一半,跌在地上努力瞪大醉眼往上一看,看到國公爺的臉,頓時嚇得麵色如土,大著舌頭結結巴巴:“祖祖祖祖父!”


    國公爺懶得看他,隻盯著趙桓朝,麵無表情道:“明日,你們兩房收拾東西前往平涼府,你們的爹不是病了麽?作為兒子,你們理當盡孝,侍疾去吧!”


    趙桓朝瞳孔放大,著急地在地上膝行兩步,想求情。


    國公爺麵色一冷,再開口,語氣中就帶上了風雷之意,“去了平涼府,再有絲毫行差踏錯,逐出宗祠!”


    趙桓朝僵在地上,這次是真的感覺有一股絕望的冰冷,蛇一般沿著他的頭皮直竄到脊梁骨上。


    待長房的人都離開敦義堂後,向忠給國公爺端上茶來。


    國公爺雙肘撐在書桌上,雙手捧著頭。


    向忠看他麵色隱隱發白,便道:“國公爺,明日請禦醫診一診脈吧,老奴看您最近有些累著了。”


    國公爺放下手,道:“不必,我無事。”


    他垂眸,定定地看著桌上的筆架等物,過了良久,才道:“向忠,我這個一家之主,是不是當得很不稱職?”


    向忠道:“國公爺,您別這麽說。前幾十年您都在遼東與鐵勒打仗,回京後又在中軍都督府任要職,何時得閑過?府裏人多事也多,您隻有這麽多精力,又哪能麵麵俱到呢?”


    國公爺搖了搖頭,到底是沒再說話。


    到了嘉祥居之後,趙佳慧辭別殷夫人,帶著丫鬟往自己的院子裏走,半道上,趙桓朝突然衝出,掐著她的脖頸將她摁到牆壁上。


    “小姐!”趙佳慧的婢女驚叫。


    趙佳慧忍著脖頸上的桎梏帶來的窒息感覺,看著夜色中趙桓朝像狼一般閃著冷光的眸子,對侍女們揮了揮手,叫她們先走。


    “你瘋了是不是?我們是你的親兄長,你以為你幫著殷夫人扳倒了我們,她能把你當親女兒待?”趙桓朝恨得想要掐死她。


    趙佳慧並不反抗,攤著手任她掐,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笑意:“她再不拿我當女兒待,以她的品性,也不會把我送去給行將就木的老頭做妾。”


    趙桓朝一呆,反應過來後,愈發憤怒:“你還在我和二弟身邊安了耳目?”


    “不然呢?拿姐妹的終身去給自己鋪路的人,難不成我能相信你們會因為我是你們的親妹妹就放過我?”趙佳慧特意咬重了那個親妹妹的親字,氣得趙桓朝又加大了掐她的手勁。


    “來啊,你……有種……就……掐死我!”趙佳慧困難地從嗓子裏擠出聲音。


    趙桓朝發了一會兒狠,到底是不敢真的把她掐出個好歹來,恨恨地收了手。


    趙佳慧捂著脖子咳嗽著蹲了下來。


    “去當殷夫人的狗吧,我看你過什麽好日子!”趙桓朝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趙佳慧這會兒眸中才湧出淚來。


    她獨自一人蹲在黑暗無光的夾道裏,啞著嗓子抽泣道:“有你們這樣的父母兄長,我生來就注定沒有好日子過。”一個個都利欲熏心又沒本事,隻會踩著至親的血肉往上爬。她還不如佳容,雖然佳容沒有一個受寵的姨娘,可是她姨娘至少是真心待她。


    當然她也沒資格自怨自憐,因為到最後,她到底是做了和他們一樣的事情——為了自己,把至親踩得血肉成泥。


    嘉祥居,殷夫人帶著兒媳女兒外孫女吃完晚飯,打發萱姐兒回房看賬本,然後將國公爺對趙桓朝趙桓陽兩房的處置說了,最後長歎一聲:“若是國公爺一早有此決斷,咱們長房,也不至於經曆這許多風雨。”


    聽說父親不會回來,連趙桓朝趙桓陽兩房都被打發去了平涼府,趙佳臻心中大鬆了一口氣,寬慰殷夫人道:“晚來總比不來的好。”


    徐念安在意的卻是那句“如再有行差踏錯,逐出宗祠”。趕出去並非一勞永逸,以後國公爺過世,身為嫡長子,公爹還不是可以帶著兩房庶子回來奔喪?逐出宗祠,從此不算是趙家人,那才是真正的一勞永逸。


    這麽好的機會,以殷夫人的人脈和財力,完全能夠把握得住。就看她此番是不是能為將來這幾十年的安穩日子,放手一搏了。


    五房,因怕腿長不好會落下殘疾,足足養了快兩個月,趙桓旭才敢下床試著走動走動。


    他一手撐著拐杖,賈氏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的另一條胳膊,剛走了兩步路,五太太來了。


    趙桓旭走到桌旁坐在椅子上。


    他們母子倆的事賈氏不摻和,就去隔壁看玉姐兒。


    五太太低聲對趙桓旭道:“你祖父要把長房的趙桓朝和趙桓陽打發到平涼府去給大老爺侍疾,這是為了殷夫人和趙桓熙過得舒心,把庶房都掃地出門了。看來趙桓熙此番考上蒼瀾書院,真的是讓你祖父對他印象大為改觀。”


    趙桓旭現在聽到這個就煩,也厭惡了那蒼瀾書院,說什麽理念不理念,空有理念沒有才學,說不得科舉都考不上,紙上談兵麽?簡直狗屁不通!


    “旭兒,你要想法子再討討你祖父的歡心。你祖母是個靠不著的,不給你拖後腿就不錯了。你妹妹在何家過得也不如意。你現在還未入仕,咱們若是得不到爵位,萬一你祖父有個好歹,下半輩子,咱們靠什麽活啊?想到憂慮處,五太太忍不住抹起眼淚來。


    趙桓旭心裏更煩了,趙桓熙那麽廢物,自己上不得台麵殷夫人和徐念安都能給他抬上去,到了他這裏,一個兩個都是指望不著的,什麽都得靠他自己。有時候他都忍不住羨慕那廢物,若換做他生在長房,豈不是一切都順理成章?


    這時候三歲的玉姐兒手裏拿著一張寫滿字的紙從外頭跑進來,親熱地撲到趙桓旭膝上,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趙桓旭重重一把推開。


    他皺著眉頭去看自己的小腿,五太太也嚇了一跳,關切的問他:“你沒事吧?”


    玉姐兒摔在地上,又怕又疼,癟著小嘴不敢哭。


    賈氏進來時,就看到這一幕。


    比玉姐兒晚進來一步的乳娘忙去把玉姐兒抱起來。


    玉姐兒這時才張嘴大哭起來。


    賈氏從乳娘手中接過玉姐兒,冷著臉轉身要出去。


    趙桓旭道:“你那是什麽表情?我又不是故意的!”


    賈氏猛的站住,回過身嘲諷道:“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過是本能反應罷了。你那腿多金貴啊,玉姐兒怎麽比得了?”


    趙桓旭“哐”的一聲將桌上的茶杯掃到地上,嗬斥道:“你在那陰陽怪氣什麽?難不成我瘸了你就高興了?”


    賈氏怒道:“她不過是伏在你膝上,碰到你傷處了嗎?你明明隻需要把她抱起來就可以解決問題,偏把她推倒。她才多大?她懂什麽?對自己的骨肉都沒有憐愛之心,你能有什麽大作為?怪不得蒼瀾書院寧收趙桓熙都不收你!”


    “你——”趙桓旭氣得拄著拐杖站起身來。


    五太太一看情況不對,忙起身攔住他,勸道:“算了,算了。”媳婦娘家好歹是個助力,這時候不宜再得罪了。


    賈氏冷笑一聲,抱著玉姐兒就出去了。


    第131章


    趙桓朝和趙桓陽兩房離開沒多久,就到了五月,各書院放田假。


    趙桓熙從書院回了家,活像被從籠子裏放出來的狗,四處撒歡。


    徐念安被他拖著滿山滿院子地逛,累得不行,問他:“這次鹽梅先生不組織你們去寂園上課了?”


    趙桓熙得意道:“不組織,他出京訪友去了。”說罷他就將徐念安抱住,不滿咬著她耳朵:“你竟嫌我在家煩,想把我趕出去!”


    徐念安又癢又疼,一邊笑一邊推他的臉道:“我的意思是你現在放假了,尚先生璩老他們也都知道你放假了,你就天天呆在家裏與我廝混,也不去拜會拜會他們,這合適嗎?”


    “你別找借口,你就是嫌我煩。”


    “對對對,我就是嫌你煩,行了吧?”


    “不行!”


    小夫妻倆在花朵潔白的玉蘭樹下追打嬉鬧,徐念安腰側,潤白的牡丹花玉佩隨著她跑動的步伐在紫色的裙褶間若隱若現,秀麗風雅。


    一番追逐後,徐念安累了,折了一支玉蘭花在手中,對趙桓熙道:“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回去。”


    對於她這樣的要求趙桓熙自是樂意得很,蹲下身讓徐念安趴上了背,起身時卻突然起了壞心思,故意往前踉蹌一下裝作要摔的模樣。


    徐念安嚇得抱緊他脖頸。


    “啊!咳咳,喘不過氣來了,冬姐姐你快勒死我了。”他站穩身子裝模作樣地叫。


    徐念安這才知道他是故意戲弄她,氣得狠捶了兩下他的肩膀,又把玉蘭花插他發冠下麵。


    趙桓熙笑著背著她腳步輕快地往芝山下走,遇到路上有石塊草叢,他還能跳過去。


    “你慢點,好好走。”徐念安一手扒著他肩膀一手揪他耳朵。


    趙桓熙道:“不是說夫妻要同甘共苦嗎?我們現在好好走著算是同甘,萬一摔了就算共苦,難不成冬姐姐隻能與我同甘,卻不能共苦嗎?”


    “沒錯,我就是不能與你共……”徐念安話還沒說完,他腳下又是一個踉蹌,而後哈哈大笑。


    徐念安氣得要命,在他背上扭動道:“不要你背了,放我下來。”


    “我不了我不了,我好好背你。”趙桓熙道。


    他背著她下了芝山,繞過蘭湖,從客院前頭經過慎修院時,側過頭看了眼上鎖的院門。


    徐念安跟著他看了眼那把大鎖,見他不說話,便問道:“五月二十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麽禮物?”


    “隻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趙桓熙看著前頭,道:“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為什麽討厭我了。他說我是惡月出生的,天生不祥。”


    “哪有這話?當今陛下還是五月出生的呢。他也就敢對你說這種話,他敢到外麵去說麽?”徐念安道。


    趙桓熙語調帶上些惆悵,問道:“冬姐姐,你說,被父親疼愛到底是種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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