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嗎?”趙明均問。


    國公爺道:“我為他在平涼府謀了官職,若因我不在他就擅離職守,回來以嫡長子的身份胡作非為,那他便是亂家之源無藥可救,無需手軟。明增過兩天要回任上,明均明培,此事隻能托付你倆。若他回來,不能讓他動大太太和桓熙,若他動,就開宗祠,記住沒有?”


    趙明均趙明培心中五味雜陳,俯首:“記住了,爹。”


    國公爺又道:“爵位我已決定傳給桓熙,皇上也答應了。至於我死後分家事宜,我早已立好遺囑。桓熙年少,你們做叔父的,以後要多多幫襯他。”


    “父親,還未成行,何必說這樣喪氣的話?您一定能平安歸來,就像以前那樣。”三個兒子都道。


    國公爺擺擺手,道:“隻是防患於未然。”


    三個兒子離開後,國公爺又令人去將殷夫人請來。


    “公爹,您找我。”殷夫人到了小書房,向國公爺行禮。


    “維楨,這些年,讓你受苦了。”國公爺道。


    殷夫人驚訝地抬眸看向國公爺,在她的印象中,除了當年國公爺去她家做客時喚過她的小名,這麽多年,他一直沒再喚過她的小名。


    “若是我一早知道趙明坤如此扶不起,當年我絕不會為他求娶你。這一生,你做我趙家的兒媳,終究是委屈了的。是我害了你,對不起你的父親。”國公爺說著,竟起身,向殷夫人作了一揖。


    殷夫人慌亂又無措,噙著眼淚道:“公爹,您別這樣,折煞兒媳了。兒媳現在挺好的,不委屈。”


    國公爺直起身子,道:“我出征在即,你婆母是個不頂用的,今後這府裏,還是要拜托給你。我已奏請皇上讓桓熙襲爵。”他拿起一隻信封,遞給殷夫人,道:“這是我的遺書,桓熙的二堂叔祖那裏也有一份,內容是一樣。這一份你保管,以防萬一。”


    “公爹,出征在即,不興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您一定能凱旋的。”殷夫人抹著眼淚道。


    “拿去吧,戰場之上刀劍無眼,我得確保萬一我回不來,府中不會因此生亂。”國公爺道。


    殷夫人淚水漣漣地上前接過信封,心中有千言萬語,隻是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桓熙正直上進,念安懂事能幹,你前半生不幸,後半生,是有指望的,好好守著兒女過日子,去吧。”


    殷夫人含淚告退。


    趙桓熙一回到靖國公府就去敦義堂找國公爺。


    “祖父,您要上戰場?”他一見國公爺,就愣頭愣腦地問道。


    國公爺道:“是啊,你這麽著急做什麽?”


    “我……我不放心。”趙桓熙道。


    國公爺難得有個笑麵,問:“你不放心又能如何?遼東百姓正在古德思勤的鐵蹄彎刀下流血哀吟,難道祖父能龜縮不往嗎?”


    “可是……”趙桓熙焦急地看著祖父,卻又說不出阻止他上戰場的話來。


    國公爺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這副模樣,祖父跟你說過,咱們趙家本就是靠戰功封爵立祠的,為朝廷為百姓戍守邊疆浴血奮戰是我們趙家男兒的使命。我們趙家男兒在遼東與鐵勒打了上百年,數代忠骨都埋在沙場了,祖父不怕,你也別怕。”


    趙桓熙腦子一熱,道:“既然為朝廷為百姓戍守邊疆是我們趙家男兒的使命,那祖父,您帶我一起去吧。”


    國公爺瞠目,“你?你不行。”


    “祖父,我也練了一年的刀法拳腳了,當個新兵總可以,您帶我去吧。我不放心您一個人去。”趙桓熙道。


    “別胡鬧,我說不行就不行。”國公爺正色道,“打仗非同兒戲,不是誰去都能行的。或許將來有一天,你真的也能做到上陣殺敵,但絕不是現在。打仗的事交給祖父,你就留在家中,替祖父好好守住靖國公府。”


    第147章


    趙桓熙神情鬱鬱地回到挹芳苑,看到小廚房的煙囪裏正在冒煙。


    他蹙摸到廚房,廚娘婆子們正忙著,偶一回身見他站在門口,忙過去行禮道:“三爺,您怎麽來了?這裏煙氣大,怕是會熏著您。”


    趙桓熙一眼看到廚房地上扔著一隻雙腳被捆的大公雞,他問:“今晚吃雞?”


    廚娘道:“太太那邊送了鮮魚來做湯,三奶奶說這雞留著明天中午做。”


    趙桓熙猶豫了一下,走進廚房道:“今晚就做了吧,我來殺。”


    廚娘:“好好……啊?”


    趙桓熙繞著那雞轉了一圈,問廚娘:“怎麽殺?踩死嗎?”


    廚娘回過神來,有些摸不著頭腦,道:“不是,是用刀割脖子,要放血。三爺,您是金貴人,怎能幹殺雞這等醃臢事?還是讓婆子來吧,小心雞血濺髒了袍子。”


    趙桓熙去砧板上拿了菜刀,道:“你告訴我如何殺便是了。”


    廚娘見他執意要親自殺雞,隻得過去拎起雞,打雜的婆子拿來木盆,廚娘將雞脖子上的雞毛拔掉一簇,露出雞皮,對趙桓熙道:“三爺,照這兒割一刀就行了。”


    趙桓熙看看雞脖子,又看看那雞烏黑的小眼珠,不斷掙紮蹬動的爪子,一時下不了手。


    廚娘和婆子都眼巴巴地看著他。


    趙桓熙趕鴨子上架般慢吞吞地將菜刀抵到雞脖子上,在手開始發抖前努力放空腦子,牙一咬眉一皺,一刀劃下去。


    雞血從他劃開的傷口中噴湧而出的時候,他手一麻,菜刀哐當一聲掉在了等著盛雞血的木盆裏。


    在廚娘和婆子不解的目光中他逃也似的離開了廚房。


    吃晚飯時廚房上了一盤子皮爽肉滑的三黃雞,他一塊雞肉都沒吃。


    飯後,他和徐念安說去練武,出了挹芳苑就直奔二門找知一知二。


    “明日一早,你們就出去給我買一頭活豬回來,從後門進,直接運到小花園的池塘邊上等著我。”趙桓熙將銀子遞給知一。


    “三爺,您要活豬做什麽?”知一問道。


    趙桓熙言簡意賅:“殺。”


    知一知二:“……”


    國公爺用過晚飯,使人將趙桓旭叫到敦義堂。


    “祖父。”趙桓旭向國公爺行過禮,看著站在擺刀的長幾旁的國公爺。


    長幾上刀架後有一隻刀盒,多年來一直放在那兒,從來沒動過。現如今,國公爺把那刀盒捧了起來,轉身走到他麵前,遞給他。


    趙桓旭莫名地伸出雙手接過。


    “這是你父親的刀,從今天開始,由你保管。”國公爺道。


    趙桓旭聽說是他父親的刀,就一手托住刀盒,一手將盒蓋打開,一看之下,心頭一縮。


    那是一把鋒刃上遍布缺口的斷刀,光是看著這刀,都能想象出它在折斷之前都曾經曆過什麽。


    趙桓旭眼睫顫抖,看著那刀不語。


    “你父親死後,你祖母曾要求我把爵位傳給你,我拒絕了,你可知為何?”國公爺回到書桌後坐下。


    趙桓旭抬起濡濕的雙眸,看著國公爺,搖了搖頭。


    “因為你父親平生所願,不是繼承我的爵位,而是,當我不能再戰時,代替我坐鎮遼東。”想起當時幼子那矯矯不群意氣風發的模樣,國公爺還是忍不住心中劇痛氣息起伏。


    他穩了穩情緒,道:“你祖母,你母親怎麽想,我不在乎。不否認,因為長房的不成器,我確實有一段時間心中產生過動搖,想著,若是長房實在立不起來,不如將爵位傳給你。但你要明白,讓我產生這一想法的原因是你比長房子孫有出息,更能守得住趙家,而不是因為你有個為國捐軀的父親。用你父親一條命來換你一個爵位,那是對他的輕視和玷汙,我決不允許。我悔就悔在沒有把你送到外地的書院去讀書,隔絕你祖母和母親對你的影響。你到底,還是被她們給教壞了。”


    趙桓旭跪了下來,無言流淚。


    書房中靜默了片刻,國公爺道:“我將出征,此番,若不能為你父報仇,便是去陪他。你是個男兒,以後的路要怎麽走,你自己心裏要有數。府中我作主的幾樁婚事,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委屈了你大伯母。桓熙和徐氏,委屈了徐氏。包括你妹妹當初和陸豐的婚事,也是委屈了陸豐。這些,我心裏都清楚。隻有你,為你求娶武定侯家的嫡女賈氏,我不覺得你配她是委屈了她。你,不要辜負我對你最後的這點信任和期望。須知以後我不在,你若再犯錯,無人會替你兜著了。”


    趙桓旭趴伏到地上,哭得聲息哽咽,道:“祖父,孫兒錯了,孫兒真的,錯了。”


    次日一早,知一知二按吩咐買了頭活豬回來,從公府後門吭哧吭哧地將豬抬到小花園的池塘邊上,按住,等趙桓熙。


    沒一會兒,趙桓熙藏著把從小廚房順來的菜刀過來了。


    知一看他帶著刀來,道:“三爺,您還真想殺豬啊,可這也不是殺豬刀啊。”


    趙桓熙道:“我上哪兒找殺豬刀去?菜刀一樣砍死,快摁住摁住。”


    知一知二一個摁頭一個摁尾,將那掙動不休的大豬牢牢摁在地上,等著趙桓熙動手。


    這豬肥大,脖子也粗,昨日的雞根本不能比。


    趙桓熙握著菜刀繞著豬團團轉,頗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


    知一知二摁得膀子都酸了,還不見他動手,知一道:“三爺,您要是對殺豬感興趣,要不小人去找個殺豬匠來教一教您?”


    趙桓熙頗有些被輕視的感覺,道:“誰對殺豬感興趣?我是要殺人的!”


    知一知二露出驚詫的表情。


    趙桓熙不去看兩個小廝,停下來用刀在豬脖子上比劃了兩下,心中想著須發皆白還要上戰場的祖父,咬緊牙關一刀砍下去。


    鮮血噴濺而出,濺了趙桓熙和知一一臉。


    豬受創,厲聲嘶叫掙紮。知一被血濺了,一驚之下手下力道放鬆,竟讓那豬掙脫開去,撒蹄狂奔。


    它脖頸上被砍了道口子,再這麽一跑,那血還不灑得到處都是?


    趙桓熙被濃烈的血腥味一衝,又被這血呼呲啦的畫麵一激,胃裏一陣痙攣翻騰,一扭身扶著湖石就是一頓惡心幹嘔。略緩過來些後他指著那豬道:“快、快去擒住它,別嚇著人。”


    讓知一知二把血盡倒地的豬抬到大廚房去給下人們午飯加菜,趙桓熙在湖邊把臉和菜刀洗幹淨,然後沉默地坐在了湖邊的石頭上。


    祖父說得沒錯,上戰場他不行,至少現在不行。


    他連砍一隻豬都這般費勁,要如何去殺人呢?豬不會還手,人還會反擊。


    怎麽辦?難不成真的隻能眼睜睜看著祖父一個人去遼東?若是、若是他回不來怎麽辦?


    趙桓熙伸手捧住腦袋,隻恨自己沒有從小習武,若是他和桓榮堂兄一般從小習武,如今定然能上陣殺敵了。


    對啊,桓榮堂兄不是去了遼東麽?祖父不能帶他去,那應當能帶上桓榮堂兄吧?桓榮堂兄和祖父能互相保護嗎?


    他回到挹芳苑,和徐念安一起吃早飯時,他對徐念安道:“在祖父出征前,我不打算去蒼瀾書院了,待會兒我就讓知一代我去向先生告假。”


    “應該的。”徐念安道。


    他們祖孫這一別,此生還能不能再相見是個未知數,理當珍惜這段相處的時光才是。


    吃過早飯後,趙桓熙去敦義堂找國公爺。到了敦義堂一看,國公爺穿著他威風凜凜的盔甲,正往小校場的方向走。


    “祖父!”趙桓熙跑過去。


    國公爺見了他,笑道:“來得正好,把祖父教你的刀法耍一遍,讓祖父看看你去書院之後有沒有好好練刀?”


    趙桓熙道:“每日晨間和晚上都練的,一日未曾偷懶過。”


    到了小校場,國公爺扔一把刀給他,道:“別廢話,且練來看看!”


    趙桓熙就認真練了起來。


    國公爺站在一旁看著場中苦練刀法的少年,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二十年多前那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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