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古德思勤年紀比這人輕些,喜歡穿一件黑熊皮鬥篷,聽說早年間被趙老將軍傷了腿,所以總是在馬鞍上鋪一張紅氈來減輕傷腿和馬鞍之間的摩擦。這人估計是他手下大將。”魯嘯林道。


    剛說完,便見底下鐵勒騎兵伸手指著他們的方向,用鐵勒語嘰裏咕嚕地大叫起來。


    被發現了,魯嘯林毫不猶豫地站起身搬起身邊的石塊就往下扔,大喊道:“給我砸!”


    一時間頭頂上石塊如雨,鐵勒騎兵被砸得頭破血流人仰馬翻,卻因受地形所限不能轉圜,紛紛下馬朝山坡上衝來。


    魯嘯林也帶人衝下去,戰鬥一觸即發。


    趙桓熙在衝鋒的過程中無意中一扭頭,見佟小虎跟在他旁邊,便停下來將他往後一搡,道:“你留在後麵,救扶傷員!”


    “可是……”


    不待他把話說完,趙桓熙扭頭就跑了。


    這隊鐵勒騎兵的戰鬥力很強,比原先他們在白石峽中遭遇的那撥鐵勒士兵強很多。


    “擒賊先擒王!”曹三刀吐了口唾沫就朝彌江納罕衝了過去。


    他原本肩膀就受了重傷,哪裏是彌江納罕的對手,但憑著一腔悍勇到底是在彌江納罕的膀子上留下了一道傷口才被砍倒在地。


    彌江納罕一雙鷹目緊盯著穿著明光甲的趙桓熙,用鐵勒語大喊了一句話,那些鐵勒士兵便都一邊廝殺一邊向趙桓熙圍過來。


    趙桓熙正和一名鐵勒士兵拚殺,他戰鬥經驗少,多虧了在廣寧大營的那幾個月格鬥訓練,如果還停留在剛從京城過來時的狀態,那真是上來即死。


    可即便如此,他也戰得十分吃力。鐵勒士兵凶悍頑強,氣勢上就勝他一籌。趙桓熙疲於招架受傷累累,好在近旁一名士兵砍倒了跟他糾纏的鐵勒士兵後,回身幫了他一把,才讓他有時間喘口氣。


    戰鬥情況不容樂觀,魯嘯林一邊戰鬥一邊掃了眼四周,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大聲喊道:“張金山,馬秀才,蒙漢!先殺賊頭!”


    三人應了一聲,邊戰便抽身出來,向彌江納罕撲過去。


    彌江納罕獰笑,一番血戰,砍倒兩個,最後一刀捅進人高馬大的馬秀才的腹部後,馬秀才不退反進,猛地一把將他抱住,大喊:“隊長——”


    魯嘯林在趙桓熙周圍替他抵擋鐵勒士兵的包圍,見狀紅著眼想衝過去結果彌江納罕,卻被鐵勒士兵纏住。


    耽擱間又有鐵勒士兵從後頭砍了馬秀才好幾刀,他嘴角鮮血狂溢,兀自緊緊抱住彌江納罕,任憑彌江納罕如何掙紮毆打,死不放手,直到雙臂被砍斷,斷臂也掛在他身上。


    糾纏間又有幾名士兵撲上去,從各個方位死死牽製住彌江納罕不讓他動彈。


    鐵勒士兵急了,不顧一切地要過去救彌江納罕。


    離他們最近的一名士兵用一條胳膊的代價迅速擺脫了與他對戰的鐵勒士兵的糾纏,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刀從背後刺穿了彌江納罕的胸膛。他自己也被隨後趕來的鐵勒士兵一刀貫穿。


    六名士兵,齊心協力用自己的命,換了鐵勒大將彌江納罕一條命。


    這還是在騎兵不能發揮作用的峽穀裏,若是讓彌江納罕在馬背上,不知要殺害多少慶朝的將士。


    魯嘯林野獸般嘶吼一聲,瘋狂砍殺鐵勒士兵。


    趙桓熙整個人都被巨大的悲傷包裹著,這種悲傷讓他痛苦又憤恨。死現在對他來說已不再可怕,關鍵是,不能讓同袍們白死。


    他也想吼,但他吼不出來,他的喉頭哽咽住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奮不顧身。


    熱血上頭的時候,人就像木偶,應對著外界刺激本能地做著各種動作,卻已不會再去思考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


    彌江納罕的死一定程度上打擊了鐵勒士兵的士氣,廝殺到最後,這隊鐵勒騎兵全軍覆沒,而趙桓熙這邊,站著的也隻剩下了四個人。


    趙桓熙戰甲破爛渾身浴血,握刀的手因脫力而微微顫抖。他氣喘籲籲,看著佟小虎跑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魯嘯林,而另一個站著的士兵喬世忠則一屁股坐在了一名鐵勒士兵的屍體上,精疲力盡。


    他稍微恢複了一些體力就提著刀開始巡視戰場,做魯嘯林他們曾經做過的事,看到還沒斷氣的鐵勒士兵,就補上一刀,看到還有呼吸的同袍,就把他從屍堆裏拖出來。


    做這些事時,他的心裏就像死水一般,毫無波瀾。


    曹三刀背上被彌江納罕砍了道尺餘長的大口子,但他還沒有死。也許,他真的像他吹噓的那樣,能挨三刀而不死。


    天黑下來後,離戰場有一段距離的石山上點起了一堆篝火。


    出來時是兩隊士兵加趙桓熙,一共一百零一人,如今剩下七個人,四名重傷,兩名輕傷,和佟小虎一個幾乎沒受傷的。


    佟小虎坐在火堆旁,悶不吭聲,隻是過段時間就用袖子擦一下眼睛。他今天趁亂拖了十五個受傷的兄弟到一旁,可是現在還活著的隻有三個。


    趙桓熙手裏拿著被火烤黑的灌木枝,在石頭上鋪開“白石峽將士陣亡名錄”,一邊聽魯嘯林報名字,一邊一筆一劃地將那些名字都寫上去。


    報完名字後,魯嘯林用手捂了捂還在溢血的胸口,往後靠在大石頭上,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道:“好想喝酒啊!我閨女出生後,我也在我家房子後麵的桃樹下埋了兩壇子女兒紅,以後也不知道便宜哪個臭小子了。”


    “你閨女多大了?我還沒娶媳婦呢,你要放心的話,便宜我這個臭小子怎麽樣?”喬世忠一邊啃餅一邊笑問。


    “滾!我閨女才十歲!”魯嘯林伸腿踹他,笑罵道。


    喬世忠轉頭問趙桓熙:“小趙將軍,你的孩子應該還抱在手裏吧?小子還是閨女?”


    趙桓熙搖頭:“我沒有孩子。”


    喬世忠驚訝:“你不是說你前年六月就成親了麽?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孩子?小趙將軍,你不行啊!”


    趙桓熙笑著承認:“嗯,我是不太行。”


    魯嘯林歎氣道:“沒有也好,省得牽掛。婆娘隻要她願意,還能再嫁,孩子要是沒了爹,那可真就一輩子沒爹了。”


    喬世忠道:“誰說的,婆娘再嫁了,孩子不就有爹了麽,後爹也是爹啊。”


    魯嘯林又去踹他。


    趙桓熙將陣亡名錄珍而重之地收起,仰頭看向夜空。月光如此皎潔,明日應該是個晴天吧。


    鐵勒大軍的臨時駐地,古德思勤等到半夜還不見彌江納罕回轉,麵色逐漸變得難看,招來部將問道:“瑞東堡那邊有何異動?”


    部將回道:“緊閉城門,並無異動。”


    並無異動,也就是說,彌江納罕折在趙愷槊的孫子手裏了?


    他眼神凶狠,一把折斷了拿在手裏的羊肋骨,令把隨行的大將都叫起來,他要調整作戰計劃。


    鐵勒的將軍們一聽他說要去白石峽捉趙愷槊的孫子,紛紛表示反對。


    “大王,這明顯就是李營給你設下的圈套。白石峽地形對我們騎兵不利,您千萬不能以身犯險。末將願代您前往白石峽,活捉趙愷槊的孫子!”


    古德思勤冷笑,“我知道這是李營給我設的圈套,我要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陰謀詭計都不過是笑話而已。我要把趙愷槊孫子的頭顱插在我們的大旗上,舉到瑞東堡前,讓慶朝的軍民,都好好欣賞欣賞他們鎮守大人的妙計!”


    將軍們還要再勸,古德思勤麵色一冷,“你們是覺得我對付不了趙愷槊的孫子,還是你們自己沒有信心在白石峽前攔住李營?我進去拿他到出來,最多一個時辰,你們撐不住?”


    將軍們見他動怒,隻得俯首行禮:“謹遵大王鈞命!”


    瑞東堡,李營得到探子回報,說直到天黑彌江納罕也沒從白石峽穀出來。他大大鬆了口氣,立即叫來瑞東堡守備和他手下的協守,遊擊將軍,布置明日出戰之事。


    很多人並不理解李營為什麽這樣篤定古德思勤一定會進白石峽,但不管他進不進的,這場仗終歸是要打,主動出擊總比被動要好。


    靖國公府,嘉祥居廂房。


    負責守夜的明理被床上的動靜驚動,抬頭一看,便見徐念安滿頭大汗娥眉深蹙地在枕上輾轉。


    月份大了之後,徐念安是變得比以前愛出汗,但也沒有這個出法的,想是被夢魘住了。


    明理有些著急,坐上床沿,一邊用帕子為她擦汗一邊輕聲喚道:“小姐,小姐?”


    徐念安猛的驚醒,喘息著睜大眼睛下意識地往床前空地上看去,見沒人,目光才落在明理臉上。


    “小姐,您怎麽了?發噩夢了?”明理問道。


    徐念安情緒起伏,想起方才夢中情形,覺得十分不祥。


    這幾個月來,她雖想念趙桓熙,卻很少夢見他。而就在剛才,她居然夢見他回來向她辭別,就在這間廂房裏,就站在床前的空地上。


    他人已在遼東,為何還要辭別?


    徐念安穩了穩心緒,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夢而已,不必多想。


    “扶我起來,有些口渴。”她道。


    明理伸手將她扶著坐起來,轉身去倒了水來,卻見徐念安伸手捧著肚子,麵露痛楚。


    “小姐,您怎麽了?肚子痛?”


    徐念安點點頭。


    明理慌了,端著水杯跑到外間,對守夜的丫鬟道:“快去通知太太,三奶奶要生了!”


    第161章


    四月初九,晴。


    “小趙將軍,小趙將軍?”一大早,趙桓熙就被人拍打著臉頰叫醒。


    他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看到喬世忠蹲在他麵前,一臉擔憂。


    他反應了一下,猛地瞪大眼睛翻身爬起,卻因為渾身傷口劇痛眼前發黑踉蹌跪倒。


    “小趙將軍,敵軍沒來,隻是剛才叫你叫不醒,所以把你拍醒了。”喬世忠扶住他道。


    雖然除了佟小虎之外,趙桓熙算是剩下的七人中受傷最輕的了,但他畢竟是公府公子出身,身體素質不能和他們這些在刀槍劍雨中摔打慣了的大老粗們相比。


    趙桓熙聞言心中稍安,坐在地上緩了一會兒。


    佟小虎遞給他一張烤好的餅,然後自覺地爬上山頂朝遠處眺望。


    趙桓熙看向一旁睜著眼麵上毫無血色的魯嘯林,將餅遞給他。


    魯嘯林擺擺手,聲音有些虛弱道:“你吃吧,我吃過了。”


    趙桓熙又看趴在一旁的曹三刀和那三個傷兵。


    “別看了,都在喘氣呢。但是如果今天還得不到救治,隻怕也喘不到明天了。”魯嘯林道。


    趙桓熙默默地咬了一口餅,嘴裏幹幹的,咽不下去,他就這麽含著,抬頭看向遠處。


    天空湛藍,萬裏無雲。燦爛的陽光灑在茫茫雪原上,那樣清透,幹淨,讓這一方天地,顯得仿佛人間淨土。


    如果沒有戰爭,他應該會很樂意帶冬姐姐來這裏看雪景。


    遠空中有一道蒼勁的身影在翱翔,是那隻蒼鷹。也許也隻有對它來說,這裏才是人間淨土。


    靖國公府,聽說徐念安開始生產了,國公爺忙令向忠去請禦醫過來坐鎮。


    嘉祥居裏,殷夫人聽著房裏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喊叫聲,焦急地在廊下徘徊著。


    從昨晚醜時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時辰了,還沒生出來。


    殷夫人是過來人,知道這過程有多煎熬,時間拖得越長,便越多風險。


    “怎麽辦?這可怎麽辦?”她雙手交握,一邊不住地向房裏張望一邊低聲念叨。


    不一會兒,楚二娘子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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