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蘇餘還是張茵,工作時都是帶著笑的。


    但一切的一切,都終結於這個下午。


    平靜的外衣被撕碎,蘇家、張家嬌寵多年的小公主,竟然是個假的。


    而真正的公主,一直流落在外,在不被人看見的角落。


    ……


    蘇餘住在鋼鐵廠分的筒子樓裏,因著工齡長,他分到的房子是三室一廳,出於工作原因,一家四口便一直住在這裏。


    至於蘇家的老宅,一所四合院,則是蘇家老兩口在住著,剛好張家在同一個巷子也有所四合院,兩對老人便也能做個伴。


    由於住的地方離單位很近,蘇餘都是走路上下班的,從前每次下班他都在期待看見妻子、女兒,但今天,他的腳步卻格外沉重。


    一路上,看著澄澈的天空,蘇餘的眼前卻回憶起了曾經的一幕幕。


    有第一次看見小小一團的女兒時的不知所措、徹夜守在女兒病房外的焦急、女兒脫險後夫妻兩相擁而泣、女兒長大後喊爸爸的喜悅、女兒穿上文工團衣服的驕傲……


    蘇玲早就在蘇餘的生活中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這,持續了18年。


    就算養隻寵物,18年也會有感情了。


    更何況蘇玲從小體弱多病,蘇餘付出了極大的精力,情緒也下意識地被這個女兒左右。


    18年下來,關心蘇玲甚至成了一種下意識的習慣。


    蘇家周圍的鄰居都知道,在蘇家,蘇玲的地位比兒子蘇闌高得多。


    甚至蘇家祖傳的四合院,夫妻兩都打算留給蘇玲,畢竟她身體不好,需要更多的資源。


    一直以來夫妻兩都在為蘇玲打算,為她謀劃未來,最近他們甚至在相看合適的小夥子。


    而現在,卻告訴他們,蘇玲不是他們的女兒。


    蘇餘無法接受。


    付出了那麽多,早就無法停止了。


    因此,等走到家門口時,蘇餘已經有了決定。


    他敲響了門。


    ……


    今天女兒要回來吃飯,張茵早早地下了班,去秤了兩斤最新鮮的豬肉,甚至還和同事換了票,買了一條女兒最愛吃的魚。


    說來奇怪,她和老蘇,以及大兒子蘇闌都不愛吃魚,一點腥味都沾不得,偏偏這個小女兒愛極了魚肉。


    或許這是生病的後遺症吧,反正女兒愛吃,張茵也就盡量提供了。


    隻是水產品票太少,張茵便會找同事換,久而久之,單位的同事都知道她女兒愛吃魚了。


    張茵係著圍裙,哼著小曲,在幹淨整潔的灶台上忙活。


    誰能想到呢,當年在國外時她也是個洋氣愛美的少女,十指從來不沾陽春水,結果現在,她居然愛上了做飯的感覺。


    女兒從小挑食,食堂的菜從來不吃,吃了就吐,張茵當時急得頭發一把一把地掉,最後隻能自己摸索著做飯。


    好在久而久之,女兒也能接受她做的飯了。即便長大後女兒身體好了許多,也能吃食堂了,但張茵卻留下了給女兒做飯的習慣。


    每次看著女兒吃得香香的,對她露出笑容的模樣,張茵便格外滿足,不論多忙,隻要女兒回來,她便會親自做飯。


    或許這就是家人的意義吧。


    想起許久沒見的女兒就要回來,張茵的唇角便忍不住露出笑容。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張茵急急忙忙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開門一看,竟然是老蘇。


    “老蘇,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張茵一邊繼續回到灶台收拾魚肉,一邊隨口問道,


    “你該不會是因為玲玲要回來,所以請假了吧?那孩子要是知道了,指定開心!”


    說了一通,卻沒聽見老伴兒的附和聲,張茵也有些奇怪了,轉頭一看,卻見蘇餘沉默地坐到了椅子上。


    要不是顧慮著蘇玲的身體,蘇餘早早戒了煙,恐怕此刻他都要抽煙了。


    張茵有些奇怪,看著反常的蘇餘,她的內心也開始浮現一絲恐慌。


    手中的動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張茵正想仔細問問,卻聽男人靜靜道:


    “阿茵,玲玲不是咱兩的親生女兒。”


    “啪嗒。”


    張茵手上一滑,那條鯽魚便掉到了地上,沾上了灰塵。


    但張茵完全沒有在意,她看著椅子上的男人,呆呆道:“你、你在開什麽玩笑?老蘇,你別逗我。”


    說著說著,張茵捂上了胸口,這是蘇玲生病那8年,她熬夜過度染上的毛病,心悸。


    蘇餘站起身,一把將愛人摟進懷裏,低聲重複道:“阿茵,18年前,我們的孩子抱錯了。”


    “我們的親生女兒現在在大河大隊,玲玲的生母…是罪魁禍首,已經被抓起來了。”


    雖然蘇餘已經決定要將蘇玲留下來,但他也沒有隱瞞妻子,還是將真相完完整整地告訴了她。


    畢竟兩人結婚前就說好了,彼此之間不再藏有秘密。


    聽完蘇餘的話,知道這個恐怖的真相後,張茵幾乎無法呼吸。


    等蘇餘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後,她卻猛地反手抓住了蘇餘的手,呼吸有些急促道:


    “老蘇,不能讓玲玲回去!她的生母被抓起來了,說不定會牽連到玲玲!”


    身為一個護了女兒18年的母親,她的第一反應還是保護自己的“女兒”。


    蘇餘歎息一聲,低聲道:“我知道了,阿茵,你放心。”


    張茵這才放鬆下來,這時,她又想到了什麽,詢問道:“老蘇,你可別將這件事情告訴玲玲!那孩子身子打小就弱,人又敏感,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後,她還指不定怎麽想!”


    蘇餘點了點頭:“我會告訴辦公室的同事一聲,讓他們不要泄露消息。阿茵,你放心,我們的孩子隻有蘇闌和蘇玲。”


    聽這意思,蘇餘是完全不想認那個遠在農村的親生女兒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夫妻兩都隱去了這個親生孩子的存在,誰都沒有主動提起。


    上輩子是去大河縣鋼鐵廠考察的同事發現了蘇墨墨的存在,回來後便告訴了蘇餘夫妻兩。


    剛好當時蘇玲也在,便生了一場病,因此,兩夫妻並未選擇去接親生女兒。


    而這輩子,蘇玲並不知曉真相的前提下,兩夫妻竟然在思考如何隱瞞住她。


    他們想要將這個秘密守住,維持住這來之不易的和諧家庭氣氛。


    慢慢的,夫妻兩情緒都逐漸平複下來,他們又聊了很多,大多都是怎麽穩住蘇玲,隱瞞住這個秘密。


    直到最後,張茵才有些猶豫道:“老蘇,大河縣那個女孩……”


    蘇餘看向空中,眼神有些恍惚,語氣卻格外沉穩:“我會掏一筆錢,托人交給她。”


    “除此以外,我不會見她。”


    “我們的女兒,隻有蘇玲。”


    張茵愣了愣,下意識回憶起自己在江北省工作時,懷胎的那幾個月。


    當時她工作忙,每天壓力都很大,但肚子裏的孩子卻從來沒給她拖過後腿,總是很乖、一點都不鬧,同事也都紛紛驚奇,誇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懂事。


    當時,張茵便覺得這一胎是個乖巧的女兒。


    後來生下女兒後,她隻來得及在力竭前看一眼,果然,女兒乖乖的,哭了一聲便睡著了,一點都沒打擾她。


    因此後來知道女兒身體那麽差之後,張茵還很驚訝,後來8年的黑暗日子裏,看著病床上的女兒,張茵總會苦中作樂地想:會不會是女兒在肚子裏太乖了,所以將這些叛逆都攢著,現在來折騰她呢?


    結果現在才知道,那個肚子裏乖巧的女兒竟然被人抱走了。


    張茵一時間有些恍惚,隻可惜18年的時光太過漫長,8年治病生涯又太過耗精力,等到現在,張茵的腦子裏竟然都是那個哇哇大哭的蘇玲了。


    至於乖巧的親生女兒的回憶,很快就被趕走了。


    因此,張茵張了張嘴,回道:


    “好。”


    夫妻兩氛圍格外沉重,張茵收拾好情緒後便打算繼續做飯,畢竟女兒晚上要回來。


    蘇餘則幫忙打下手,畢竟以愛人現在的精神狀態,想獨自做完飯也不容易。


    隻是兩人誰都沒有發現,門口有一道纖細的身影悄悄離開。


    ……


    做完筆錄,詢問後,知道了楊桂會被關進農場,蘇墨墨等人也就離開了派出所。


    雖然離開前,年輕的警察給首都鋼鐵廠打完電話後,看著蘇墨墨,想要說些什麽,但蘇墨墨卻隻是笑笑就離開了。


    蘇墨墨猜到了警察會說什麽,無非就是讓她等等,說不定首都鋼鐵廠那裏會打回來電話,溝通一下具體的事宜。


    比如和她親爸說說話、和親爸溝通一下火車何時到達之類的。


    隻是擁有原主記憶的蘇墨墨卻知道,首都蘇家絕對不會乘坐三天三夜的火車過來的。


    畢竟他們的親親女兒可是會哭的呢~


    蘇墨墨從來便對首都蘇家沒有期待,原主一個出生在鄉村的女孩,都能做到無視他們,更何況是經曆了數個世界的蘇墨墨。


    要完成原主的活得精彩的任務,她從來不需要依靠他人。


    更何況,即便首都蘇家真的過來想要和她認親,蘇墨墨也不會接受。


    畢竟他們真正的女兒早就不在了,蘇墨墨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去原諒他們。


    出了派出所,蘇墨墨便去了一趟郵局,這些天她一直帶著自己寫的稿子,現在剛好可以寄出去。


    隻是才寄完稿子,蘇墨墨卻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影懶懶地倚靠在郵局旁邊的樹下。


    現在正是下午,黃昏時分,天邊的火燒雲格外熱烈,撒在男人身上,他的臉龐也仿佛鍍上了一層金光一般。


    過往的行人都忍不住看上幾眼,畢竟男人穿著打扮實在時髦,完全和這個小縣城格格不入。


    此人正是號稱要回紡織廠拿東西的陳戚文。


    實際上,從來到縣城開始,蘇墨墨去哪,陳戚文都一直跟在後麵,經過紡織廠時看都沒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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